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良花鳥畫畫法以水墨粗筆為主,放筆於水墨,筆力剛猛有力。從邊景昭的設色到林良的水墨,是明初宮廷花鳥畫風格的顯著變化。他打破了唐宋以來宮廷盛行的勾勒精細、敷彩濃麗的工筆體格,以酣暢淋漓的墨色、剛健豪放的氣勢,開拓出水墨闊筆寫意花鳥的新風貌。不過,雖然林良花鳥畫氣勢奔放,但卻不失形似,仍然保持了院畫貫有的法度。
林良《雙鷹圖》
如廣東省博物館藏其《雙鷹圖》軸,全用水墨繪成,兩鷹立於石上,造型生動,神態冷峻。鷹的正羽和尾羽用濃淡漸變的闊筆一氣呵成,層次分明,然後用濃墨加強羽翼,使之更具堅韌質感,而以焦墨勾喙和點晴,凸現雄鷹神態炯炯的氣勢;鷹爪勾勒銳利堅實,用淡墨略暈。雙鷹的造型高大,氣勢雄強,但就整體而言,畫面寫意感強而又不失形似,雖然用墨筆畫成,但鷹羽翼毛茸茸的質感以及爪的韌性質感卻表現得十分逼真,喙、目、爪等細處的刻畫,尾羽的排列次序等均一筆不苟,可見林良作品於放逸中寓法度之特點。相對雙鷹而言，山石，蒼松的筆法則更為放逸。山石用大斧劈皴,用筆極快,淋漓酣暢，筆勢飛動。天空仍以淡墨烘染,既加強了空間深度,又達到了突出主體的作用。
林良《秋林聚禽圖》
韓榮光曾生動地形容:“此圖寫意兼寫似,咄咄逼人有真氣。 草堂展玩生英風,群雀窺簾驀驚避。"道出了林良既注重氣勢又注重形似生動之特點,其對禽鳥花卉的觀察十分細微,“法度”的要求始終存在於他畫面的構思與創作中。林良根據不同鳥禽的習性與特徵運用不同的筆法,創造出不同的畫面效果,並且擅長捕捉最為生動典型的場景進行表現,用造型、筆法、禽鳥神態等烘托出情景,使畫面情緒飽滿。如現藏臺北“故宮博物院”的《秋鷹圖》，描繪的是一隻蒼鷹朝一隻鵲鳥俯衝而下的情景,鷹首微旋,羽翼張開,喙，目逼視哀鵲，雙爪縮緊,而地上的鵲鳥則已經目光呆滯,收緊翅膀一動不動,鷹的銳利猛勁與鵲的魂不守舍形成鮮明對比,成功表現了那轉瞬即逝的一剎那。
林良《灌木集禽圖》卷局部
林良花鳥畫的水墨粗筆,是兼以草書入畫的筆法來建立的。《圖繪寶鑑續編》記其“放筆作水墨禽鳥樹木,遒勁如草書”,《無聲詩史》卷二記載其“運筆遒上,有類草書”,《畫史會要》卷四記載其“水墨隨意數筆如作草書,能脫俗氣”,草書注重起、轉、承、合,氣脈貫通,以及用筆的遒勁老練、不拘一格,具有抽象的韻味。西晉索靖《草書勢》中將抽象的草書與具體的花鳥禽獸相比擬:“蓋草書之為狀也,宛若銀鉤,漂若驚鸞,舒翼未發,若舉復安。蟲蛇虯蟉,或往或返,類阿娜以贏,欻奮亹而桓桓。及其逸遊昐向,乍正乍邪,騏驥暴怒逼其轡,海水窊隆揚其波。芝草蒲萄還相繼,棠棣融融載其華。玄熊對踞于山嶽,飛燕相追而差池。舉而察之，又似乎和風吹林,偃草扇樹,枝條順氣,轉相比附,窈嬈廉苫,隨體散佈。紛擾擾以猗,靡中持疑而猶豫。玄螭狡獸嬉其間,騰猿飛鼬相奔趣。凌魚奮尾,駭龍反據,投空自竄,張設牙距。或若登高望其類,或若既往而中顧,或若倜儻而不群,或若自檢於常度。”這段文字對草書的具象化表述,與林良水墨花鳥極為神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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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故宮博物院所蕆《灌木集禽圖》卷,描繪的是百鳥飛鳴宿食、嬉戲憩息的景象,有的翩飛、有的休憩、有的嬉戲鳴叫、有的極目遠眺,姿態各異,形神兼備。樹枝、蘆葉穿插其間,錯落有致。其用筆瀟灑貫氣而縱模全局,在飛動之中含沉著,道勁之中蘊涵變化。
局部
林良將書法用筆的抽象意味運用到具體的物性塑造中,如卷中多見的“丁頭點”,用筆相重短小,體現了書法用筆的特點,這與畫中樹枝的長枝條、蘆葦相映成趣,顯得舒張自然,具有抽象的節奏感。此外,草書之特點還在於運筆的迅速與力度,林良此圖更是一氣阿成,卷後有元治者跋詩:“筆隨興縱無商量,草本花竹亂枝葉。咄嗟一氣分低昂。勢如風驟瀟湘兩…大娘劍若該書勢,觀此可助文波瀾。”道出其用筆與草書互通之神韻。
局部
林良的水墨風格,受到南宋院體繪畫的一定影響。在林良的作品中,可見大量馬夏所習用的斧劈皴與拖泥帶水皴,同時其作品剛勁猛力的用筆與雄壯的氣勢亦和馬夏“巍山而聳拔”的山水風格相通。朱元璋“雄深宏偉”的氣質使其對南宋山水方硬勁爽的氣勢十分欣賞,他曾形容夏圭《長江萬里圖》“氣勢動盪,彷彿萬里洪波”,因此明代畫院中南宋山水粗放筆法能在林良手中得以繼承。此外林良的花鳥畫對南宋馬夏“邊隅之景”的構圖方式也有一定的吸收,其多幅《雙鷹圖》均繪鷹側立石上,遠景為虛化的山谷與天空，得邊隅山水空曠清奇之趣。南宋院畫家梁楷的粗筆水墨也一定程度影響了林良豪縱簡勁的畫風。南宋院畫對於林良藝術風格的影響也許還與畫家的籍貫有一定關係。
局部
林良籍貫廣東,正是南宋末年因戰亂宮廷畫家由臨安流亡經閩入粵的終點站,因此南宋宮廷繪畫風格得以在閩粵一帶保留,林良之繪畫面貌或與此有關。《廣州府志》提到“先是主事顏宗,善山水,知府何寅,善人物”,林良“獨畏宗,曰顏老天趣,不可及也”,說明林良少年時期即隨同鄉顏宗等人學畫,並且特別欣賞具有寫意風格的“天趣”之作。同時還應指出，林良風格取法南宋筆意,與當時明代畫院盛行的浙派山水密切相關。林良的創作階段是處在宮廷繪畫前有宣德名家戴進,後有成化、弘治名家吳偉的時期,而浙派山水同樣也吸收南宋院體山水筆法,放縱豪爽,與林良的水墨花鳥氣息相通,體現了一定時期相類似的藝術面貌。
局部
林良不獨有粗筆寫意的水墨花鳥,同時也有設色的細筆作品,顯示出其曾受邊景昭一派宮廷花鳥風格的影響。他寫真狀物的精確,亦取法宋代院體周密不苟的傳統。如故宮博物院藏《雪景雙雉圖》、上海博物館藏《山茶白鷳圖》,廣東省博物館藏《松鶴圖》、《柳塘翠羽圖》等,均以粗筆水墨描繪畫面背景,而以細筆設色畫鳥禽花卉,粗細結合。不過,即使是細筆之作,林良也不似邊景昭、呂紀的花鳥畫一般精密細緻,而透露出逸筆之意。如其《山茶白鷳圖》,花、葉均不用邊、呂貫用之雙勾設色法,而純以顏色染出,再略勾其莖葉,白鷳雖以白粉染其羽毛、朱秒染其足部,運用了傳統工筆的畫法，但其腹部黑羽卻用爽利之筆點出。由於俊爽筆法的運用,以及粗筆水墨的背景表現,使整幅作品清俊爽朗,與邊、呂之富貴氣息的花鳥作品拉開了差距。
局部
林良的傳世作品中,給人印象最為深刻的莫過於其筆下的“鷹”的形象。“鷹”在其作品中所佔比例極大,根據目前收集林良作品最全的《林良呂紀畫集》統計,林良花鳥畫作品共四十五件,而以鷹為題材的即達十一件。林良以繪“鷹”聞名,在明代便有“國朝畫者稱林良,古松蒼鷹乃所長”的評價。其筆下的鷹多為粗筆水墨寫成,姿態或冷崛屹立,不怒自威;或展翅盤旋,英氣逼人。“鷹”作為猛禽之首,被林良反覆表現應有其原因可循。首先,從氣勢來說,鷹威猛雄強,其羽翼之硬度與力度、鵬羽展開之舒張開闊特別適合林良放縱筆勢的表現,與林良爽利的剛猛筆法氣勢相通。其次,從具體造型特點來說,鷹的體量較大,其形體與翅羽的排列,適合林良一氣呵成的寫意筆法。
林良《松鶴圖》
同時林良繪畫的習慣傾向於繪製形體較大的鳥禽,清代張庚《圖畫精意識》中說到林良曾畫春夏秋冬四巨幅,“每幅必以兩大鳥為主”,指出林良鳥禽造型的慣用方式,而猛禽之首的鷹則十分適合林良這種造型習慣。此外,“鷹”的色彩相對孔雀、鳳凰等筒單,黑自二色的對比自有一種冷峻氣質,所以特別貼合林良的水墨表現。最後,明皇室對“鷹”的剛猛雄健的欣賞也是林良創作大量鷹形象的原因之一。明開國雄主朱元璋特別欣賞力量感的鷹隼類猛禽,曾作《秋鷹傳》、《晴鳶摶風說》塑造鷹等猛禽的雄健,讚賞其“翩翻天漢之表,出萬里剛風之外,抖擻新羽俯仰二義,其時快羽翼之精英,意在巡山攫虎度海擒鯨”,而鷹之雄健剛猛正與朱元璋之尚武氣質相符合。開國皇帝的思想舉動往往對整個朝代影響深遠,宣宗朱基即認真研讀過太祖的《御製文集》,其《恭讀高廟文集五首》稱“御製文集因言究心,深存警惕,各有志之庶幾不忘雲耳”,他也曾作《蒼鷹賦》,表達其對鷹之雄猛的讚賞。
林良《雙鷹圖》
皇室對某種題材的偏愛,才使作為宮廷畫家的林良反覆描繪具備可能性,這也反映在林良另一常常表現的題材一一蘆雁上。古人稱“雁有四德,信禮節智”,雁是典型的候鳥,定時往返,成為兇吉預兆,又能感應陽光照射的角度,《唐會要・祥瑞》記載:“陽為君德,雁隨陽者,臣歸君之象也。”雁成為祥瑞禽鳥為人們喜愛,朱元璋也很欣賞雁的“斯理成義”,曾著《雁歸說》讚賞雁之理義,又著《紫雁南賓北歸說》雲雁“智同人焉”,並將其與君子相比。林良較多以雁為題材進行創作應該也與皇家的好尚有一定關係,其畫雁的作品存世不少,如現藏煙臺市博物館的《雪景蘆雁圖》、天津市藝術博物館的《荷塘集禽圖》、上海博物館的《雁鵲圖》、故宮博物院的《蘆雁圖》、山東省博物館的《雁雀圖》、廣東汕頭市博物館的《喜鵲蘆雁圖》、濟南市博物館的《殘荷蘆雁圖》等等。
林良《雪景蘆雁圖》
林良花鳥畫主要承南宋院體山水筆法,ヌ與當時浙派山水氣息互通,形成剛猛雄健的特點:其多繪製鷹、雁、錦雞、鶴、孔雀等體形大的禽鳥,使畫面氣勢磅礴大氣。
林良《鳳凰圖》
他獨特的粗筆水墨花鳥畫使其與繼承黃筌一派的邊景昭、呂紀等人的花鳥畫形成完全不同的面貌,豐富了明代宮廷花鳥畫風。不過,林良之粗筆水墨花鳥仍以宮廷法度與宮廷好尚為標準,如其多描繪受皇家喜愛的鷹、雁等題材,雖放筆水墨卻注重形象的塑造、仍能顯示出院體畫重形似之特徵,並且他還能兼善細筆花鳥,畫風多樣。林良的花鳥畫對明宮廷花鳥亦影響深遠,如呂紀早期曾學林良,所作多“假書良名”,其子林郊、餘姚人邵節等,皆習其法。
林良《雙鷹圖》
林良《孔雀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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