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重慶旅遊，以洪崖洞為背景拍照已經成了必備項目。 圖片來源：IC photo
為什麼白鹿原民俗村會被拆除？
為什麼重慶洪崖洞會火爆全國？
黃山和徽州誰的旅遊價值更高？
為什麼東北未來會成為旅遊熱點？
上面這些問題，都涉及旅遊景點或者旅遊目的地的價值分析，這是一個和所有旅遊參與者相關的問題。
比如，遊客如何評判和選擇旅遊目的地，景區運營者如何發現自己景區的缺陷和彌補方法等等。現在也有很多相關的研究和評價系統，但往往過於宏觀，偏於統計和總結，對於特定對象（遊客或管理者）之於某一具體旅遊目的地缺乏實用價值。
旅行實驗室2019年做了全國地區旅遊的分析，也一直在做具體景點的點評和排名，近來有一些相關的思考和所得。旅遊目的地或者景點的價值與兩個基本要素和兩個延伸要素相關，這四個要素可以構成一個普世的評價體系，大多數人應該都可以輕鬆使用。它既可以是遊客選擇旅遊目的地和確定旅遊路線的工具，也可以是旅遊景區管理、開發、運營者分析、提升自身價值的方法。
兩個基本要素：時間和空間。
兩個延伸要素：配套服務和文化。
時間和空間決定了旅遊目的地的價值面積，配套服務和文化則在正負兩端決定旅遊目的地的價值高度。它們共同形成的三維體積，與旅遊目的地的價值有關，體積越大價值也越大。
（下面論述相對枯燥，不想看的可以直接跳到最後看總結）
空間
空間從廣袤到細微可以分為三個層次：自然空間、人類空間、體驗空間。
旅遊是一種體驗，體驗的是另外時空的生活，空間是載體也是主要內容。基於體驗者也就是遊客的以往認知，空間越新奇，與以往認知差異越大，旅遊的價值也就越大。
冰雪圍繞之下的夕陽，這是很多南方人不曾體驗過的經歷。 圖片來源：IC photo
就國內而言，由於地理環境、氣候造成的自然空間差異性，海南對於東北人來說旅遊價值最大，同樣東北也對大多數南方人旅遊價值很大，新疆、西藏對於全國大多數地區的遊客旅遊價值巨大。
由於文字、語言、習俗、物產、城鎮規劃、建築風格的不同，人類空間的差異性，也導致了境外旅遊相對於境內旅遊具有更大價值。
由於稀少和難以觸及，並遠離一般人的日常生活，海濱、山頂、奢華建築、特色街道或村鎮，以及鄉村和田野對於長期生活在都市的人、繁華都市對於長期生活在村鎮的人都有很強的吸引力。
海外的主題樂園、瑞士雪山下的村莊、西藏拉薩，這些都是空間價值極高的旅遊目的地。
千篇一律的商業步行街、另一座新建“古鎮”、東北人去雪鄉、北海人去海南，則大概率會帶來不佳的旅遊體驗。
陝西白鹿原民俗村不出意外的話，目前已經被拆除了。徹底拆除有其偶然性，但它的破產卻是必然的。
為什麼呢？
從自然空間的角度看，位於關中平原平緩坡地上的白鹿原民俗村並沒有太大的旅遊價值。在人類空間角度考量，西安附近、藍田縣邊上的偽仿古景觀的旅遊價值也不大，還面臨著眾多競爭對手。
至於體驗空間，由於投資額不高，空間品質自然難以保障，細節上很難有觸動遊客的地方。加上運營管理能力欠佳，民俗村成了小吃街，體驗得分直接是負數了。
在基礎的空間分上白鹿原民俗村失分太多，運營上難以為繼是必然的。
重慶城市景觀的震撼程度在中國排在前列。 圖片來源：IC photo
而重慶洪崖洞則憑藉傍山臨水的自然空間與渝中半島具有特色的人類空間，成了火爆熱門旅遊景點。在重慶魔幻的4D空間體驗的大背景之下，這不過是爆點之一。在中國境內，能夠把繁華都市與山水起伏在空間上完全糅合在一起的只有兩座城市，那就是重慶和香港。
而在錯落有致和世俗柔情上，重慶更勝一籌，這是白鹿原民俗村們無法企及的空間成就。
時間
時間約等同於歷史，是過去人類活動印記存留的痕跡，是自然演進發展產生的奇觀，它的存在和可以感知，讓遊客的體驗不再侷限於切片般當下，而是延展成了幾十甚至成百上千年的醇厚豐盛。空間就是空間，而時間則在很多情況下是內容、是主角，是讓空間變得不一樣的魔法師。
時間和空間的價值大小，共同決定了旅遊景點或者目的地的價值基礎的大小。
山西喬家大院因為被取消5A資格而獲廣泛關注，進而被爆出拆毀了喬家大院所在的村落——喬家堡。相對於5A被取消，喬家堡被拆除才是喬家大院最大的損失。
5A被摘牌不過是少了一面招牌，有什麼問題改了就好，早晚還會加回來。但是喬家堡被拆，時間的痕跡消失，人類空間和體驗空間發生變化，對喬家大院來說才是元氣大傷。空間可以重構，甚至可以按照原來的樣子恢復到七七八八。但是時間卻永遠被抹去了，新建的不過是沒有靈魂的仿品，細節、質感、數百年積累的痕跡都沒有了。
山西大院很多，但大多讓過客成了主角，這不得不算是一件可惜的事情。 圖片來源：IC photo
同樣，沒有時間價值也是白鹿原民俗村被拆的原因。時間的痕跡並非無法制造，比如很多以假亂真的古董文物，時間的痕跡就被複刻得很好。但是那畢竟是一個小小的器件，村落城鎮要做到完全復刻時間痕跡是不可能的，因為成本太大了。
烏鎮一直被看成古鎮開發的典範，它拆除改造所謂不和諧的建築，抹去了很多時間的痕跡；把原住民遷出，再把某種設定好的生活填充進去，典型的脫胎換骨。烏鎮確實因此成功了，但跟風者眾，為什麼只有一個烏鎮成功了？
為了修舊如舊而抹去時間的痕跡真的是開發古鎮、古村、古城的唯一正確方式麼？
比如平遙幾乎完全按照烏鎮在運營，但它為何很難算得上成功？
這裡先賣個關子，在文化一節再揭曉答案。
自然景觀也同樣有時間價值，一棵參天大樹不可能憑空出現，必然經過漫長的生長過程，這就是時間。從朝霞到落日、從春華到冬雪，自然景物都會有所變化，這也是時間。
從更廣袤的視角看，由於地殼變化、版塊漂移，才會出現喜馬拉雅山，這也是時間製造的奇觀。在時間的縱容之下，風水雷電才會塑造和消磨出鬼斧神工的喀斯特和丹霞地貌。
從宏觀到微觀，時間可以把自然空間裝點得千姿百態，不過相對於人文景觀，時間對於自然景觀缺少加成作用。原因也簡單，因為人沒有參與其中，缺乏共情。
不論是人文還是自然旅遊目的地，在時間要素上都具有唯一和不可逆的特性，這也是優秀旅遊目的地吸引遊客反覆前往的原因。
不同的時間讓閬中古城擁有了不同的色彩。 圖片來源：圖蟲創意
配套服務
這裡所說的配套和服務會更加寬泛一些，包含旅遊目的地所在地的交通、住宿、餐飲、購物，還有景點內外的各類服務等方面。好的配套和服務會讓人舒服且不易察覺，而不好的配套和服務最大的作用就是讓遊客記憶深刻。
按道理也很難從配套和服務上賺錢，當然在中國，現在的旅遊景點都是把配套和服務當成賺錢門路來經營的，因為它們是必需品。這對遊客等同於強制消費，由於此種運營具有壟斷性質，服務品質也缺乏監督和保證，這已經成為國內旅遊體驗不佳的重要根源。
其實配套和服務都是地面以下的部分，它們是根基，即便不能完全免費，平價也是最基本的要求。服務和配套的根基扎得越深，價值向上的生長才能越發茁壯，高價值自然會讓遊客心甘情願地埋單，景區或者旅遊目的地的運營才能進入良性循環。
當然現在國內現狀也有其歷史原因，地方政府把本該自己負責的基礎建設交給了企業，同時也讓渡了這部分的收益權，而企業投了資自然也會想辦法賺回來。而企業經營，往往還要向政府繳納稅費，這種加倍的成本自然最終會轉嫁到遊客身上。
這種模式已經不能適應當前旅遊產業發展的需求，有條件的政府應該贖回這部分的收益權。一方面是讓經營者解套，另一方面這樣理順之後，才能有不以賺錢為目的的配套和服務提供給遊客。
購物中心內的食街，裝修的也越來越有場景感，關鍵是純逛街不需要買票。 圖片來源：IC photo
以此標準看待，國內大部分景點在此項上都是負分。再舉白鹿原民宿村的例子，一個新造卻並不出奇的商業化小鎮收取門票，然後鎮內全是商業化的店鋪且以飲食為主。其實白鹿原提供的產業主要是基礎的配套服務，指望賺錢無異於緣木求魚，引來頭幾批上當的遊客之後自然會落得門庭冷落的境地。
不能賺取超額利潤的配套和服務具體有哪些？在生活中一直在消費的項目都可以歸為此類，比如吃、住、行、基本購物等等。
那麼什麼是可以賺取超額利潤的項目呢？
文化
文化是對於生活的提煉，它不會憑空出現，而需要複雜繁盛的個體生活日積月累。
文化可以賺取相對於直接成本高很多的利潤，因為它的價值與物理成本無關，來自於思想和創造。文化對於旅遊來說是上層建築，是決定競爭水準與盈利能力的關鍵。
黃山和徽州誰的旅遊價值更高？
以空間的奇絕程度來論，黃山自然比徽州價值高；從時間的痕跡看，徽州勝黃山一籌；配套和服務方面，眾多人口生活的徽州能夠提供的水準和深度比黃山要好很多；最後文化角度看，徽州對於黃山具有碾壓般的優勢。
也就是說，只有在基礎空間這一個維度上黃山是明顯優於徽州的，但是空間的變現能力並不強，也存在無法突破的天花板。
時間則具有不斷延續變化的特性，具備更加明確的復購特點，盈利能力比空間要強一些。
強大的配套和服務雖然不能賺大錢，卻可以提供穩定的現金流。
文化則可以衍生出多種多樣的產品，附加價值巨大，盈利能力最強。
顯然綜合比較，黃山這面招牌明顯不如徽州。
那麼，為什麼當初要把徽州改名為黃山呢？
這就又要提一個老生常談的理論了——歷史的侷限性。
宛如仙境的黃山。 圖片來源：IC photo
空間雖然盈利能力不強，但是具有壟斷特性。有明確邊界，很容易劃分收費區域，坐地收錢也不需要太高深的本領，空間有特色就會吸引到源源不斷的客流。整個商業邏輯清晰簡單，各環節分工明確。總之是市場發展初期，最容易做到、做好的運營模式。
只是這種運營模式在中國發展的時間太長了，已經不能滿足人民日益提高的、多樣化的旅遊需求；已經演化出太多不合理、也有損遊客利益的慣例，且積重難返，進而成為行業的發展阻礙。
具體到安徽省黃山地區，近年來要求恢復徽州名號的呼聲日益高漲。其中也沒有太深刻的道理，只是本地人看到黃山成名日久，卻對地方經濟帶動有限，更與大多數人無關，感到不滿而已。
黃山地區的旅遊行業發展不要說在全國，就是在安徽省內各項數據都不在前列，其中癥結並不在叫什麼名字，而是在於黃山所代表的舊有旅遊開發、運營模式，確實已經落後於時代了。
徽州作為中國一流的文化品牌，內涵豐富，與徽州地區的人、村鎮、建築、景觀存在深刻的聯繫，本應該激發出巨大的發展動力。可惜，徽州村鎮也照搬黃山模式，畫地為牢設卡收錢。但是村鎮單純的空間議價能力和吸引力都遠遠不如黃山，黃山能夠賺錢的模式它們卻行不通，於是整個地區都卡死在了這裡。
文化作為旅遊產業的地面建築，其運營模式相比於空間運營完全不同，甚至是截然相反的。如果要做好旅遊文化，市場要充分開放，允許大量小微企業甚至個體參與其中，這已經不僅僅是旅遊產業一家的事情，而是生產模式的變革了。
需要強調的是，運營文化不能唯文化，文化是實體多層級的衍生品。
舉個例子：
古村落是建築文化的載體，如果全村封閉，村口賣票，這還是在販賣空間而不是文化。建築是一個空殼，是生活的載體，以古村落為基礎，恢復古代的生活場景，讓遊客可以沉浸其中體驗，這才是在賣文化。迪士尼或者環球影城的核心競爭力或者對遊客的吸引力不是遊樂設施，而是背後的文化內核，而衍生品銷售更是個聚寶盆。
最中國的徽州，更有人間煙火氣。 圖片來源：IC photo
古代生活自然不能完全照搬，還要契合現代人的需求，改良之後它又會成為一個容器，可以裝非常多的脫胎於古代生活的產品。這些產品通過複製、販售讓遊客帶回自己的生活場景之中，由於具有獨特的文化內涵，溢價自然會比較高。
這一模式最大的難點在於文化、生活的發掘、整理、提煉、再應用。特別是再應用，要形成完整且持續的高質量輸出，不是幾家企業可以做到的事情，而是需要大量的小企業和個人創作者參與。不過這正好契合我國經濟發展的大趨勢，這點從國家要求的萬眾創新到景區門票減免等一系列決策都可以佐證。
因此旅遊上層建築的規劃建設不是哪家公司企業的事情，而是政府的責任。
現在回答上文的問題，為什麼烏鎮模式難以被複制？
因為烏鎮成功的根源在於周圍社會經濟大背景的支持，在於其找到切入點把自己融入了當地生活的大循環之中。烏鎮不是一個單獨的古鎮，而是現代生活、當地社會運轉的一個環節。
為什麼平遙沒能複製烏鎮的成功？
首先平遙所處的社會經濟環境與烏鎮不同；其次平遙的空間比烏鎮要大很多，烏鎮在把大量時間痕跡和生活抹去之後，還能有新的東西填充進來，而平遙卻出現了無法填補的空檔。場子撤掉很容易，再撐起來可就難了，一旦撐不起來，填補進一些品質不佳的內容，整個場子也就廢了一半。
其實平遙本可以憑藉自己的豐富性和親近性做得比烏鎮更好，但機會已經隨著城內煙囪被拆、原住民遷出而錯失了。國內開發古城古鎮往往被一個“古”字所誤，而把很多近現代的遺蹟如敝履般棄之。
其實一個有一定規模的人類聚落，最可貴的不是被封印在某一個時空，而是存留了綿延多個時代的痕跡，依然充滿活力不斷生長的狀態。因為，高質量的生活必須在保留歷史、尊重過去的前提下生長和活著。
可以花錢體驗一段別處的生活，是現代文明的標誌之一。 圖片來源：IC photo
一定要記住空間只是空間，而時間是人活動的痕跡，也就是生活的痕跡，生活才是旅遊最可貴最獨特最值錢的核心。
而文化，就是生活的提煉總結。
旅遊開發的核心就是販售生活場景和生活方式，場景是短暫的，方式卻可以長久而延展，從這個角度看，所有旅遊開發和運營者，都應該好好向宜家家居學習一下。
實踐與總結
這張是我一直在更新的自駕遊旅遊線路推薦表，暫列第一的是東北地區的“內蒙古撒罕烏拉穿越”。線路處於曾經的大遼的核心地區，撒罕烏拉更是遼國的“泰山”。線路最大的特點是空間變化多端，時間的痕跡貫穿古今，待挖掘的文化內涵深厚。
暫列第二的仍然是東北地區的哈爾濱城市核心區，由於有一條松花江還有濃郁俄羅斯風情的建築，空間上的得分不低。歷史的痕跡雖然很多被破壞抹去，剩下的大多也被修整過，但仍然有著較豐富的積累。而作為省會配套自然不必說，一定不差，比如所有線路內的景區都是免費的。
最後一項從文化到生活，哈爾濱也走在了前列。中央大街不僅僅是外地遊客的景點，也是本地人消費休閒的重要場所，雖然也難免充斥著其他城市商業街都有的品牌和商店，但街道、建築、飲食、商販等等還是有自己的特色。
如上面幾節所述，旅遊的本質是體驗別樣的空間、時間、文化，是與別處生活的短暫相逢。
一個外地遊客來到這裡，不論是白天還是晚上，能夠體會到一種“異域的生活”，雖然還很稚嫩，但也算是有模有樣了。因此哈爾濱只要保持住，並繼續豐富深化，全網爆紅只會是時間問題。其實，整個東北地區都有機會爆紅，成為全國熱門的旅遊目的地。
哈爾濱中央大街人氣很旺，遊客有時候也是風景的一部分
首先從自然環境來說，東北處於高緯度地區，與全國大部分地區的氣候和自然條件都有差異，景觀上也有不同。東北是中國城市化最早的地區，人類空間也與其它地區有所不同。由於近年經濟不佳，大量人類空間場景被封存，歷史的痕跡保留了很多，時間維度的價值極高。
同樣由於城市化較早和徹底，配套的基礎還在，並不需要太大投入即可恢復，可能較欠缺的是服務，但這又是相對比較容易解決的。文化也是豐厚的，已經有很多人早挖掘、整理、提煉，需要解決的其實是如何與旅遊結合，如何對外宣傳的問題。
東北是旅遊的富礦，就看如何開發了。而其開發也必然會突破國內現有的旅遊開發模式，從而引領行業變革。
對於有追求遊客來說，依照上面所述你可以找到適合自己的旅遊目的地，也能玩的更有深度，看到走馬觀花看不到的很多東西，從而讓自己的旅遊具備更高的價值。
這篇文字已經到了近6000字，寫的太長了，就到此結束吧。問題一次講不清楚，也不是幾次能講明白的，下次繼續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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