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东坡:我和春天有个约会

苏东坡:我和春天有个约会

文|江徐



人生海海,走过山重水复的困境,才能看到风烟俱净的春天。

苏东坡一生,就像他的诗词,豪放与婉约并存。他一生当中最可爱的时候,是他在黄州(今黄冈)度过的三个春天。

公元1080年,苏东坡44岁,刚刚经历一场牢狱之灾。出来后被踢出编制,贬到黄州。那时,雪融冰消,桃红梨白。他走在路上,写诗自慰:“幸有清溪三百曲,不辞相送到黄州。”

苏东坡先是把家眷交给弟弟苏辙照看,一人独往。到了黄州,寓居在定惠院。他从乌台诗案中死里逃生,寺院清幽,无人搅扰,倒是一个反躬自省的契机。

在这里,苏东坡焚香静坐,让自己沉浸下来,思考生命的真谛,观照自我的个性,借助宗教寻求内心的安宁。

关于这种思考,他在《安国寺记》中写道:

“间一二日辄焚香默坐。深自省察,则无我相忘,身心皆空。求罪垢从生而不可得。一念清净,染污自落。表里翛然,无所附丽。”

苏东坡:我和春天有个约会

他从来都是处事勇猛,心快口直,甚而莽撞,以至于在官场沉浮中惹祸上身。这段时日,他深入思考,观念发生转变,春雷惊蛰、春风化雨一般。通过自我观照,向内探索,达到空灵之境,身心如同一杯浑浊的水,在静默中沉淀渣滓,重回澄澈。从此,他看开了一些,放下了一些,从容自适,随遇而安。

有了这样一层转变,苏东坡能够做到笑对人生,自我吐槽,以柔婉之心亲近自然。

春天来了,他走向大自然,漫步而行,仰望俯视之间,有各种悦目的美景与果腹的美食。《初到黄州》中写道:“自笑平生为口忙,老来事业转荒唐。长江绕郭知鱼美,好竹连山觉笋香。”他望着江水悠悠,想到美味江鲜正在其中蹦跳,他眺瞰青山绵绵,猜测脆嫩的竹笋已在其中长好。哎呀呀,真是人间有味是清欢,爱与美食不可辜负!

苏东坡到这里的日子很艰难。他在信里告诉友人:“黄州僻陋多雨,气象昏昏。鱼稻薪炭颇贱,甚与穷者相宜。”也就是说,这个破地方,环境不宜居,物价倒很低。关键问题在于,他那时候没了俸禄,没有收入,一家老小的生活保障怎么办?他并不为此忧愁,因为:“俗所谓水到渠成,至时亦必自有处置,安能预为之愁煎乎?

苏东坡相信,车到山前必有路,船到桥头自然直,杞人忧天是多余,活在当下是正道。所以,虽然居无定所,虽然身无积蓄,但他该看书看书,该冥想冥想,该睡觉睡觉,该赏春赏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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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先生食饱无一事,散步逍遥自扪腹。”

这是苏先生的自画像。

其实他并非真的无事,而是喜欢将时间用于阳春白雪的雅事。寓居的定惠院附近,杂树满山,其中有一株海棠,格外醒目。他站在那里,耐耐心心地对它从不同角度欣赏,为此写下诗句:“朱唇得酒晕生脸,翠袖卷纱红映肉。林深雾暗晓光迟,日暖风轻春睡足。

春暖花开,苏东坡偏爱海棠,他以多篇诗文,与女性化的细腻观赏、怜爱、描摹、想象着它:“东风袅袅泛崇光,香雾空蒙月转廊。只恐夜深花睡去,故烧高烛照红妆。”

春雨潇潇,他兴之所至,就会冒雨出游。行走山中,看春草浸溪水,听子规啼暮雨,由此开始思考人生风雨路。他坚信,人这一生,来来往往,起起伏伏,逆境可以转为顺境,因为顺逆本为一境,雨过总会天晴,因为阴晴雨雪都是风景——“谁道人生无再少?门前流水尚能西!”

春夜,他出游归来,路过酒家,拐进去喝上两盅,出门就开始摇摇晃晃。索性,醉卧桥头,头枕胳膊,他在如银月色下安然睡去。“我醉欲眠芳草。可惜一溪明月,莫教踏碎琼瑶。”

自然面前,苏东坡是一个天真的顽童,无畏无惧。面对生活,他在黄州成了一位地道的农人,无欲无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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家眷到来后,苏东坡带领他们建设家园,躬耕东坡。除了种地,他还挖掘鱼塘,筑造水坝,培育树苗、钻研美食。这些自食其力的日子,忙碌而充实。

他精力充沛,除了处理稼穑事宜,还抽空为自己建造了一座房子,因为在风雪之中建成,所以取名雪堂。

白天辛勤劳作,混同庸众,夜里回到雪堂,一人静坐,他又成为向内探索的游荡者。雪堂是苏东坡的精神家园。

心态平和了,下里巴人的烟火日子也能过得有滋有味。“有屋五间,果菜十数畦,桑百余本。身耕妻蚕,聊以卒岁也。”这种生活,他感到满足,甚至愿意以此终老。

生活不能是单一的雅或俗,不能是全然的入世或出世,山下待久了就去山上走走,劳作之后的清茶尤为沁人心脾。就像冬天过去,又是一年春和景明。

在黄州,苏东坡受到当地太守礼遇,把临皋亭赠予他居住。从此,这座“去江无十步,风涛烟雨,晓夕百变”的亭子,成为他另一个心灵栖息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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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东坡居士酒醉饭饱,倚于几上。白云左缭,清江右洄,重门洞开,林峦坌入。当是时,若有思而无所思,以受万物之备,惭愧!惭愧!”

这是苏东坡的小品文《书临皋亭》,是他在黄州期间的又一幅自画像。

许是春日的午后,酒足饭饱,微醉,身轻,心怡。依靠着案几,放眼眺望,是怎样一卷宋代山水画呢?“白云左缭,清江右洄,重门洞开,林峦坌入。”面对此景,他是怎样的感受呢?“若有思而无所思,以受万物之备”,漠漠然,茫茫然,身心消融在这云水风林之间,舒畅至极。

苏东坡在黄州待了三年,过三个春天。“自我来黄州,已过三寒食,年年欲惜春,春去不容惜。今年又苦雨,两月秋萧瑟。卧闻海棠花,泥污燕支雪。”这是有“天下第三行书”的《寒食帖》中的开头几句。

在黄州,在黄州的春天,在春夏秋冬又一春的四季轮回中,他完成了生命的蜕变——从苏轼,成为苏东坡。

苏东坡:我和春天有个约会

林语堂在《苏东坡传》中称,黄州期间的苏东坡最为可爱,因为他在此作回农夫,自食其力。我认为,他的可爱,除了在田园劳作,与樵夫谈笑,更在于蹭蹬境遇中自娱自乐的闲情逸趣。

真正可爱的人,是苏东坡这样具有闲情的人。只有当一个人具有闲心、闲情,才能领略天地大美,才能感受自然之趣。才能活得像一个人。

这个阶段,面对山水,或许趋近第三境界——见山是山,见水是水。就像苏先生在给友人的书信中所写的一句话:

江水风月本无常主,闲者便是主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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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简介:江徐,80后女子,十点读书签约作者。煮字疗饥,借笔画心。已出版《李清照:酒意诗情谁与共》。点击右上角“关注”,收看更多相关内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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