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乡:不是流浪,是寻找归宿

回程第一

国庆放假的时候回了家。

我的家在河北与内蒙古的交界地,不过五个小时,我就从北京到了内蒙古。

第一次一个人坐车,我不敢睡,一直望着窗外。我们路过张牙舞爪的群山,路过一场雨,路过匆匆忙忙的旅客们,把北京被雾遮盖着的烟青色的天走成了蔚蓝色。

离乡:不是流浪,是寻找归宿

第一次离家一月之久的我走在回家的路上,没有欣喜,没有近乡情怯,甚至拿出了英语书来背课文。

感到这不像是回家,倒像是一场旅行。不知道为什么,心晃荡了一下,像是青瓷碰撞在一起的脆响。我说不上悲哀,却也不快乐。

相逢第二

到达的时候是下午,父母还没有下班,姑父便将我送到奶奶家。

我进门的时候,奶奶正在园子里蹲着不知道在做些什么。

见我进来,脸上立即出现了生动的笑意,她腿脚不好,一手扶着墙,一手扶着腰,缓慢而僵硬地站起来,像是蹲麻了似的不太灵便地向我走来。

我也向她走去,张开双臂拥抱她。

然后我们一齐进到屋子里,我把我买给她的花送给她,她显得很高兴,又找花盆又寻花土,迫不及待地要种上这花儿。只是到底没寻到合适的花盆,她便小心翼翼地将花苗放到餐厅的窗台上。

离乡:不是流浪,是寻找归宿

其实很多时候,故人相逢,大多是情在,话语却是不多的,总是有点儿“执手相看泪眼,竟无语凝噎”的意思。

我与奶奶也是如此。平常我与奶奶在家里大多不过是日常交流,可是如今我久别归来,大抵还是要多说一些话的。我就只好说一些我学校的事儿,可奶奶大多不懂,不一会儿也便没什么说的了。

我说完了,轮到奶奶了。

奶奶说她最近回了次老家,然后便带着我到院子里,看她从老家移回来的花儿。

每一株从哪里来,来的时候怎么样,开了几次花儿……每一朵花儿都有一个故事,而奶奶就是故事的讲述者。

说实话,我对欣赏这些花儿没有什么兴趣,对她们背后的故事也没有探究的欲望,我一直兴致勃勃倾听的原因,是因为在讲述这些故事的那个人——我的奶奶,她好像从头到脚都是闪着光的。

这闪着的光,不是来自一盆盆姿态各异的花,而是来自滋养花根的千篇一律的土。

连接第三

奶奶与土地的闪光的连接,我很早就发现了。

在我高中之前,奶奶与我们一起住在楼房。

每天我回到家时,奶奶似乎永远躺在床上,她不看电视,不寻人说话,也没有睡着,就是那么躺着,浑浊的双眼望着天花板。

奶奶不发脾气、不焦虑、不烦躁、不哭、不闹,只是身上一直有一种无聊而带来的副产品,那时候的我说不清那是什么,我只能感觉到她淡淡的失落,就像是漏气的氢气球,颤巍巍地浮在半空,总是飞不高。

后来我才知道,那是与土地失联的哀愁。

这种状态一直持续到奶奶与爷爷搬出来,住进了一个有小园的平房。

房子没装修的时候,小园里是荒芜的一片,杂草丛生,园子边缘种了几棵半死不活的树,零零落落的有几片半青不黄的叶子吊在上面,任风吹着,摇摇欲坠却又怎么都不掉。

这种破败感给我留下了很深的忧郁的印象,再加上学业繁忙,从此我便很久没再去过那里。

再去的时候,小园已换了一番天地——黄瓜秧顺着架子欢快地爬,三七的叶子随风微微晃动,浅绿色的新叶点缀在樱桃树上,杏梅树的树枝带着深绿色的叶子探进窗来。

奶奶蹲在这一欣欣向荣中,忙活着我所不熟悉的翻土之类的工作。

不知道为什么,也许是内蒙古那永远蓝到发白的天,也许是内蒙古那永远闪耀而不热烈的阳光,也许是古老的血脉召唤,那一刻,垂垂老矣的奶奶与这生机勃勃融在一起,竟然有一种地老天荒的意味。

离乡:不是流浪,是寻找归宿

奶奶的嘴角没有上扬,眼角也没弯,可就是有笑意荡漾出来,填满了她的每一条皱纹,充斥着她的岁月。她还是颤巍巍地、艰难地站起来,不太灵活地向我走来,迎接我,可是这一次,她身上再没有那种失落,她是一个充实的、满足的、无憾的生命体,洋溢着快乐。

而奶奶身上流溢的这种光辉,这种对什么东西生来的信仰,生来的归属感,这种骨血相连,让我不禁有一种泪流满面的冲动。我为奶奶泪流满面,也为自己泪流满面。

寻忆第四

我们这一辈的人,甚至是我的父辈们,我们早就失去了这种古老的召唤。我们不属于土地,更不属于光滑的大理石地板;我们没有放牧过羊群,没有拿起过锄头;我们不曾拥抱内蒙古的悠远,不曾拥抱黑土地的光滑松软。

但我想,我还是有一些属于我的东西,或者说,我属于的东西。比如说:我的记忆。

我约上姐姐去高中附近的冷饮店、去初中附近的饰品店、小学附近的文具店。

可惜假期期间,冷饮店精明的卖家趁着学生不在,给自己放了个假;饰品店的老板娘,早已不记得我的模样,看我与姐姐不是初中生的样子,连招呼都懒得打一声;至于小学的文具店,装潢一新,柜台里摆着的带着小玩具的文具,不是我童年的记忆。

绕到曾经常去的那座据说是乾隆爷去过的古庙,我在许愿树上挂满的红绳里仔细寻找,找不到小时垫起脚挂上的那红布条。

走到后院,圆形的石门前立了一个牌子:庙内装修,谢绝参观。我从门里望去,正殿已是修缮一新,鲜艳的红绿色与偏殿的斑驳互相映衬,刺痛了我寻找归属的眼睛。

离乡:不是流浪,是寻找归宿

我想起曾经的我读不懂《飘》里英格兰人对土地的热爱;读不懂老舍先生的北平和济南;读不懂余光中从金门街走到厦门街,却找不到太白和东坡韵里的神州。

可是现在我才发现,我只能在漂泊的民谣中落泪。我并非居无定所,可我确实浮萍无根。

走出古庙,四周依旧是高楼大厦,在落日下挣扎着闪着最后的光。

假期的街上,没有了车水马龙,空旷的,偶尔有几个少年骑着单车喧闹的路过。我终于感到北京与内蒙古的区别。

即使我脚下是柏油路不是草原,仍然有一种悠远,平静而忧伤。内蒙古独有一种远,不仅仅在草原。我想起我拉过而又放弃的马头琴,它拥有我伸直了手臂也拉不到头的弓;我想起《九月》里“远在远方的风比远方更远”。

在这里,这平坦而又无边际的远,让人勇猛也让人臣服,让人率直也让人渺小。

离乡:不是流浪,是寻找归宿

归宿第五

我终于知道为什么我们的归属只能是一片土地一座城,而不是什么记忆之类虚无缥缈的东西。于是我就这样毫无征兆地,落下泪来。

姐姐说:“你们学中文的人都是这样‘少年不识愁滋味’。”我说:“我这是‘忽见陌头杨柳色’。”很多时候,人们并非“为赋新词强说愁”,只是愁本在我们的生活中,“闺中不知”罢了。古人早就懂得这个道理,所以他们说:“难得糊涂。”

我知道姐姐懂我,因为我记得她曾哽咽着对我说:“你知道吗,在报考之前我就有一种预感,我会去成都。而现在,我很感谢我遇到了成都。”

所以最终姐姐无话半晌,对我说:“你知道吗,这不是流浪,这是寻找归宿。”

尾声

十月七日的早晨,我与同学一同乘车回北京。回来的时候阳光正好,北方的秋季,从来都是这样美得不让人失望。我们一路说说笑笑,有过去,有未来,都是欢喜。

这趟旅途,比七天前的那一次似乎更有希望了一点。因为我知道世界上有一片土地,我属于它。而我,在路上,不是流浪,是寻找归宿。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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