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寫小人物的命運難道不是作家的責任嗎?”

按:今年是《當代》雜誌創刊四十週年。自1979年創刊起,《當代》就確定了“貼近時代、直面現實、直麵人生”的辦刊方針,以“文學記錄中國”為辦刊宗旨。四十年來,文壇潮起潮落,《當代》一直堅守著現實主義的風格和方向,這與每一代《當代》人心中執著的信念有關。《當代》也是在一代又一代的編輯手中一起經歷著這個時代。今天,分享一篇《南方週末》為“《當代》創刊四十年”所做的採訪與報道,看看現任編輯們眼中的《當代》現實主義四十年。

文章首發於2019年8月22日《南方週末》

採寫人:《南方週末》記者 朱又可

受訪人:《當代》前主編 洪清波、現任主編 孔令燕、副主編 楊新嵐、社長助理 石一楓

《當代》40年 |“寫小人物的命運難道不是作家的責任嗎?”

《當代》1979年創刊號

《當代》40年 |“寫小人物的命運難道不是作家的責任嗎?”

1979年創刊號發刊詞

《當代》雜誌的現實主義四十年

1998年,孔令燕從中國人民大學研究生畢業,到《當代》雜誌擔任編輯。當時,《當代》十年沒進新人了。

當時的編輯主體是50後一代,孔令燕年齡最小。除了跟現在的副主編楊新嵐年歲差距不大,其他人差不多都比她年長二十歲左右。她喜歡這個小環境:第一任主編秦兆陽提出並確立的現實主義傳統,經過朱盛昌、何啟治、常振家、洪清波、周昌義等幾代人的堅持,風格和內涵又各不同。

對於文學期刊和現實主義,那都不是好年月。幾乎每一家期刊發行量都斷崖式跌落,《當代》也從1980年代最高的五十萬份跌落到十萬份左右;先鋒文學、“新寫實”都很流行,現實主義顯得有點落伍。各地號召文學期刊走向市場,有的期刊開始自謀生路。

孔令燕剛上班時見到各地同行,大家最熱衷談論的就是“改制”和“拉贊助”,或計劃跟哪家企業合作。《當代》比較鎮定和穩定,繼續以現實主義為主,以不變應萬變。雜誌所屬的人民文學出版社(注:下稱人文社),及後來的主管單位中國出版集團,都沒有讓《當代》完成硬性經濟指標。“再說,《當代》的人也不善於拉贊助,所以多年來《當代》沒有上過軟文或廣告。”孔令燕說。

反倒是《白鹿原》《塵埃落定》等重要現實主義作品,都在那樣的環境中發表。“前輩編輯言傳身教,讓我很快領悟到《當代》所堅持的現實主義的精髓。”孔令燕對南方週末記者說。作為年輕的新生力量,她到來後關注到雜誌以前比較忽略的事情,諸如出版圖書、開拓市場、信息化以及其他跨越邊界的嘗試。

《當代》40年 |“寫小人物的命運難道不是作家的責任嗎?”

《塵埃落定》首發《當代》1998年第2期

“《當代》以前給人的印象是重視作品中的現實主義精神,如果一部作品現實性強,藝術性上差一些,是可以的。”孔令燕當時覺得《當代》還像本老雜誌,思路、理念和作品風格都顯得有點保守,所以希望在不傷害雜誌主體風格的前提下,形式上可以嘗試一點突破。

2000年左右,孔令燕在《當代》開設過一個網絡文學欄目,中國的傳統雜誌最早與網絡文學握手。那時在網上寫作的是一批最先掌握上網技術的作者,多為理工科背景,聚集在榕樹下和天涯社區。

孔令燕每期選編五六位作者的具有現實主義精神的短篇作品,十來頁,《網蟲日記》後來還拍成了情景喜劇。欄目做了三四年,2003年左右停了,那時網絡普及,網絡文學成為全新的類型文學。後來,她仍比較注意雜誌數字化方面的發展,如線上閱讀、設立網站、開通微博微信。現在,年輕編輯共同維護的《當代》微信公號,已經吸引到十幾萬關注者。

“但雜誌不能老變風格,基本定位不能變。”在孔令燕看來,《當代》就是要尋找既能反映現實,藝術上又比較成熟,內容和形式結合得比較好的作品。她自助理編輯開始,又做過編輯、副主任、主任,直到2014年擔任主編,負責雜誌的全面工作。“我的職業生涯就是隨著《當代》雜誌逐漸拉長,我是在《當代》成熟起來的。”她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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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鹿原》手稿

“現在有幾個人能這樣在生活裡泡著”

2016年4月29日,孔令燕由短信得知,作家陳忠實當天早上7點40分離世。她馬上讓公眾號編輯紀念陳忠實的內容,接著向相關作者約稿,於2016年第四期《當代》雜誌刊登“紀念陳忠實專輯”。

令孔令燕難忘的,是陳忠實在生命最後的日子為2016年第二期《當代》題寫作品名。那成為他留在世上最後的書法作品。2016年2月16日上午,她給陳忠實發去短信,羅列了需要題寫的篇目。晚上,她就收到圖片,那是作家用毛筆寫在宣紙上的題字。3月,陳忠實打來電話,言語已經含混不清:(題字的)稿費我不要了,只寄幾本雜誌就行。

自1984年在《當代》發表自己第一部中篇小說《初夏》,陳忠實和這份雜誌的深厚友誼延續了幾代人。從到雜誌上班那天起,孔令燕聽到最多的逸事就是關於陳忠實和《白鹿原》的。

《白鹿原》責任編輯之一洪清波還清晰地記得,自己1986年9月1日到《當代》上班,比現任副主編楊新嵐晚一個月。那時正是《當代》發行量和影響力的最高點。

《當代》40年 |“寫小人物的命運難道不是作家的責任嗎?”

(圖片:1985年6月,《當代》雜誌社舉辦“當代文學獎”。陳忠實的《初夏》獲獎。前排左一為陳忠實,左二為常振家,左三為柯雲路;後排左二為朱盛昌,左四為何啟治)

1992年4月,洪清波和時任人文社當代文學編輯室主任高賢均一同去成都取稿件《中國知青夢》,受副主編何啟治囑咐,順道在西安帶回《白鹿原》。去四川的路上,兩人開始看稿。稿子取回後,領導決定在《當代》刊發,並委派資深編輯常振家發稿。四十萬字書稿分成兩期,發表在雜誌的1992年第六期和1993年第一期。

《白鹿原》後半部的發稿編輯是洪清波。他後來擔任《當代》主編,現在退休返聘為編委。“那麼特殊的稿子,如果不是當時看過的編輯眾口一詞,領導估計不會輕易拍這個板。”他回憶道。

洪清波記得很清楚,常振家激動地說:“就是頓河呀!”他指的是蘇聯作家肖洛霍夫的名著《靜靜的頓河》。接下來,他得說服領導。領導看了沒幾頁,加了五十多個紙條條。“所有編輯看了都說好,領導就不會輕易地動搖決心,當然他得把握,得承擔最終責任。”洪清波說。

“啟蒙時代一過去,文學的功能一下就青黃不接了。王朔寫《永失我愛》《過把癮就死》,是談愛情的。”洪清波記得,去西安取稿時,陝西作協的人告訴他,省裡有實力的作家大都去海南了。“我們特別慘,白跑一趟。”後來也有人告訴他,陳忠實好像還在灞橋寫一部長篇小說。

“期刊那幾年辦得特別垂頭喪氣,像夏天的午後,總是無精打采的。那些老編輯什麼稿子都見過,但一見《白鹿原》還那麼亢奮。”洪清波說。小說一發表就引來一片好評,但影響還沒有從文學界擴散出去。小說出版,第一版在新華書店才徵訂出幾百本。

《當代》40年 |“寫小人物的命運難道不是作家的責任嗎?”

《白鹿原》首發《當代》1992年第6期

後來,《白鹿原》參評茅盾文學獎。“有個人給陳忠實打電話,說有可能獲茅獎,前提是你要刪一下,等於平衡兩派意見,一派有意見,性就是一個障礙,刪一刪就完了。現在又恢復到原本。我問陳忠實,他說都恢復了。”洪清波說。

在洪清波印象裡,整個編輯過程都很順利,唯一的壓力就是申報茅獎,有人說別報了,自找麻煩。社長拍板:咱們報,批不批是別人的事。小說得茅獎以後,有關部門規定不允許改編影視作品。一位電視劇導演籌拍十幾年,好幾次劇本都寫好了,接到通知後不得不擱淺。不過,電視劇終究還是拍攝和播出了。北京奧運會前,北京人藝把《白鹿原》改編成話劇,陳忠實去觀看了。

“它對那段歷史的評價是全新的,像陳忠實對中國近代史或者革命史這麼感同身受的作家,幾乎沒有了。”洪清波看到了一種特殊的氣質,“它根本是對宗法社會崩潰的記錄,跟古董一樣,不‘做舊’就是舊的。現在好多作家寫得‘做舊’了,你都感覺不像。”

陳忠實當過公社書記,常年在那片土地上生存,做過大量讀書筆記,還閱讀了當地所有宗族的族譜和地方誌。村子的歷史和那些人,都是他熟悉的。“現在有幾個人能這樣在生活裡泡著,下這麼大的功夫?而且他自己也說,《白鹿原》把他給耗幹了。”楊新嵐慨嘆道。

刊登《白鹿原》幾年後,《當代》又發表了阿來的《塵埃落定》。洪清波認為,如果說《白鹿原》流行還有歷史原因,那《塵埃落定》就是文學意義上的流行了。

“《白鹿原》站在了歷史的新高度思考歷史和人物命運。”孔令燕說,“我們對這樣的高峰作品的期待猶在。”

“現實主義在文學鄙視鏈中的低端”

上班不久,孔令燕第一次出差,與常振家參加《滇池》雜誌組織的西南筆會。她在那裡認識了作家賈平凹,後來看到許多人向他約稿。“我內心還有點小天真,覺得剛認識人家就約稿,豈不太功利了。”後來,她聽同事們說,做編輯就應該積極向作家約稿。2003年,她編髮了賈平凹的中篇小說《藝術家韓起祥》。此後,賈平凹的長篇小說《古爐》《帶燈》《老生》等,都由她在《當代》編髮或在人文社出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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賈平凹《老生》首發《當代》2014年第5期

孔令燕在《當代》編髮的第一部長篇小說是畢淑敏的《血玲瓏》,在前輩編輯幫助下共同完成。小說中,一位女強人的女兒不幸患上骨髓停止造血的絕症,醫學界為她實施名為“血玲瓏”的醫療方案。這個故事呈現了母愛、戀情、倫理和高科技等現代生活的重大問題。

看完作品後,孔令燕與常振家、洪清波、周昌義等幾位前輩一道,與畢淑敏交流意見、探討改稿,小說幾經修改。《血玲瓏》出版後賣出十多萬冊,是當年的暢銷書。著名畫家吳冠中主動給小說題字,並提供了一幅封面圖。

但文學的實際處境更加複雜。“人家客氣說你們是現實主義重鎮,言外之意是你們很粗糙,現實主義一度在文學鄙視鏈中的低端。”洪清波說。

“好多文壇的大腕,他們喜歡不動聲色地描寫,他們不喜歡好萊塢,喜歡歐片,歐片的設計感不強,戲劇衝突不強;其實歐片都在向好萊塢學習,好萊塢片有人類政治正確,可能大家認為在藝術水準上低了。”洪清波曾對《當代》第一任主編秦兆陽的結論深以為然:寧肯要三流作家的一流作品,不要一流作家的三流作品。

1986年,洪清波剛到《當代》時編髮了中篇小說《莫名其妙》,故事背景是央視第一次全程轉播世界盃足球賽。比賽都在半夜舉行,一位球迷特別擔心看重播時知道比賽結果缺乏懸念,寫了一張“別跟本人談足球”的條子貼在背上。單位裡有工人成心氣他,告訴他巴西隊的比賽結果。他愣了一下,就拿飯盒砸了過去。

這件事引起一場風波。球迷要維護自己“不想知道的權利”,但知識分子同事們都不同情他,說在中國只有“想知道的權利”。最後單位領導認為這是個人主義膨脹,給了他一條莫名其妙的罪名。“小說寫了幾種勢力對這件事的態度,你就能感覺到那個時代,個人維護自己的權利多麼難,你的同類都不能理解你。”在洪清波看來,這部作品寫了具體的知識分子的苦惱,而不是抽象的人的苦惱。

洪清波退過他認為是一流作家的王小波的二流作品,一篇短篇小說。“裡面寫一個教師上生物課時,用他的精子給女學生看的細節。”他回憶道,“我就知道他在一個封閉的、嚴肅的環境裡面放縱本性,很多人認為這種放縱很有意義,但是我不覺得有多大意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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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圖:《當代》雜誌海南筆會,前排右二為汪兆騫,右四為王朔,右五為王海鴒,前排左四、左五為柯雲路、雪珂夫婦;後排左五為朱盛昌)

回想起來,洪清波心情矛盾:後悔不後悔,現在說不清楚。“我能接受王朔,接受不了王小波。當時給他寫信,我是用王朔來說服他。我說在這一點上,王朔比你有內涵。”他說,“我當編輯沒多久,肯定也很幼稚,但我是憑著本能做的。”

“在變化中發現恆久不變的東西”

讓洪清波欣賞的“現實主義”,還有2016年發表的宋小詞的《直立行走》。姿色平平的大學生“城漂”交了帥氣的本市男朋友,情人節那天得到好消息:“咱結婚吧。”

對於一個“城漂”來說有根了,但她清楚結婚為了什麼:男朋友家要棚改,一結婚兩個家庭肯定分兩套房。婚後發現公公是癌症晚期,沒熬到分房就去世了。但家裡密不發喪,直到遺體發臭,跟街道來動員的人發生衝突,堅持先分房後發喪。警察要銬她老公,她動手把警察打殘疾了。她從監獄出來,一切時過境遷,老公分了房,有了新的家庭。

“很多人看了都說好,它觸及了中國社會變革中城鎮化與房地產這兩個最熱點的問題。城鎮化和房地產是大趨勢,但在社會進步中,寫小人物的命運難道不是作家的責任嗎?”洪清波說。

《直立行走》獲得了當年“《當代》文學拉力賽”中短篇總冠軍。“拉力賽”從1999年開始舉辦,每期由讀者投票選出當期發表作品中最好的一篇,產生一個分站賽冠軍,年終再做讀者調查,選出一個年度總冠軍,不論體裁和篇幅。2016年開始,總冠軍分為長篇、中短篇和散文三項,王樹增的《抗日戰爭》獲得了長篇總冠軍。


《當代》40年 |“寫小人物的命運難道不是作家的責任嗎?”

宋小詞《直立行走》刊於《當代》2016年第6期“青年作家專號”


洪清波認為,《當代》值得銘記的開創性作品還有:第一個刊登寫中國遠征軍抗戰的鄧賢作品《大國之魂》、可以跟《動物兇猛》媲美的王剛的《英格力士》等。“文明的力量永遠在最荒蕪的土地上,還可以生根發芽。”他感嘆道。

1990年代後期王乾和王蒙“二王”討論之後,前者提出“新寫實主義”概念,舉出的代表作是蘇童的《妻妾成群》和餘華的《活著》等。“以‘新寫實’的名義迴歸以後,好像提寫實就不丟人了,以前一談寫實就是沒有才華的表現。”洪清波說。

“早期《當代》的現實主義,有點像巴爾扎克那種傳統現實主義的社會認知和啟蒙的功能。隨著網絡普及,每一個人都是信息的直接接收者,這時候僅僅通過作品傳遞一種新的生活樣式,讀者就不滿足了。這對作家提出更高的要求,在變化中發現恆久不變的東西。”孔令燕向南方週末記者解釋。

堅守現實主義的《當代》得到了回報,雖然不再有1980年代的高峰,但一直是中國發行量最大的文學刊物之一。2012年開始發行趨於穩定,2014年之後每年都少量增長;將近二十年沒漲價,2019年提價五元。“當時擔心漲價帶來訂戶減少,後來發現沒有減少,還漲了幾百本。”孔令燕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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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8年《當代》雜誌合影,後排左四為孔令燕,前排左三起分別為楊新嵐、洪清波、石一楓

2005年進入《當代》做編輯的石一楓,既編又寫。他最初崇拜西方現代派作品,慢慢認同了《當代》的現實主義。他主要約同齡人的稿件,空軍的作家王凱、北師大中文系出來的李師江,以及一批“北漂”作家。他尊奉老主編周昌義的一句話:編輯跟作家一塊成長。

“我的家國情懷這才牢不可破”

陝西作家紅柯於2018年猝然離世。因2001年發表在《收穫》雜誌的長篇小說《西去的騎手》,他引起廣泛關注,被稱為文壇“黑馬”。

“紅柯擅長寫西部那種充滿想象力而且磅礴的詩情畫意,他的作品血性張揚、生命勃發。”孔令燕視紅柯為朋友。他後來在《當代》發表的幾部作品,如《大河》《阿斗》《好人難做》等,“可以看出《當代》更重作品的現實性”。在《阿斗》中,孔令燕看到了另一個幽默、詼諧、輕鬆的紅柯,“他講的三國史,是調侃、擬人、生活化的歷史,寫得充滿趣味和人生意味”。

孔令燕曾鼓勵紅柯沿這種風格再寫一些,如上古史。紅柯老家在岐山——周朝發祥地——那裡的傳說都是中國古代史和《封神演義》裡的神話故事。她建議不要按神話寫,而以現實主義精神看歷史人物的命運,以及人物與時代、國家的關係。“紅柯聽了建議後也很興奮,還和我細數了那些神話人物在他家鄉的印跡遺存等等。沒想到成為缺憾。”她慨嘆道。

《當代》要求編輯認真對待自然來稿,不遺漏任何一篇好作品。2002年左右,孔令燕從自然來稿中發現了一篇關於在溼地裡保護天鵝的作品,感覺有點像朱哲琴唱的那首《丹頂鶴的故事》。“小說寫得優美、細膩、生動,我看後特別感動,像在沙裡發現了金子。”孔令燕興奮地撰寫審稿意見,小說送審通過後刊發。

到現在,孔令燕也沒和作者見過面,不知道他是否在寫作。她遇到很多類似情況:也許是一個人、一件事、一段經歷觸發作者開始寫作,所寫的都是他最感同身受的。如果他不能改變題材,不會講述別人的故事,就不能成為職業寫作者。

大約2012年,一位朋友介紹作家王鼎鈞的書給孔令燕。她讀後很喜歡,尤其對作品裡的一句話印象深刻:“祖國大地,我一寸一寸地看過,一縷一縷地數過,相逢不易,再見為難,連牛蹄坑印裡的積水都美麗,地上飄過的一片雲影都是永恆。我的家國情懷這才牢不可破。”

王鼎鈞的作品當時國內尚未出版,孔令燕輾轉聯繫上作家。他的日記體散文《水流過,星月留下》,先在《當代》開專欄發表,後來出版。這些散文記錄了他移民紐約後的生活見聞,文字凝練老到、從容乾淨。

在郵件往來中,孔令燕能感受到王鼎鈞親和平易、古風猶在的真誠。“每次老先生落款都是‘鼎拜’;一直無緣見面的他,前兩年託從臺灣到北京出差的妻弟專程來看我。還囑託合拍張照片,說算是見了面。”她向南方週末記者回憶。

文學作品要著意關注更廣闊的現實生活。“如何塑造榜樣,講好感人的、正面的故事,這是我們當代文學從業者需要思考的事情。”孔令燕在電視上看到港珠澳大橋設計師之一劉曉東講述建橋過程,為那些艱難,以及建造細節和建造者的精神打動。她想,如果有一篇紀實作品就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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長江《天開海嶽》首發《當代》2018年第3期

正在那時,孔令燕接到中央電視臺記者長江的電話,說自己剛做完一期關於這座大橋的電視節目,把素材寫成了報告文學。稿件只有七萬多字,她看後和作者商量修改一遍,發表在《當代》2018年第三期上。她感覺這個題材可以繼續深挖,擴充內容出版。最終長江採訪到港珠澳大橋管理局局長朱永靈,他為大橋奉獻幾十年,從未接受媒體採訪。幾經周折,長江成為採訪他的第一人。

“朱永靈看上去更像樸實嚴謹的工程師,一點沒有官員的樣子,真的是兢兢業業幾十年就做了一件事。大橋通車之後,他依然謙虛低調,不再接受任何採訪。”孔令燕回憶。那篇《天開海嶽——走近港珠澳大橋》果然受到了一線建設者認可,不出意料,也在“拉力賽”中贏得了讀者們的選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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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代》雜誌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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