么姨做的燈草絨布鞋,曾暖了我無數個冬天

么姨這輩子很苦,沒有讀過書,也不認得字,懷了好幾個孩子,都流產了。她流了很多淚,幸好把表弟養活了。

小時候,每隔一兩年,么姨都要給我的腳做一雙尺碼相符的布鞋,燈草絨面子,千層底的那種。鞋底厚厚的,穿上去很舒適,很輕盈,從不打腳,也不起汗。對於平時穿慣了黃布膠鞋,腳趾頭都露在外面的我來說,沒到春節時穿上這樣的鞋,感覺特別暖和,整個腳板熱乎乎的,像一股電流自下而上穿過全身,一股嘚瑟的幸福油然而生。看著么姨用大頭針和底針做出來的鞋,我除了佩服么姨的那雙巧手外,每個冬天對新鞋的盼望,成了我不輕易告訴別人的秘密。

我母親不會做鞋,家裡生下我們幾個兒子後,搶著掙公分的她,也沒有時間去學做鞋這樣的事。么姨在學做鞋的時候,我的母親還在讀書。么姨想讀書的時候,我那當老師的外公因為受不了別人政治上的冤枉,跳進堰塘淹死了。所以,在么姨出嫁時,她帶著好幾雙布鞋嫁進了三世同堂的陳家,成了一個會做鞋,也會吃苦的人。

么姨會做鞋,也讓我對春節的奢望變得強烈一些,走么姨家,就意味著能得到一雙她送的鞋,既是新年禮物,也是新年祝福。么姨是做事風風火火,說話快言快語的人,每次她把鞋塞到我手上的時候,總會說,“我們家裡啥都沒有,剛做好新鞋給你穿,你試試看打不打腳。”我雙手接過布鞋,嘴裡復讀著“謝謝么姨”幾個字,馬上當著她的面穿起鞋。么姨問,“穿起合不合適,不合適,我馬上改一下”我嘴裡又多冒出幾個字,“謝謝么姨,鞋子合適,不打腳。”那時,心裡有說不出的幸福,臉上有掩飾不住的高興,腳上也湧來一股無法抵擋的暖流。

穿上么姨做的布鞋,我就跟著表弟到附近的山坳裡,森林裡玩,感覺那個時候,只要有一雙新布鞋穿在腳上,整個世界都變得瑰麗多彩,變得與春天一般生氣勃勃了。看世界,似乎多了一份自信。在我的記憶裡,么姨給我做了大概有六雙布鞋,這是我的兩個哥哥,包括幾個表哥表弟沒有得到的待遇。那時候,大人們已經給我做了人設,說我讀書用功,成績也不錯。我的理解是,這些鞋子也是么姨對“讀書人”格外的獎勵,是拋出親情之外的褒揚。記得我十七歲那年獨自去北京闖蕩,落魄回來的時候,在么姨家裡吃到了可口的梅菜扣肉,她拿出了我記憶中最後一次給我做的新布鞋。也算是對我北京之行失敗的一種安慰,不知啥子原因,當時多愁善感的我,在換下布鞋的那一剎那,眼淚止不住地往下流。男兒有淚不輕彈,我偷偷抹去眼淚,在青春的迷茫中開始了我兩年多的農耕生活。

么姨多次流產,才有了我的表弟。么姨嫁到陳家,就擔負起了養四個老人的重任。那四個老人都是屬於那種天天吃了飯在門口倒一杯熱開水,嘴裡吐著葉子菸圈,翹著二郎腿曬太陽的人。他們家最大的產業就是幾個老人種的葉子菸,一大片地,不種一顆糧食,全都種上了菸葉,來滿足大量“進口”的需要。家裡吃喝拉撒,全靠么姨爹石匠活掙的幾個薄錢,全靠么姨在家裡養鴨子、雞和羊子掙的幾個辛苦錢。么姨自從送了我那雙鞋子後,很少再見到她做鞋了。一來是市場鞋子款式多了起來,買鞋變得更方便。二來是她整天都在田地裡忙碌,要維持一家老小的生活,沒有時間做鞋了。

如今,么姨和么姨爹跟著表弟在江蘇某地生活,表弟他們的生意做得風生水起,在城裡買了房子,先後換了幾輛車子,日子過得不錯。只是以前聽話的表弟,自從結了婚生了子掙了錢後,反倒讓么姨的眼淚多了起來,我只有勸慰兩位老人,卻無力批評那位因為生意做得越來越大,有時候難以理喻的表弟。

每到冬天,我都想起小時候么姨做的那雙舒適的,輕巧的,黑色的,暖和的燈草絨布鞋,這份記憶難以抹去,感謝么姨那些年送給我的溫暖和幸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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