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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放緩語調，一字一句的說到：“你聽好了，我對人類文明的看法就是：一！文！不！值！”
“你......”老趙聽到這個話，並沒有暴跳如雷，也沒有拍桌子摔凳子，只是短促地說了一個字，然後迅速閉上了嘴。
雖然老趙表情沒有任何的變化，身體也依然紋絲不動，但是隻要仔細觀察，我想任誰都能看得出來，老趙的雙眼中噌地騰起一絲怒火。
然而就在老趙剛剛張嘴說出一個“你”字之後，他便停了下來。僅僅是2.5秒的停頓，老趙眼中的怒火便瞬間熄滅了下去。
老趙再開口時，語氣已經變得特別平緩：“亞當，我是真心實意與你暢談，你不該拿這樣的話來激我。”
“對嘛，這才是我所認識的老趙嘛。”我攤開雙手繼續說到：“沉著冷靜才是你的本來面目，不管在什麼環境什麼情勢下，其實你都能處變不驚，不受干擾地發現哪怕如遊絲一般的細微線索，也正是因為這種常人所沒有的能力，讓你在警隊中脫穎而出，我沒說錯吧？”
“這跟你拿話激我有什麼關係麼？”
“所以，以你的性格，又怎麼會因為放我出去可能會引發戰爭就忽然性格大變在這裡大發雷霆？非要解釋的話，那就只有一種可能：你在對我演戲。”
“哈哈哈！”老趙忽然哈哈大笑起來，從談話開始，第一次出現這麼大的表情變化。
笑了三秒，老趙繼續說到：“不得不說，要想在你這種凡事都要講求邏輯的頭腦面前演戲，還真是不容易。不過話說回來，你那四個字，也確實激怒了我，你這一招還真有點用。”
顯然，老趙以為我在開玩笑，我隨即給他潑了一盆冷水：“嚴格意義上講，我說一文不值，並非全然是為了激你，是確實有很大一部分原因是因為我感到很失望。”
老趙臉上的笑容逐漸消失，但是我全然不顧，自顧自地繼續說到：“幾千年來人們經常為自己的創造感到無比的自豪和驕傲，但是那只是人們自己腦海裡的感嘆，僅僅從自己的視角去看待；當一個人辛苦攀登站在一座高峰之巔，自豪地喊：我征服了這座山峰！當眾人合力建造了金字塔，大家震撼膜拜，後人見之驚歎不已，感嘆是神的造物；當阿姆斯特朗踏上月球，民眾歡呼雀躍高呼這是人類的一大步......等等等等”
聽到這兒，老趙微微點了點頭，似乎在對我的話表示認同，我稍作停頓繼續說到：“然而這一切，不過是以人自己的觀點去看待，我們現在來嘗試著換一個角度去看又會是什麼樣的結果呢？”
“會怎樣？”老趙不置可否地淡淡反問。
“對於那座山而言，每日在它身上奔走的，可能是山羊、山兔、鹿牛羚豹等，它真的在意是什麼生物的腳踩在自己身上麼？試想，一隻螞蟻順著你的衣服爬到了你的頭頂上，高喊著它征服了老趙你，你會在意麼？”
說著，我抬手舉過頭頂，假裝在拍打：“估計你只會毫不關心地將那隻螞蟻拍下去吧。這樣的結果，只是單純因為相對於人類，螞蟻太過渺小罷了。就好比，當年龐貝古城的人也一定常常感嘆城市是多麼地宏偉，讚揚羅馬帝國的偉大，為自己的創造引以為豪；然而，在維蘇威火山眼裡，這座城市不值一提，如果將維蘇威火山看做一個人，在它轟隆噴發的時候在意過這個城市麼？龐貝古城不過如山石泥土一般罷了。”
說到這兒，老趙終於開口接過我的話：“所以你認為，在人類看來，阿姆斯特朗登月，於人類看來是向宇宙空間邁出的重要一步，但是相對於浩瀚無邊的宇宙而言，毫無意義？”
“為一件事情賦予”意義”，本就是人類以自己的思維強加上去的。如果沒有人類，宇宙中星系誕生、毀滅，真的存在過”意義”這個概念麼？有沒有人類，對於宇宙的演變，至今我看不出有什麼影響。所以，人類動輒感嘆自己創造幾千年的人類文明，更像是自己給自己穿上的一層虛無縹緲的皇帝的新衣。”
老趙點點頭：“從這個邏輯來講，如今的人類文明確實是如此。”從邏輯上講，我的這番話確實問題不大，但是多年偵探的經驗，讓老趙善於在細微的邏輯漏洞上找到問題的突破口，果不其然，老趙隨即話鋒一轉，問到：“但是你即便如是說，你仍然沒有真正全盤否定人類文明，你先前也說了，你只是有很大一部分原因是因為對人類文明感到失望，那剩下的小部分是什麼？還是對人類文明心存希望麼？”
我毫不猶豫地點點頭：“確實還有那麼一絲的希望，畢竟我也深受這個文明進程的影響，如果說人類文明就此消失，我也會覺得不捨。曉霜一直告訴我，看待這個世界要保持懷疑，也要保持希望。”
說著，我平抬手掌放在胸前：“她曾經給我舉過一個例子。剛剛誕生的人類，對這個宇宙的認知，假如比作咱們腳踩的地面的話，經過幾千年的緩慢前進，很可能如今已經提高到了這個高度；然而整個宇宙人類還未知的東西，可能在我們頭頂這個天花板，甚至可能在更高的天空上。”
我重新將手放回桌面，繼續說到：“所以說，依然有許多我們還沒接觸到東西，現在我覺得人類的這些進步是無意義的，再過千萬年來看，也有可能是人類觸及宇宙終極奧秘的基石。也就是說，人類如今可以看作是在一片看不見方向的混沌中前行，也找不到前進的意義；前面等著我們的，可能是讓人類獲得曙光的終極奧義，也有可能，永遠是這樣一片混沌。假如人們相信前行是有意義的，那就心存希望，假如人們覺得前途只有混沌，那就只有絕望。”
“所以你還是相信人類如今只是沒有看到混沌之後的意義？”
“有那麼一點吧。不過老趙，你也應該想到一點，這點希望，依然是人類自己的大腦意識主觀賦予的，是否客觀，還有待商榷。”
“那我是否可以理解為，現在在你的認知裡，希望的力量還是佔主要位置？”
我又搖搖頭：“老趙，你理解錯了。從頭到尾，你都想讓我看到人類文明進步的一面，想讓我對人類文明產生認同感，借而讓我產生去維護它的想法，可以說三十年來你都抱著這樣的想法，所以在我明天就要釋放的時候，還要在我面前演戲。”
老趙點頭默認：“誠然，我確實想讓你認識到這些，畢竟我對於人類文明心存敬畏，至始至終我也拿捏不準你是如何看待的；就像我之前所說，很可能自你走出這裡開始，便會爆發一場前所未有的戰亂，而這將是一場人類從來沒有面對過的戰爭，它可能帶來的結局將是一場無法預估的災難，人類文明就此毀滅也說不一定，假如真是這樣，我現在的所做所為無異於親手打開了毀滅人類的潘多拉魔盒。這種可能性，讓我不得不反覆思考斟酌。試想一下，那些凝聚了千萬年的藝術、思想、技術，統統都可能毀於一旦，亞當，你說，我怎麼可能不擔憂？”
老趙說著指了指我：“但是反過來想，如果你也對人類文明心存敬畏，但凡還抱有一絲希望，你出去之後就能讓叛軍徹底放下反抗，將這場可能的浩劫化解於無形。”
我挑了挑眉：“所以，你是想讓我當你的棋子？出去以後去找到叛軍？然後向你通風報信？最後讓聯合政府派軍圍剿？老趙，如果你是在打這樣的如意算盤，那我這些年來還真是錯看你了！”
“不是棋子，如果非要說放你出去的理由，除了是因為我想糾正三十年前錯誤外，另一個原因，我想，我是在求你拯救人類文明。”
“拯救？”我不禁輕哼了一聲：“然而老趙，其實我一直以來對人類文明都沒有如你那樣的認知，更談不上認同感，甚至可以說，一點興趣都沒有，所以我覺得你完全可以放下心中的擔憂，我無意推動它，也無意毀滅它，如果它註定毀滅，我也無意拯救它。”
“那你在意什麼？”此刻的老趙，眼神裡分明帶著懷疑，大概是多年刑偵經驗讓他習慣性對任何事情都想尋根問底。
“我在意的不過是我自己心裡舒坦罷了。跟所有人一樣，我都是自私的。”
“自私？”老趙喃喃地問，旋即又搖搖頭：“我不信。我從來沒看出來你的自私，相反，當你為我擋那一槍的時候，我看到的是你身上那種無私。”
“不，老趙，我是自私的，可以說比任何人都自私！”忽然之間，我也感覺到一股恨意怒火在心中騰起，往事的畫面開始閃過，我知道，我是無比自私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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