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70年代 我的鄉村教師生涯(94)

12月19日,我看到《大眾日報》上登載了第十二期《山東文藝》目錄,上面沒有我的作品。沮喪兩天,又在日記裡寫:“目標,能賦予人進取的力量,能賦予生活以意義。終生為自己的既定目標不懈奮鬥的人,才是一個真正的人。懵懵懂懂混日月的人,只能叫行屍走肉。”

在相溝公社幾百名教師當中,當時只有一位業餘作家。他姓王,1957年被打成右派,後來經過甄別恢復了工作。他在勞動改造期間,寫出一部長篇小說,叫《碎鐵也能煉成鋼》,雖然沒有出版,但也出了大名,人們都覺得,能寫長篇小說的人可不簡單。我與他原來沒有多少交往,只是認識,我開始業餘寫作之際,他已退休回家。有一次,我騎車跑了三十多里,專門找他請教。這時他瘦骨嶙峋,很顯老相。他沒向我講他的《碎鐵也能煉成鋼》,而是講他新的創作計劃。山東作家王安友在五十年代寫了一部中篇小說《李二嫂改嫁》,被改編成同名呂劇轟動一時,老王說,他要寫一本《李二嫂不改嫁》,超越《李二嫂改嫁》。我問他,李二嫂為什麼不改嫁?他搔著頭髮說:是呀,她為什麼不改嫁?我還沒想清楚呢。我當時就覺得,他的這個計劃不靠譜。

不過,他那天談到自己的一些經歷,讓我印象深刻。他說,年輕時在上海工作,有一回去澡堂洗澡,有搓澡服務。他發現,給他服務的搓澡工同志敷衍了事,他很生氣,就找澡堂負責人投訴。負責人將搓澡工嚴厲批評了一通,勒令返工。結果,該同志返工時狠狠用力,把他的皮膚都要搓破了,讓他痛苦不堪。從這事可以看出,王廷康個性鮮明,是個人物。

我要當作家的理想,還受到剛剛誕生的一門新興學科的鼓動。

那是“人才學”。

1979年,第7期《人民教育》雜誌發表了雷禎孝、蒲克的文章《應當建立一門“人才學”》。緊接著,王通訊、雷禎孝在該刊第8、9、10、12期,連續發表了他們合寫的四篇長文:《鍛鍊發現問題的能力》《試論人才成功的內在因素》《試論人才的知識結構》《試論人才成功的時間運籌》,系統地闡述了作者的人才思想。這幾篇論文,我每篇必看,拳拳服膺。尤其是《試論人才成功的內在因素》一文,提出了一個代表時代發展要求的命題:被耽誤了的中國只能靠被耽誤了的中國人來改造!我讀時熱血沸騰,心想,我也是被耽誤了的一個人,我也要急起直追,成為一個真正的人才!

我成為什麼人才?當然是文學人才。

受“人才學”的激勵,我的創作熱情更加高漲。我寫小說,寫散文,寫詩歌,寫成一篇就向外投稿,反正編輯部實行郵資總付,我投稿只有一分錢的成本——那時,一分錢可買一個信封。我野心勃勃,嚴重發燒,寫短的不過癮,還準備寫長的。我想起,蘇聯和越南各有一部電影,都叫《山村女教師》,為什麼中國就不能有一部?我寫,我寫成之後,說不定就讓電影廠看中了。我在日記裡說:“……這想法有點神經病,憑我肚裡這點墨水,行嗎?但我想,高玉寶怎麼行呢?我初步打算用三年時間完成,用半年時間積累素材、構思。說幹就幹,現在就著手蒐集素材。從昨天起,我翻閱一些先進典型材料、教育刊物,就記下了六千字的素材。為了方便寫作,我今下午開始,搞了一份‘建國以來歷年大事記’。這需要查許多資料,累得頭疼。”我在日記裡說的高玉寶,是上世紀五十年代的“戰士作家”,沒上過幾天學,卻有許多小說問世,代表作《半夜雞叫》入選小學課本,並被拍成木偶電影。

當時記錄素材的一本十六開備課簿,我至今還保存著。上面是一段一段的文字,中間畫一串“※”隔開。看內容,除了從報刊上抄的,還有一些是我的見聞。

慚愧的是,我那時除了忙工作,就是孕育作品,想盡快生產,卻忽視了妻子將要生產。

妻子那時已經懷孕,但她閒不住,一心想掙錢,把日子過好。她有做衣服的手藝,本村外村的許多年輕人都找她做,她收點兒加工費。到了冬天,人家送來的面料和棉花在家裡有幾大堆,都等著過年穿上新衣服,她不得不挺著大肚子,從早到晚趕做。那時村裡不通電,她端著一盞小煤油燈,在桌子這頭放下,劃一道線;到桌子那頭放下,鉸一道口子,裁好面料,就趴在縫紉機上忙活,直到夜深。她沒有時間做飯,經常是就著鹹菜吃煎餅。但我對她很少關心,只在週末回家看看。12月25日的日記中記載,星期天正好是板泉鎮逢集,我去買來三十多斤辣疙瘩(辣菜)用於醃鹹菜,買了40個雞蛋給妻子吃。這算是我對她的一次照顧。

(趙德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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