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
在那個食不果腹的年代，父母生育了8個兒女。我排行老三，上有一個姐姐和一個哥哥。下有三個弟弟和兩個妹妹。
母親是捨不得將我過繼給我姑姑的，她和父親沒完沒了的嘮叨：“自己親生的兒子，是心頭掉下來的一塊肉，過繼給別人撫養，心疼！再說，十月懷胎也不易。若別人將自己的兒子不當人看，隨便打罵，咋辦？即使自家舀水不上鍋，過的是鹽幹米盡的苦日子，我都不忍心將自己親生的兒子過繼給別人！”
父親坐在灶臺前，一面用木杈往灶臺下添加柴禾煮豬食，一面吧嗒吧嗒的吸了幾口旱菸，瞪著比螺螄還圓鼓鼓的雙眼，陰沉的臉上沒有一絲商量的餘地。
父親朝著母親兇巴巴的說：“啥叫別人啊？不就是將兒子過繼給我親姐姐嘛！姐姐撫養侄子，親上加親，又不是外人！有啥顧慮和捨不得的！”
“再說，姐姐40歲才生下一個女兒，體弱多病的，難養。自己又犯有心臟病，高齡的她不能再生，將兒子過繼給她，算是給她沖喜，她疼愛兒子還來不及了，哪會捨得打罵！”
父親說的頭頭是道，他信任自己的姐姐、姐夫會對自己的兒子好。在姑姑三天兩頭的來我家裡，巧舌如簧的勸哄著父親和母親，又怎不信任自己的親姐姐會對自己的侄兒如同己出？
那一年，我才6歲，父親就將我過繼給了姑姑——他的親姐姐。
02
我不是心甘情願跟姑姑走的。我甚至哭著鬧著不要離開爸媽！我有一種被父母遺棄的感覺：為什麼不將哥哥和弟弟過繼給姑姑做兒子，卻偏偏是我！
爸媽一直語重聲長哄著我，說跟著他們吃不飽，穿不暖，生活會很苦，而與姑姑生活會好很多。
姑姑在鎮上開了一家裁縫鋪，給人做衣服，也會繡花、納鞋墊，能掙錢。姑父是供銷社職員，有工資，買肉給我吃是常有的事。
可我，吃起肉來感覺不到香味，一到晚上就哭鬧著要爸媽、要姐姐帶。
我甚至有好多次，趁姑姑不留意，偷偷的一個人跑回家！
姑姑家離我家才1公里。父母當然不放心，他們送我回去的路上常說：“姑姑家就是我以後永遠的家了，我已經給姑姑做“兒子”了，以後叫姑姑就該叫媽……”可我，還是不認那個家，不叫姑姑為“媽”，依然偷偷跑回來。都說“金窩銀窩，不如自家的狗窩”，家再窮，家再苦，我都不願離開，父母咋那麼狠心將我送人呢！
年幼的我，真的很戀自己的家，即使家裡窮，連稀飯都吃不上，我也不願過繼給姑姑她的做兒子想她家的肉吃！
我三番五次的從姑姑家跑回來，姑姑也傷透了腦筋，也不敢對我發火，只是常常哄著我要做她的乖兒子。
父母也拿我沒辦法，為了讓我在姑姑家定性，與姑姑一家子培養感情，只好將姐姐接到姑姑家照顧我，陪我提迷藏，玩遊戲，慢慢的，我才淡出對父母的依賴。
姐姐在姑姑家陪我3年，我才徹底適應在姑姑家的生活。後來，姐姐初中沒念完就輟學在家務農，年芳16歲就有人給她說媒，父親覺得女孩子大了就得早結婚。有人一說媒，父親就聽從媒婆的花言巧語，不管姐姐是否願意，乾脆將姐姐嫁到我姑姑村裡來。
03
在我年少的記憶裡，姑姑待我的確如親兒子般看待，有表妹吃的、玩的，總也少不了有我一份。姑姑也常常送我上學，從小學一直唸到高中畢業。我也不知道什麼時候將“姑姑”的稱呼改口叫“媽媽”旳，只是自然而言的將姑姑視為親媽，姑父稱呼為“大大”（爸爸）。
後來，姑姑建了新房子，為我籌備彩禮錢，娶了媳婦，我們夫妻倆育有一兒子，我在姑姑家裡享受著比哥姐弟妹們好幾倍的生活。我一直以為這樣會幸福快樂一輩子，沒想到後來發生的事情比影視劇還狗血！
在我婚後第三年，表妹也結婚了，不是嫁人，而是姑姑找了個上門女婿。
當初姑姑向我父母承諾，我過繼給她，女兒是不會招郎留在家裡的的，以免產生矛盾。父親也想到是自己的親姐姐帶侄子，不會有什麼壞心眼。可沒想到姑姑在表妹結婚前一星期才告訴我，表妹要“娶”新郎回來！還說，這個家人丁單薄，讓表妹留在家，招個上門女婿，也旺了香火，我是外來之人在村入戶，也以免他人欺負。
我當時也沒想太多，只覺得姑姑是顧全大局，是為了這個家，也是為我好才讓表妹招上門女婿。
04
表妹婚後第二年，就鬧著要分家。常言道，樹大分杈，人大分家。一個大家庭，子女結婚後，總得要分家的，這無可非議。
在分家那天，姑姑說，家產也沒什麼可分，那棟新蓋的房子，我沒出力，也沒出錢，應留給她女兒。
我對姑姑說，在名義上，我是你兒子了，將來，你和姑父老了，我得有義務贍養，為你們二老養老送終是天經地儀之事，至於房子，我雖然沒出錢出力（那時我正念高中），但也得分一半啊！再說，你不分房子給我，讓我們一家三口住哪兒？
姑姑說，曾關豬牛的一間舊瓦房，早已不養豬牛了，空著也是空著，就湊合住吧！
那間舊瓦房，因年代久遠，失修，裡面都漏雨了，怎能住人？姑父和表妹都不哼聲，任姑姑一個人說了算，這分明是姑姑一家人將我當外人看了！
老婆也覺得憋屈，找姑姑論理，卻被姑姑大罵一頓，說她嫁的老公是被父親遺棄的孩子，當時因家裡兄弟姐妹多，養不了才送給她養，養大成人，為他娶媳婦已是很仁慈了……
05
我是被父親遺棄的孩子？我怎麼也沒想到，姑姑竟然說我是被父母遺棄的孩子！
姑姑沒有兒子，她三天兩頭回孃家說，口吐蓮花，軟磨硬泡，父親才自己的兒子過繼給親姐姐撫養，卻沒想到她反而說父母養不活我才送給她撫養的！更不可理喻的是，她原本向父親承諾不讓自己的女兒招上門女婿的，可她不僅違背了承諾，還不分房子給我一家三口！
那一刻，我才知道，我心裡一直尊敬的姑姑，將我撫養成人的姑姑，卻在我成年後將我遺棄了！
我窩著一肚子火，回到父母家，說起當年之事，質問父親母：是不是你們窮、想不活兒女，才將年幼的我送給姑姑的？
咋回事？都過去這麼多年了，還問那事幹嘛？母親見我話語裡充滿了火藥味，一臉的詫異問。
我如實說出姑姑分家不合理之事。母親很生氣，一面罵姑姑最毒婦人心，一面嘮叨父親當年不該輕信姑姑的花言巧語才將我過繼給她。
父母找姑姑一家論理，卻蠻不講理。後來，讓村幹部來處理這家長裡短的事，仍沒有結果。最後，反目成仇。我沒要姑姑一分家產，包括她那間破瓦房，我都不要。
姑姑也說，她生老病死與我無關，兩家原本是血濃於水的親情，卻成了最親的陌生人！
就這樣，我被姑姑清理出家門，父母的家我回不去了，而姑姑家，與我一刀兩斷，我所分的田地戶口仍還在姑姑村，我不曾在那落地，但註定只能在那生根。
村裡有一位好心的大伯，以最實惠的價錢賣給我一塊地，因生活拮据，只能建造水泥磚、星瓦房，一家人總算有了個棲身之處。母親還特意資助我1000塊，說我一切得白手起家，這1000塊錢今後不用還了，也讓我別告訴父親。我也特感動，心想，將來等我苦日子捱過去了，不只是要還錢給父母，還會好好孝敬他們。
母親資助我1000塊錢蓋房子之事，終究讓父親知道了，父親大罵我，說我沒根事，還依賴父母！
我很委屈，我從沒想過要依賴父母。我知道自己目前生活拮据，兒子上學要花錢，老婆懷二胎做不了事要花錢，而我自己，身體出了問題住院手術也花了不少錢。我也想，欠母親那1000塊錢我會在今後變本加厲還的，畢竟那是母親的私房錢。
我沒想到，在我生活最落迫的時候，父親不僅沒有鼓勵、安慰我，還嗤笑挖苦我沒出息。與其說是罵我沒本事，不如說是巴不得快點還母親偷偷給我的那1000塊錢私房錢！
06
我心裡怨恨父親的自私與冷酷，與姑姑將我清理出家門的絕決有過之而不及。我在年幼時遭父親遺棄，成年之後的陰影仍然揮之不去。如今，卻在心理上再次遭遺棄，我心裡想，我難道不是父親親生的嗎？
我無法原諒被親情一次又一次遺棄。父親將我過繼給他親姐遭遺棄，我心裡甚至發誓今生都難以原諒父親對我的傷害。
後來，孩子大了，我在城裡也買了房，故鄉是我一塊難以結痂的傷口，無論是父母的家，還是姑姑的村莊，我很少回去。母親去世了，除了清明回去掃墓，父親健在，我卻幾乎沒打過電話回去問候一下，只是老婆時常給父親電話給他報平安。
在去年的臘月初，我就知道父親病了，想回去看望他，因公司離放假還有半個月，正趕貨，請假根本不批。待我們想趕回家過年時，武漢已封城了，我和老婆只能留在異地過年。
姐姐打來電話，說父親病的不輕，已經有兩天沒吃東西了。父親與老婆通過視屏對話，他聲音哽咽著說，愧對自己的兒子，沒本事養育好兒子，卻送人讓兒子受苦，父親說，他有一塊地，種了些樹，已長成參天大樹，一直沒分，留著給我們……
父親還說，將我老婆，他的兒媳婦一直視為女兒，希望每年清明掛掃時，有空來他墳前燒些紙錢，也希望我能原諒他犯下不該犯的錯，如果能回到曾經，我即使帶著兒女去討米要飯，也決不將孩子給人抱養！
這是父親臨死前與兒媳婦的視屏對話，我卻沒有勇氣正面與父親去溝通交流，作為兒子，我太不孝了。
透過視屏，我看到父親枯瘦的臉老淚縱橫，內心愕然，有著五味雜陳的味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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