孫大力回到村裡的時候，天已經黑了，西北風打著旋撕扯著他那條退了色的藍圍巾，風不斷地灌進袖口和褲腳，一波又一波的西北風粗暴的掠過他汗涔涔肌膚，孫大力覺得自己就是一根行走的冰棍，他忍不住在心裡罵了一句：“這個冬天太特麼冷了。”
眼瞅著就要下雪了，村子裡很安靜，除了呼嘯的風聲，連平日裡喜歡蹲在門口欺生的狗子都早早的蜷縮在窩裡取暖。天太冷了，孫大力縮了縮脖子，把凍僵的下額縮進圍巾裡，低著頭繼續走路。
孫大力歪頭看了看編織袋上那隻稍微有點髒的粉紅色的毛熊，不自覺得笑了。前面就到家了，有不少屋頂依稀看到升起炊煙，只是風太大，不像春天時那般嫋嫋，又見炊煙，孫大力的眼像個孩子般開始不爭氣起來……
他站在門口，手舉在半空中卻猶豫了，孫大力是個粗人，不懂得什麼是近鄉情怯，但是他不知道該怎麼跟家裡人解釋突然回來，總不好說被趕回來了，北京不讓待了吧，要撒一個什麼樣的謊來遮蓋這一次的倉促迴歸，他還沒有想好。
天真是太冷了，伸在外面的手皮膚像是被剝離般的刺痛，孫大力哆嗦著推了推門。門從裡面關了，山裡人沒有夜生活，早睡早起是傳統。他用力敲打門環，聲音在寒風呼嘯中閒的單薄，大概有五六分鐘的樣子，院子裡有人小跑著過來，隔著門問：“是誰呀？”
孫大力並不答話，他有點緊張的瞅著門，心裡竟然感覺到莫名的激動。開門的一剎那，春梅驚得長大了嘴巴，回過神來她疑惑的喊：“大力，你怎麼回來了？不是說過年都不放假嗎？”孫大力低頭著往裡走，並不回答老婆的問話。
“虎子，快看看誰回來了！”春梅大聲衝屋裡吆喝了一聲，一前一後跑出來兩個孩子，看到孫大力怯怯的放慢了腳步，遲疑的看著這個有點兒熟悉的陌生人。
倆小傻冒，還不快叫爸爸啊。”春梅的嗓音雀躍著，她開心的提醒倆孩子，兒子第一時間醒悟過來，旋風般的撲過來，十二三的男孩子撲了孫大力一個趔趄，他伸手攬住兒子，發現兒子已經差不多和他一般高了。
“爸爸，你終於回來了，我爺爺奶奶天天唸叨你，說你今年過年又不回來，奶奶還哭了呢。”虎子親暱的攬著父親的肩頭，半是依偎半是攙扶向屋裡走去，穿紅棉襖的女兒果果一跳一跳的跟在身後，稚嫩的臉上寫滿了疑惑。
孫大力放下行李，低頭正好遇上果果那雙閃亮的眸子，他伸手把小果果抱起來，用力的往上挺了挺，他本來想像小時候那樣把孩子拋到空中再接住，沒想到孩子的體重已經遠遠超過他的預想，他差點又被閃了一個趔趄。懷裡的小女孩極力想掙脫出去，嘴裡是帶著哭腔的求救：“媽媽，媽媽。” “果果不怕，是爸爸啊，你不是一直吵著要爸爸嗎？”春梅笑著哄著小女兒，一遍揚著聲調喊：“爸，媽，大力回來了！”
孫大力衝她擺擺手：“別喊了，我過去看看爸媽。”父母的房子緊挨著他們，一個院子住著，他們是村子裡少數婆媳住在一起，相處融洽的家庭。為此，孫大力對老婆滿懷感激，父親半身不遂已經八年了，母親也日漸衰老自顧不暇，他不在的日子裡全靠老婆一個人裡裡外外操持。
日子過的很辛苦，他離開家的時候女兒才兩歲，一轉眼女兒都讀小學了，老婆一個人操持這個家從來不叫苦，他總覺得虧欠老婆太多，可是出來了每到年節的路費死貴，他幹活工資還翻倍，想想路費就可以給孩子買好多吃的，他就會放棄回家的念頭，忍忍吧，再幹幾年，等父親好些了再回去看看也不遲。
母親顫巍巍的迎到門口：“大力呀，你可捨得回來了，你說你總是說忙，你能有多忙啊，你不記掛著爹孃，你老婆孩子也不放在心上嗎？母親哽咽埋怨，攥起拳頭無力的捶打大力的胸膛，渾濁的淚水從空洞的眼眶中洶湧而出，瞬間佈滿了母親臉上深深淺淺的皺紋。
“媽，媽，您別難過，我這不是回來嗎，本來老闆不讓走的，我這次是鐵了心回來過年，不管老闆同不同意，我怕過年的時候人多買不上票，就提前回家了，今年咱們一家就踏踏實實過個團圓年……”
老太太拉著兒子走到床邊，對躺在炕上的人說：“老頭子，你瞅瞅，你瞅瞅誰回來了，你的大兒子回來了，今年咱們可是團圓年了。”
躺在床上的老人嘴裡嗚嗚的，聽不清說的什麼話，孫大力伸手去握父親的手，父親乾枯無力的手讓孫大力吃了一驚，四年不見，父親的手沒有半點生機，連看著他的眼神也空洞無力，病魔把這個原本山一樣的男人折磨的形銷骨立，反應遲緩。不過父親看到孫大力眼神還是多了一抹欣喜的神采，孫大力俯下身子小聲和父親說些什麼，老人家只是嗚嗚的回應，依然說不出什麼話來。
“大力啊，你的手咋這麼涼，快脫了鞋上炕暖和暖和，天冷，可別凍壞了！”母親摸了一把孫大力的手，心痛的嚷嚷。
你還沒吃飯吧？想吃什我去做。”春梅貼心的湊過來問道。
“你隨便弄點我吃吧，還真餓了！”孫大力趕了幾天路也沒正經吃一頓飯，唉，何止是趕路沒正經吃飯啊，自打起火到現在，特麼的就沒正經吃過飯啊……
“那行，麵條還是手擀麵，你挑一個，熱乎乎的吃了把身子暖一暖，去去寒氣。”春梅起身往外走，準備給大力做吃的。
一聽到麵條兩個字，孫大力的胃條件反射的抽搐了一下，一陣噁心隨後在胃裡翻滾，他不得不努力控制想吐的衝動。在北京四年，吃麵條真的吃到吐，一是為了省錢，二是他一個粗枝大葉的漢子實在做不出什麼花樣來，只有煮麵條。要不是後來有了葉子，他估計會死在吃麵條上。
葉子，他這會怎麼可以想起葉子，孫大力看了看老婆單薄的背影，心裡一陣愧疚。
(未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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