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家爭鳴之先秦儒俠傳

當孔子帶著三千弟子周遊列國的時候,自然想不到這會開啟一箇中國思想史上的黃金時代,但無人會真正採納他的主張恐怕心中有數,這是在《論語》中切實記載的:一日,孔子等人來到了石門,子路上前問路,看門的人問:“從哪裡來?”子路說:“從孔子那裡來。”看門的人說:“是那個明知做不到卻還要去做的人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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知其不可而為之


這就是精英意識,也是君子擔當,是足以令人由衷敬佩的高貴人格,任何儒之大成者,都明白此生使命,便要修身、齊家、治國、平天下,這樣的使命感不僅存在於先秦,也流傳至今,而更令人折服的,便是北宋儒學家張載著名的橫渠四句:“為天地立心,為生民立命,為往聖繼絕學,為萬世開太平。”可以說,中華文明能夠綿延至今,很大程度上就是靠一代代儒家士大夫們不畏皇權、以命相抗,用血淚鑄成兩千多年的丹青史冊。

當然,這樣的使命,墨子也有。

俠士墨子

墨子的出身很成問題,有人說是宋國人,有人說是魯國人,甚至有人說是印度人或者阿拉伯人,因為墨者,黑也,而墨子名翟,翟者,狄也,也就是黑色的蠻夷,真是一筆糊塗賬。而墨子是士人,應該是沒有疑問的。有人說墨子不是賤民出身嗎,是的,墨子同時也是賤民,這並不矛盾。按照周制,天子的庶出為諸侯,諸侯的庶出為大夫,大夫的庶出為士人,而士人的庶出究竟是何身份則要看情況,若你勤奮好學,或德行高尚,或一技傍身,你便是士人,若你庸碌無為、不思進取,則就會被降為平民。因此,士人是最有氣節的貴族,讀書學習也最為勤奮,先秦諸子都是士族也不足為奇。而墨子顯然受到了很好的教育,稱為士族沒有問題,儘管這個貴族稱號沒有任何實際利益,但不妨礙墨子鼓起勇氣,挑起貴族的擔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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墨子畫像


那麼,墨子想怎樣救世呢?

愛,兼愛。

反孔批儒

同樣是愛,兼愛與仁愛大有不同。前面說過,仁愛的基礎是親親之愛,先愛父母,再愛兄弟,再愛親鄰,顯然,這裡有親疏,有等級,可以與周禮相配套。而仁愛與禮樂都是墨家極力反對的,墨子的愛,是一視同仁的愛,從父母到君臣甚至到夷狄,都一併愛,這樣的愛,顯然是為了平等。因此,墨家不會喜歡儒家,墨家的三部著作《非樂》、《非命》、《非儒》更是劍劍直指儒家,上述 “愛自己必然大於愛雙親”的儒家倫理之死穴便是由墨家指出,墨家,豈是等閒之輩。

公平與正義,是墨家自始至終的兩面大旗。有一個著名的故事就是講述墨子如何身體力行去實施正義的。一日,楚國要攻打宋國,請魯班造了一批雲梯,墨子聽聞立刻前去面見魯班,指責其為殺人爪牙,魯班無話可說,帶著墨子去見楚王,楚王不願撤兵,墨子當即與魯班在地圖上進行沙盤作戰,幾個回合下來,魯班技窮,墨子獲勝,楚方欲殺掉墨子,豈料墨子早已派弟子門生駐守在宋城之上,就等楚國進攻,楚王只好作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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墨子與魯班的沙盤對弈


這就是身體力行的實施正義了,而春秋無義戰,因此,墨子也提倡“非攻”。墨子也極力反對特權,財富分配主張按勞分配原則,多勞多得,少勞少得,政治上主張賢人政治,貴族子弟但凡無能也不能做官,而平民百姓只要品質卓越也能“高予之爵,重予之祿”,如此便可“官無常貴而民無終賤”,這樣的主張,諸位熟悉否?

沒錯,這便是墨家社會主義。而在兩千多年前的東周,這樣的思想可謂如雷貫耳,因此,墨家學說剛提出,便風雲天下,成為當世兩大顯學之一。

超前的學派

可惜好景不長,盛行一時的墨家很快就銷聲匿跡,《史記》中關於墨子的記載,也只剩隻言片語,這自然跟統治者的不滿有關,墨家的主張可是處處針對上層貴族的,然而更主要的還是自身的問題。第一便是兼愛的難度太大,要想愛別人的父母等同於愛自己的父母,憑什麼?仁愛有人性做基礎,兼愛卻沒有,這也是兼愛與基督的博愛的差別之一。

墨家恐怕也清楚難度不小,因此,他們要求助於鬼神。

墨家聲稱,如今禮壞樂崩,天下大亂,原因就在於百姓忘了世間有鬼神的存在,他們無處不在、洞察一切,若人積德行善,它便授予恩賜,富貴一家;若人心存妄念,它便施加懲罰,病痛餘生,因此,我們必須敬重鬼神,心存善念,人人兼相愛,交相利,營造一個完美的和諧社會。

這是墨家的獨特之處,其實重鬼神本是商朝的傳統,武王滅商之後便奠定了以人為本、以德治國的治國理念,其他各家對鬼神通常也是避而不談,孔子的態度便是:“祭如在,祭神如神在。”即祭祀祖先神明的時候,就當他存在吧。這其實是存而不論的態度,墨家這一舉動,堪稱反傳統。

可惜不禁推敲,若是鬼神真的存在,難道會因為百姓不相信而不發揮作用嗎,難道禮壞樂崩的時候鬼神就優哉遊哉,百姓信了他們就馬上幹活?

墨家對人品的高要求也讓人望而卻步。要成為一個合格的墨家子弟,需要穿粗布衣服,織草鞋,終日勞動以至於皮膚黝黑、小腿沒毛,甚至不能有娛樂活動,不能聽高雅音樂,非如此不能成禹、舜,不能當墨者。這顯然不會合大眾胃口,百姓不僅有政治需求,也有經濟需求和文化需求,要平等同時也得過上好日子,都想跟著領導同享福,卻沒人願意跟著墨者苦哈哈。處處為人民謀福祉的墨家,反的卻是天下人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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墨家有自己的俠士集團,其首領稱為鉅子


恐怖組織?

其組織結構更要不得,墨家是主張人人生而平等的,如何管理相互平等的泱泱大眾是個大問題。這在儒家那裡很好解決,因為儒家的仁愛本身就是管理手段,禮樂則是現成的組織辦法,只要君君,臣臣,父父,子子就可天下太平。墨家則要創新,辦法是尚同。即村民意見不統一,由村長拍板,村長意見不統一,由大夫拍板,大夫意見不統一,由諸侯拍板,諸侯意見不統一,由天子拍板,天子便是集天下權力於一身的最高領袖。而且上級若是主意已定,下級是不能再發表意見的,只能絕對服從,很顯然,這是一個高度軍事化的組織,墨家子弟也不僅僅是跟著墨子進行知識學習,遇到狀況也是一支紀律嚴明的軍隊,非如此不能匡扶正義,替天行道。但這運用到政治便缺乏可行性,按照墨家的說法,村長必然比村民賢明,大夫肯定比村長賢明,諸侯又比大夫賢明,天子則是全天下最賢明的人了,因此,列位大可放心把權力交給天子,天子不會對不起大家的。問題很明顯,請問天子是賢是愚,誰來鑑定,這可是終身制的,萬一天子不賢可如何是好,且不說周制是嫡長子繼承製選出的天子,就算是墨家的賢人政治選出的賢天子也難免心懷私心、偶犯錯誤,人,哪裡靠得住?墨家鼓吹天子洞察一切也更不靠譜,他們聲稱天子甚至可以知道百姓家裡養了幾隻雞、幾頭豬,若果真如此,則只有一種可能,天子在百姓周邊安排了特務,若是鄰居報告那更可怕,全天下都是特務,人人相互揭發以換酬勞,這哪裡還有什麼兼相愛、交相利呢。

這個處處為平民著想的學派最終走向了個人獨裁,真是歷史開的一個巨大的玩笑,但必須說明,墨家對社會的分析是諸子中最透徹的,我們不能以成敗論英雄。孟子在與墨家的辯論中從來不曾佔得上風,最後只能弱弱地回一句:“先生當真認為,愛別人的父母比得上愛自己的父母嗎?”由此高下立判,而對於儒、墨兩家的評判,現在還不到時候,因為還有其他的先賢需要介紹。

比如楊朱,比如老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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