钟鼎与书香

贾、史、王、薛,是金陵省的四大家族,是“本省最有权有势,极富极贵的”(见第4回),其“护官符”内容如下:

“贾不假,白玉为堂金作马。【宁国、荣国二公之后,共二十房分,除宁、荣亲派八房在都外,现原籍住者十二房。】

阿房宫,三百里,住不下金陵一个史。【保龄侯尚书令史公之后,房分共十八。都中现住者十房,原籍现居八房。】

东海缺少白玉床,龙王来请金陵王。【都太尉统制县伯王公之后,共十二房。都中二房,馀皆在籍。】

丰年好大雪,珍珠如土金如铁。【紫薇舍人薛公之后,现领内府帑银行商,共八房分。】”

钟鼎与书香

说到“紫薇舍人”,原为“紫微舍人”或“中书舍人”。紫微,古代天文学中指紫微星垣。自汉代起,用来比喻人世间的帝王居处,即指皇宫。唐代中书省设在皇宫内,是国家最高的政务中枢。开元元年,中书省易名为紫微省,中书令称紫微令。碰巧,紫薇花名与“紫微”音同,仅于“微”上多一草头。于是,紫微省名立后,紫薇花遂被移植省中。

这“紫微省”之名,不过持续了五年,却成了历史掌故。后来,凡任职中书省的,皆喜以“紫微”称之。白居易就任过中书郎,并写有紫薇诗:“丝纶阁下文章静,钟鼓楼中刻漏长;独坐黄昏谁是伴?紫薇花对紫微郎!”还有杜牧,人称“杜紫微”。南宋诗人吕本中也任过该职,其诗话著作就题为《紫微诗话》。

钟鼎与书香

“都太尉统制”是作者虚拟的,而“紫薇舍人”则是在“紫微舍人”的“微”字加了草字头。曾经说过,书里姓中带草、带木的(如薛、李、林、梅),多是书香之族。而在官名中也带草、带木的,亦是多了一分清雅。

还有“兰台寺大夫”(古体“兰”字,也是带草的)。脂批道:“官制半遵古名亦好。余最喜此等半有半无,半古半今,事之所无,理之必有,极玄极幻,荒唐不经之处。”所谓“兰台”,原为汉代宫廷藏书之所,由御史中丞主管。御史中丞兼任纠察。兰台寺大夫相当于秦汉间职掌纠察弹劾的御史大夫。说到“林如海”之名,有一句脂批“盖云‘学海文林’也。总是暗写黛玉。”这“兰台”,和“藏书”有关,亦与“学海文林”遥相呼应。

“我们家也算是个读书人家,祖父手里也爱藏书。先时人口多,姊妹弟兄都在一处,都怕看正经书。弟兄们也有爱诗的,也有爱词的,诸如这些《西厢》《琵琶》以及‘元人百种’,无所不有。”(见第42回)脂批道:“藏书家当,留意。”那薛家是“书香继世之家”(见第4回),且家中藏书甚富。说到宝钗的“无书不知”(见第22回),大概与家中藏书的“无所不有”是分不开的。

“窗下案上设着笔砚,又见书架上磊着满满的书”(见第40回)。黛玉房中的书,大约是父亲去世后由家中带来的。她的闺房面积有限,也不可能把家中的书籍全都搬了来。由此,亦可推想林家的“藏书家当”了。

作者给了薛公和林父如此清雅的官名,便是暗写黛玉和宝钗:她们的才气并非无源之水,一切皆是有情有理的。

史家祖先是“尚书令”,相当于宰相;薛家祖先是“紫薇舍人”,是文人;王家祖先是“都太尉统制”,是作者虚拟的高级武官名;贾家是以战功起家,是武将。总的来说,史家和薛家偏文,贾家和王家偏武。

能做到尚书令、都太尉统制、国公,不用说,都是各自领域的出色人物。贾、史、王家的祖上,分别是公、侯、伯。而薛家之祖薛公,看来是一位出色的文人,甚至可能是当时的文坛大家。

那薛家何以能和贾、史、王家联姻呢?贾家、史家、王家,祖上是公、侯、伯,无疑都是“钟鼎”之家。若是论及权势,薛家自然是逊于前三家的;而若论及文化层次,那贾家、史家、王家,怕是都比不上薛家的。那薛家作为“仕宦名家”之一(见第4回),可不是仅凭有钱就可以当得的。

说到书香之族,还有一个李家。李纨的父亲,曾为国子监祭酒,大致类似于北大校长。“族中男女无有不诵诗读书者”(见第4回)。脂批道:“未出李纨,先伏下李纹、李绮。”三李(李纨、李纹、李绮)虽不及二薛(宝钗、宝琴)出色,却也不可小觑。

“原来这林如海之祖,曾袭过列侯,今到如海,业经五世。起初时,只封袭三世,因当今隆恩盛德,远迈前代,额外加恩,至如海之父,又袭了一代;至如海,便从科第出身。虽系钟鼎之家,却亦是书香【甲戌侧批:要紧二字,盖钟鼎亦必有书香方至美。】之族。”(见第2回)

在我看来,薛家能和这些公(贾家)、侯(史家)、伯(王家)这些尊贵的家族结亲,正是“书香”和“钟鼎”的联姻。

贾家的媳妇,史太君、王夫人、凤姐,大致是“钟鼎”类;而李纨、宝钗,大致是“书香”类。贾政在联姻时,很看重对方是否为“诗礼名族之裔”(见第79回)。他想要联姻的对象,自然是“书香”类。可以推测,李纨是贾政择定的儿媳。

林家既是“钟鼎”,亦是“书香”。以黛玉为媳,可算是“兼美”了。只有一点不足:身子太弱。“近日每觉神思恍惚,病已渐成,医者更云气弱血亏,恐致劳怯之症。你我虽为知己,但恐自不能久待;你纵为我知己,奈我薄命何!”(见第32回)

在“四大家族”中,由“文”过渡到“武”,依次是:薛家、史家、贾家和王家。薛家的文气,主要体现在二薛的身上;而王家的英气,则可体现在凤姐的身上。

薛家能出二薛这样的人物,自是家学渊源;史家的湘云,排在薛、林之后;贾家最出色的人物,则是探春,文采方面排在湘云之后。这些姑娘的文学水平,亦可体现其家族文化底蕴的深厚程度。作者如此安排,是不无道理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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