舊史新說,並非“馬後炮”

經常看到有“道友”在評論區,吐槽歷史,不是馬後炮,就是事後諸葛亮,下面還跟著一堆人蓋樓。前人歷史,真的一無是處嗎?未必!

唐代杜牧的《阿房宮賦》,對此有極為精妙的解釋:“後人哀之而不鑑之,亦使後人而復哀後人也。”翻譯成大白話,除了字面直譯,個人理解的延伸是,歷史即《繞坑指南》,避坑的公式全部擺在那裡,穿過歷史迷霧,成佛成魔,看自己。

既然每個朝代都會召集大量的名臣大師編撰前朝歷史,除了粉刷門楣,當然有更深層次的原因,數百年曆經實踐驗證的有效公式,後來人為什麼不用。

舉三個徵稅、治水、快遞的小例子

一、古代徵稅——明代“一條鞭法”與清代康、雍、乾三朝沿襲

封建王朝的稅收,主要有田賦和徭役兩個分類。明代在萬曆之前,徵稅方式大體繼承了唐代楊炎的兩稅法,鹽、鐵,統一實行國營特許制。到了明朝,全國的農耕地會按照各個地方田畝的數量,統一進行土地登記造冊,又稱“魚鱗圖冊”上報戶部。

舊史新說,並非“馬後炮”

徭役是指地方衙門怎麼給治下的人頭派活,由專管行政的布政使上報中央的“黃冊”進行戶口管理,上面標註有精確到戶的人口數量、年齡、性別,以便地方官在黃河氾濫,河堤決口或者掃大街大搞基建項目時,能夠根據“黃冊”實地招工。

明末張居正,在萬曆登基後,就任內閣首輔,強力推行稅收合一的“一條鞭法”。他根據當時國庫白銀存量稀少和稅收流轉過於繁瑣的弊端,將以往地方徵收的大米、小麥、土錦、蠶絲、布匹、農民徭役,全部統一改為標準的折色銀上繳。

“一條鞭法”的推行,使得當時明朝國庫收入,短期內迅速充盈,雖然“一條鞭法”在50年後的崇禎一朝,因災荒和戰爭,不得不增派遼餉、剿餉,出現了負面弊端,但至少在萬曆1577年,張居正在任的巔峰時期,太倉銀庫的白銀收入的確增加到了前朝隆慶時期的20倍。同時,北方長城抵禦韃靼的交戰邊界,因為收入增加,新修建了3000座烽火臺,國家的戰備儲糧也能夠供給5年以上。這些都是“一條鞭法”卓有成效的直接表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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根據《萬曆三大徵考》的史料記載,從1592年-1600年,僅8年的時間裡,萬曆皇帝明神宗朱翊鈞在寧夏鎮壓哱拜叛亂、在朝鮮抗擊日本豐臣秀吉、在四川和貴州邊界平定播州的楊應龍叛亂,三次大規模的戰爭,明朝共耗費白銀1160餘萬兩。這些可都是花的張居正“一條鞭法”攢下的錢糧。此時,雖然距離張居正下臺已有11年,但萬曆在位後期的三十年,“一條鞭法”的影響一直都在。

鑑於“一條鞭法”在稅收上取得的巨大成功,100年後,清朝的康、雍、乾三朝,去繁就簡,實行拿來主義,並在此基礎上創新了新的徵稅方式。康熙五十一年,聖祖仁康熙皇帝昭告天下,此後“滋生人丁,永不加賦”,也就是說從1712年開始,清朝徵收人口丁銀的定額此後固定不變。而到了康熙的兒子雍正接盤老爹的祖宗基業以後,面對國庫空虛,開始全面恢復明代的“一條鞭法”,並發展出攤丁入畝、火耗歸公、官紳一體納糧的新式花樣。攤丁入畝是沿用張居正的老方法,將清朝的人口丁銀稅合併到田賦中,一併徵收。火耗歸公,是雍正對徵稅地方官,在銀稅流轉中存在的損耗貪汙問題,將各地成色不一的銀錠,按統一標準鑄成官銀納入國庫,損耗部分作為官員的養廉銀,以制度方式杜絕了清朝官僚在稅銀上的任意攤派和暗箱操作。官紳一體納糧,是為了擴大繳稅的人口基數,將原來不納稅的士紳也拽進了交稅大軍。

此一舉彌補了明代“一條鞭法”的不足。不僅減少了貪汙,增加了國庫收入,同時地方財政上又留有餘銀,官員還增加了俸祿,算是一舉四得。

從雍正元年的1723年,在直隸京畿地區開始嘗試,再到乾隆時期的全國推廣。此種舉措,直到今天,依然使用。從一個省級行政區試運行,結合5年以上的地方實踐,看結果是否真的有效,再全國推廣,不得不說,雍正是個明白人,抄張居正的作業抄的非常好。不止會抄,更青出於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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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歷來困擾封建王朝的黃河氾濫

封建王朝時期,黃河的水治成功與否,對於中央政權的穩固極為重要。往前推2600年,從公元前602年,黃河第一次改道,從山東半島的利津入海,再到南移分流,奪淮入海,太行山以東,淮河、長江中下游數十萬平方公里的地區,動不動就會造成澤國千里。

史載,黃河中下游的決堤次數超過了1500次,黃河改道次數超過了20次,平均2年一次決堤,100年一次分流改道,每一次河道變化,連帶而起的就是大規模的莊稼被淹、屋毀人亡、瘟疫橫行。朝廷的治水措施,稍有不慎就可能會演變成“流民四起”。

元朝末年,大規模的農民起義,主要導火索就是元廷治水不當,造成流民扎堆,韓山童的白蓮教才有機會趁勢宣揚紅巾起義,挑動黃河天下反。元朝精銳的鎮戍軍,疲於奔命的四處平叛,結果老百姓吃的問題始終無法解決,農民軍越打越多,最後軍力消耗殆盡,直到朱元璋坐大,元朝北遁政權崩潰。所以,歷朝歷代都會將黃河治水作為穩固王朝的第一要務。如果治水得當,漕運大興,王朝則會經濟繁榮,今天的南京、杭州、北京、天津等運河兩岸的大城市,早前都有因漕運契機,“因河而興”起到了很大的孵化作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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戰國時期,著名的水利工程專家,秦昭王任命的蜀郡太守李冰,在治水方面提出了“乘勢利導,因時制宜”的治水思想,對後世影響極大。強調治水需要親身實地勘察,分析河流的流勢,結合時間、地點因素,充分利用洩洪原理,今天的都江堰能灌溉大半個四川盆地的農田就是他老人家的傑作。

明朝治水名臣潘季馴,曾四次主政治理黃河。他結合古人治水理念,對黃河、淮河、京杭大運河實地勘察20多年,最後總結出:“以堤束水,以水攻沙”的高明建議。黃河流水中攜帶大量泥沙,泥沙在河床堆集是洪水氾濫的重要原因,因勢利導,減緩水中泥沙在下游沉澱的堆集速度,就能有效減少黃河水患威脅。記得1999年出品的高分電視劇《雍正王朝》中,劇情開頭就是康熙四十八年,黃河決堤,水患四起,看著劇中一片哀嚎,甚為震撼。當時,康熙朝的治水能人,靳輔向康熙爺遞交的治水報告《經理河工八疏》中,有一大半的建議,都是明朝潘季馴提出的“以堤束水,以水攻沙” 治水措施的翻版。

比如,第二條,疏引淮河大水,沖刷黃河泥沙,減緩下游河床沉澱。此提議是“以水攻沙”活學活用的直接方式。還有,第三條,修築江蘇省西部淮河下游的洪澤湖的殘破堤壩。第四條,整修黃河和淮河沿岸的被洪水沖垮的決口,這也是“以堤束水”的翻版。另外,第五條,疏浚江蘇高郵清水潭附近的運河泥沙,並將清理出的泥土作為現成的抗洪建材,加固運河兩岸的堤壩,有效減少徭役的搬運時間,這是“以堤束水,以水攻沙”的實用案例。實際上,康熙在任的61年時間裡,是中國封建王朝史上,黃河、淮河、京杭大運河同時氾濫,決堤崩壩,次數最多也是最嚴重的時期之一,但正是因為有靳輔這樣,活學活用,秦時李冰和明代潘季馴的河道總督,才有利保障了康熙盛世的民生髮展。

三、古代快遞驛站的運作

今天中國的快遞業世界第一,其實,早有傳統。早在西周時期,我們的快遞系統就已經具備雛形,除了周幽王在西安(古稱鎬京)的烽火戲諸侯的通信聯絡方式以外,當時的驛站的很有可能也提供住宿和就餐。據戰國末期法家代表人物韓非子記載,當時快遞驛站是30~50裡設一處,稱之為“過行寄止者” 。

後來的漢朝,驛站傳遞演變成馬、車、人三種方式。馬傳急件,一天可跑300裡,相當於一天能在北京的長安街上往返近2趟。馬車傳遞,攜帶批量的重物,跑70裡/天。最後一種,靠腿的人傳慢件,一天走30裡左右。

唐代在古代陸運的基礎上發展出制度型的水運方式,水運河道兩側備有水驛站,供人停留過夜, 據《大唐六典》記載,盛唐時期的全國驛站有1639個,專門從事快遞運輸的官方人員有超過2萬人。唐代對郵驛的行程也有明文規定,陸驛快馬一天走6個驛站,按30裡一個計算,一天普通的民用快遞約180裡,如果是軍情急報,可能會跑死馬的約300裡,步行人員日行50裡。水運時,逆水行船,河流慢道40裡,長江寬道50裡,順水時行舟100裡。

舊史新說,並非“馬後炮”

唐玄宗天寶年間,安祿山在河北保定起兵(范陽)叛唐時,安祿山老巢范陽距離唐玄宗所在的西安,相隔1800裡,從755年12月16日,安祿山在范陽起兵,到當年12月22日唐玄宗得到消息,信件傳遞花了6天時間。按一天24小時,軍情急報的方式計算,快馬大約是時速13裡,與上一段漢朝一天跑300裡的數據大致相當。結合唐代軍馬和漢朝馬匹,是同一生物,速度不會相差太大的因素判斷,漢朝時期,驛站的馬、車、人每天的行進速度是300-30是可信的。

到了清代,《清會典》記載,全國驛站遞鋪13935處,大型驛站2000處,驛站數量相比於前朝,大為增加,軍機處註明“馬上飛遞”,會從標準的快馬日行300裡,增加到600裡或800里加急。另外,因為清朝中後期,西方洋人堅船利炮的崛起,清廷開始興辦了大清郵政局,1896年3月20日,光緒皇帝公佈《郵政開辦章程》,這也是中國第一枚大清龍票的正式郵票。

清朝以前,驛站通常只傳遞信件或物資,僅僅分為快件和慢件之分,而到了清朝中後期,因為清廷被洋人打的就地臥倒,對各地局勢的掌控愈發無力,快遞業也在發生悄然改變,以前快遞是官方經營,現在發展出了民營性質,且非常成熟的鏢局運輸系統。比如嘉慶年間的興隆鏢局,還有和李鴻章淮軍系統有關的會友鏢局。清朝人吳熾昌《客窗閒話》中有鏢局的明確記載:“自置洋船五艘,每船必有標客,以御盜賊。”

舊史新說,並非“馬後炮”

從兩千多年來,一直使用的普通信件快遞(信鏢)和物資快遞(物鏢),到後來專門押運金銀的銀鏢,押運商家匯款憑據的票鏢,押運重要人物的人身鏢,押運糧食的糧鏢,總共六大鏢系,清朝只用了不到100年時間就做到了。這種新式創造不止影響快遞行業本身,甚至也對後來的金融業務同樣影響巨大,直到今時今日,我們也能在金融和保險業務類別中,看到清朝六大鏢系的影子。

自西周到清朝2000多年的快遞發展史,可以看出,清朝以前,快遞驛站的管理方式,除了唐代斷點的水運驛站有所創新以外,其它後來的朝代幾乎都是一模一樣照搬前朝的驛站運作方式,而清朝可能是遇到了數千年從未有過之變局,長期受到西方外力的不斷捶打,變革和進步也是最多的封建朝代。

舊史新說,並非“馬後炮”


說在最後,總的來說,讀歷史,無論興趣還是生活實用,不同人有不同的理解。天子可以用史執棋,普通人可以透過時間的迷霧,找到合適自己的臨機決斷。在時間的縱深處,大浪淘沙,經過時間檢驗過的鮮活案例可以篩出你想要的東西。紙故堆裡深藏著前人記憶和成果,會不會用,能不能拿到精華看自己。梁啟超說讀歷史是為求真理,平常人或以為高談闊論,但在迷霧深處,結合自己的境遇,明目明智,卻是實實在在的乾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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