愚人節這天早晨，羅永浩和小米佔據著各個科技新聞的版面，前者是因為抖音首播，後者是因為營收2000億。
3月31日上午,小米手機發布海報,稱小米10成為羅永浩抖音帶貨的第一款手機。曾經以“小米黑”姿態出現在輿論場上的微博用戶“羅永浩可愛多”、想做出“東半球最好用”手機的老羅，開始為“友商”帶貨。
“窮途末路”不斷出現在媒體的標題上，他不避諱談來直播是為了賺錢還債，颳了蓄了多年的鬍子，走進了4月1日抖音的直播間，賣起了售價4999的小米10pro。
在當天晚上，羅永浩被描述成“帶貨的網紅”、一個“親手埋葬了曾經的商業夢想”的中年人。他之前的演講《一個理想主義者的創業故事》不停地被重新翻出來，作為某種隕落和唏噓的佐證。鏡頭前的他，不太嫻熟地適應自己的新身份，口誤穿插在直播的現場。
有小米手機員工看著這一幕感嘆：“沒有永遠的朋友，也沒有永遠的敵人，只有永遠的利益。”
這不是1600萬粉絲的羅永浩和與2200萬粉絲的雷軍的第一次交鋒。實際上，被視為“理想主義”代表羅永浩，與把“實用主義”發揮到極致的雷軍的恩怨糾葛，貫穿整個中國移動手機市場的發展。
這不僅是一個真誠的理想主義者沉淪和實用主義者勝利的故事。
1/工程師與藝術家
兩個網紅的首次交鋒是在2012年。
彼時，告別網站的羅永浩找到雷軍談合作。雙方還沒聊上幾句就產生分歧，在老羅眼中，手機要賣給精英用戶，由精英用戶逐漸影響普通用戶，因此要精益求精，把手機做成藝術品。而雷軍則堅持高性能、高性價比的平民路線。
雙方不歡而散，說服不了雷軍的老羅，用唐巖900萬元的天使投資成立錘子手機。淺灰色的logo正如砸向冰箱的大鐵錘，他希望砸碎當前毫無美感的手機，“市場上有文藝的服裝、文藝的餐廳、文藝的酒店、文藝的交通工具，沒有文藝的手機。”
雷軍的小米就是老羅的炮轟對象，藝術家老羅看不起的屌絲機，也看不起雷軍的工程師思維，“一直以來，雷軍總是大談‘跑分天王’和‘屌不屌’……他畢竟是工程師出身，其實骨子裡是不懂用戶體驗的。”
從線上到線下，從價值觀到用人，小米和錘子的戰火綿延不斷。據報道，雷軍做小米時，曾花了很大力氣想挖錢晨，一個常被引用的故事是，在三個月的時間裡，雷軍見了錢晨17次面。沒成功。
羅永浩看起來是一個更有耐心的傢伙。挖來錢晨，他用了6個月時間。2012年底，羅永浩舉辦了公開演講，錢晨是觀眾之一，他坐在黃金位置上。臺上的那個講過傳銷課、寫過暢銷書、在萬人會場演過講的傢伙，深諳傳播之道，歷史、情懷這樣的大詞，用一種頗具煽動性的方式被拋出，錢晨被打動。
錢晨的加入，公司的士氣有了極大的提升，在此之前，外界認為他只能做貼牌機。
與此同時，第一代小米的質量也確實飽受詬病，確實沒有給用戶帶來更好的用戶體驗，打電話燙耳朵、信號經常丟失，甚至有用戶從樓上把手機摔下去，發誓再也不買小米。
小米不完美，但年輕人愛它的粗暴，4.3觸摸屏、28納米四核處理器、16G機身內存，其他手機三四千的配置，小米不到兩千就能拿下。
2012年小米第二代發佈後，首輪5萬臺僅耗時2分51秒就被搶購一空。而到年終，小米出貨量達到719萬臺，銷售額126億元,而雷軍也登上央視，成為2012年年度經濟人物。
小米2的成功，老羅看不上，甚至揚言如果錘子手機的品質跟小米2一樣，他就自殺。
他憧憬喬布斯、崇拜蘋果的工業設計，希望錘子能雕琢出一款媲美蘋果的手機，“應該是讓人愛不釋手、界面非常好看、設計體貼有人性化，而且是高度符合直覺，不必看說明書的。”
羅永浩對手機的極致要求充斥著錘子手機的每個細節。當時的第10號員工、設計師方遲在以前接受媒體報道時提到，羅永浩會因為對一個圖標不滿而暫緩發佈節點，方對媒體說，“有些失誤是可以在後續更新中修改的”、“我們設計的壓力非常大”。
老羅標準之高，直到2014年5月，Smartisan T1才正式推出。在發佈會當天，五千多人擠滿了會場，另有250萬人通過直播見證這款“東半球最好用的手機”，會場內滿是錘子粉絲，作為某種身份的彰顯，當時所有錘子員工都將工牌掛在胸口顯眼的位置，它代表著某種閃亮的標籤，以及夢想。
次年2月，T1與 Apple Watch 並列獲得 iF 國際設計獎金獎，“5個‘白’連著是不具有量產性的，因為評委都是行家，看了這個機器就愣住了”，這是中國首個iF 國際設計獎金獎。
2/屌絲的勝利麼?
“只有那些做高難動作出了醜，還咬牙堅持下來的，才是改變這個世界的中堅力量”，老羅腦子裡滿是天真的英雄主義情結，他一直希望用完美的產品顛覆、改造世界。
錘子聚集一批同樣熱血，想要改變世界的人。早前錘子員工每天996、兩百人的系統團隊幹著其他公司五百人的活，甚至有人因連續加班導致心臟病出問題住進了ICU。
他們會在老羅的要求下，將按鍵與前屏之間的縫隙控制在0.15毫米以內，接近無縫界面。在推白色款T1時，解決邊框、前屏、背板三種不同材料顏色一致；為了追求實體按鍵，T1增加屏幕開孔工藝，導致不良率大幅上升。
團隊在賣命，然而完美主義的偏執卻斷送了錘子的未來。2012年12月底問世的“Smartisan OS”系統被無限期拖延。為了讓APP的圖標更漂亮，錘子團隊先期製作了200多個新圖標，設置短信3秒鐘發送延遲，用戶中途可取消短信發送。
手機在快速迭代，羅永浩卻執著於雕琢一款完美的手機。錘子手機上市時間一推再推，例如為了生產T1白色款，錘子花了4個月時間，錯過了銷售黃金窗口：4G網絡鋪開，T1還採用3G技術、其他手機鏡頭標配為6P，而T1只有5P。硬件指標的落後，導致T1的逃單率一度達到90%。
T1的拖延、滯後不是個例，T2、堅果系列手機因過度追求完美而導致上市晚。一位錘子前員工曾表示；“小米下一代帶指紋解鎖的手機都已經出貨了，而錘子上一代還沒有發佈呢，老羅過度追求完美細節導致錘子手機上市時間晚，技術上落後，性能沒有吸引力。”
而在時間發佈上，“友商”雷軍對市場畢恭畢敬，秉持著嚴格的實用主義。一個被廣泛引用的故事是，有一次，小米版本需要大改，工程師不夠用，為如期發佈，雷軍把珠海、廣州整個金山最優秀的安卓工程師和技術人員被數架次航班全部空運到北京，金山五層被抽調的空蕩蕩，一個月後，項目順利完成。
出貨速度慢之外，還有小米和錘子在市場佔有策略的巨大差異。在2014年，“屌絲走開，為精英服務”被提煉成羅永浩在各個媒體專訪後的標題，佔領著科技媒體的頭條。他嫻熟地在接受媒體採訪時調侃小米，“儘管屌絲們的反應十分強烈，其實他們不是錘子手機的目標用戶”。
2014年5月20日國家會議中心，羅永浩的錘子科技正式推出旗下手機產品Smartisan t1，定位高端市場。
最終，T1在2014全年只買出25萬臺，只有預想中一半。彼時，在國內主流國產旗艦手機的戰場，小米、一加、榮耀等，全是圍繞在1999的價格展開，低端戰略大行其道，並卓效顯著。在當年，中國智能手機出貨量是4.207億臺。
在銷量上敗走麥城的老羅，開始迎合他曾經看不上的屌絲市場。2015年10月，羅永浩推出低端手機——堅果，定價899。截至2017年5月，堅果賣出96萬臺。而當年，小米全部機型的出貨量是5510萬。
與錘子的艱難出售和低迭代相比，小米的銷售量一路高光。據數據顯示：2019年小米手機出貨量達到1.248億臺，位居全球第四位。消費者拿手投票，小米工程機強調的性能遠比錘子略帶“玄學”的用戶體驗好，2013到2016年間，小米共推出29款機型，甚至到了2017年達到平均一月一款小米機型。
3/理想主義的潰敗？
早在2013年時，羅永浩曾在微博中這樣寫到，“把車停到公司樓下， 我摸了摸，給同事買的幾盒炒麵依然滾燙。去時的大雪完全停了，我打開天窗，車頂殘留的雪落了我一頭，能看到很多星星，涼涼的空氣好得不像話，喇叭裡的音樂也從重金屬變成了鋼琴曲…突然我就傷感起來了：你只是勤奮工作，努力做好自己，結果很多你的同行就要倒閉了…生命真殘酷啊。”
在接下來的幾年裡，那個領略“生命殘酷”的人換成了他自己。
2016年，高管離職、新手機難產、發不出工資的困境，密密麻麻地包圍著這家在資本市場奔跑了四年的公司。一種說法是，羅永浩要靠在外邊做直播和站臺，來補貼公司。
有媒體報道，曾經想做中國喬布斯的老羅已經開始為了5萬元的出場費，出現在了溫州某微商大會。出場費的數字真假難辨。人們看到，在主持人的大聲呼喚下，羅永浩登場。媒體評價，“當年慷慨激昂的老羅真老了，發言非常卡頓，全場也在一片尷尬的氣氛中，那個穿著中式盤扣黑布褂，倒揹著手，把發佈會變成單口相聲、慷慨激昂的胖子，似乎已經是很遙遠時空的故事了。
2017年，羅永浩也曾入駐陌陌直播。在那個重新被定義的八點半，他用半小時的直播吸引了十幾萬人觀看，投資人唐巖希望通過這種方式幫助老羅疏解深陷困局的錘子科技。
早早出局的手機競爭的羅永浩，對小米的態度也開始180度大轉彎。
2017年，在羅永浩與羅振宇的對話中，他提到：很在我接觸的手機廠商中，很多都沒眼光，只有雷軍最懂我。
同一年，羅永浩周拜訪了深圳的小米之家，照片中的羅永浩擺弄著小米的機械鍵盤，和深圳小米之家旗艦店的店員合了影。
這張合影，看起來更像是小米和錘子短暫交鋒的落幕和終點。
2019年，0001號員工朱蕭木的出走，對於羅永浩和錘子來說，具有特殊的意味。人們認為，它代表著某種理想主義的消亡。那也是錘子粉絲的精神破產。他們在早年老羅拿起“錘子”砸向虛偽與不公時，聚集在這面大旗下。他們冒雨擠進鳥巢，也要參加他的發佈會。
這面大旗和舉旗的人，隨著時代一起陷入困頓。無論是電子煙，或者是子彈短信的嘗試，都很難和理想主義沾上關係，媒體用“滿是投機商人的精明”評價他。
如今，那個舉著錘子遠去的胖子，在4月1日晚八點，出現在直播間。
老羅望著紙板上的手機數字參數數字，緩慢地說，“像我們那會兒，3500毫安時就已經是超大容量了（小米10電容為4500毫安時）。”
評論區下面，“錘子呢”、“錘子呢”的留言不斷往上翻滾。“我的情懷呢？”人們反問。
老羅表情茫然，不做回應。有人評價，“48歲的開始賣小米的老羅，像極了為生活所迫做微商的你。”微博認證依然是“錘子手機CEO”老羅，看起來更像是一個好脾氣的中年人，遠離了老是“逼著他吵架的圈子”。他不避諱談來直播是“為了還債”，坦誠自己在這個領域還是新人。
配合著直播間裡升騰起來的歡呼和掌聲，人們彷彿回到了錘子科技當年的發佈會，只有他面前擺放著兩瓶安慕希酸奶、白色的紙板和專門用來展示商品的木桌，提醒著人們，時空早已轉變。
“送禮物的都是朋友”他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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