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伐木場”生涯

我的“伐木場”生涯

三十歲那年,我到大隊伐木場勞動.

伐木場有二十來個人,平時住在山裡一座杉樹皮棚屋裡。屋旁有一條終日奔騰的小澗,澗邊又搭了個小棚,壘個土灶當廚房。專門有個村姑為伐木場的男子漢燒飯煮菜隊長是個又粗又壯的大鬍子,大約四十來歲。

最初,隊長派我擔筒。當時砍伐的主要是馬尾松,造紙用的,每一簡兩米五長,幾百斤重,至少兩個人才能擔得動。先用一個帶粗鐵環的鐵鍥,打進松木筒三分之一處,再用粗繩子穿過鐵環,做個活套,穿進特製的擔槓兩人擔。說是擔,其實擔起的只是松木筒前端,後端在地上拖。這樣的好處是,只要得法,上千斤的木筒兩個人也拖得動。可惜我上山伊始,不得其法,擔槓一上肩,就急著站起來,拼命往前。弄得和我配對的農民個個哇哇叫,說我亂蠻,都不願和我擔。結果是隻好隊長親自和我配對。他很耐心,跟我說了好多注意事項,以後就順手得多了。

伐木的工序有好幾道。砍,那時沒有任何機械,使用的是最原始的斧頭。閩北山區的伐木斧形狀狹長,呈鶴嘴形,非常鋒利。輕輕一砍,就吃進松木一寸多深,用來對付那些一抱多粗的大樹特別有效但是砍樹最講技巧,要讓大松樹乖乖的倒在理想地點,全靠下斧的準確性。得選好砍口,判準風向,差一點就可能出問題。就有一次有人沒把好倒樹的方向,壓死了人。據說那大松樹倒下時,一根碗口粗的枝椏從胸膛穿過,血濺了一尺多高,聽了令人不寒而慄。所以每一次我在砍樹時都不敢大意。松樹砍倒後,要鏟樹皮,去枝椏。皮鏟類似魯智深的禪杖,很鋒利,只是沒有那麼重。松樹皮雖厚卻脆,砍了大樹後再來鏟皮簡直小菜一碟。鏟得順起來,鏟子在樹幹上吱溜溜地推過,樹皮沙沙的掉下去,露出粉紅的冒著松脂香味的樹幹,過癮極了。去枝椏有點麻煩。這活兒講究的是巴緊樹幹,修得光滑。可是枝椏靠主幹部分都是節巴,色如瘦肉,又硬又滑斧頭砍下去要特別小心,否則可能滑空,砍到自己的腳。有好幾次我就碰到這樣的事,驚出一身冷汗。一切弄好後就開始鋸了。用的是一米多長的龍鋸,狀如鬼頭大刀,鋸齒寸把長,銼的錚亮,好不威猛。龍鋸有單手的,有雙手的。小樹多用單手鋸,大樹則非用雙人鋸不可。最吃力的是鋸直徑五十釐米以上的大松樹,因為油脂又多,鋸到一半時幾乎是一寸寸的拖拉,再熟練的伐木工也要出一頭大汗。要是碰到“過坑木”,那就不但吃力,還很危險。一次我與隊長鋸一根過坑木,費盡力氣。那根松樹有一抱粗,樹梢倒在另一棵大栲樹上,整根樹橫在半空。好幾個伐木工見了都繞道走。可是隊長不捨得,拉著我去鋸它。不料龍鋸鋸了一半就被夾死了。這樣只有爬到大栲樹上砍斷樹梢,讓松樹掉到地上才能再鋸。那時我也不知哪來的勇氣,看了看地形,緊了緊褲帶,就順著過坑的松樹幹爬上去,掄起斧頭,三下五除二將樹梢砍斷,那松樹嘩啦一聲重重掉在地上,我們都高興地叫好。可是叫好之餘,我卻在栲樹上下不來了。那棵栲樹很大,抱抱不攏,十來米的樹幹光溜溜的沒有一根枝椏可以抓手。樹的邊又是個很深的山谷,令人頭暈目眩。你總不能跳下去吧?只好緊抱樹幹不敢動彈。最後還是隊長有辦法,在旁邊砍倒一根細長的小樹,讓它剛好靠在大栲樹幹上,於是我就抓著這棵小樹,順順當當地溜下來。

我的“伐木場”生涯

松樹鋸好,可以運下山了。搬運分兩程,一程是將散佈在山坡各處的松樹筒從山上打溜到山下車路邊;一程是將溜到山下的樹筒用膠輪車拖走。兩程的道路都充滿了險情。打溜,是將松樹拖到最靠近大路的陡坡,用擔槓敲下筒上的鐵鍥,再使勁一撬,巨大沉重的松樹筒就呼叫著從坡上骨碌碌地滾下去。捲起陣陣紅色塵煙,壯觀極了。有時候打溜的松樹太多,就會積壓在半坡上,這時就須將樹筒堆撬散分開。這也是一件非常危險的活。有一回我正在撬時,坡頂上突然有根松樹飛溜下來,樹雖不大,可是速度極快,像炮彈出膛,當我聽到其他人驚叫時,已經溜到身後了。說時遲,那時快,我本能地在原地轉個身,挺了一下腰,那根樹不偏不倚,閃電般從腰邊擦過,眨眼間消失在坡底。真是好險!我的又一次危險是在第二程運木的時候。那次我的膠輪車上裝著一筒極大的松樹,直徑一米多,重量足有一噸多,車子壓得吱吱響。本來拉這樣一車樹木沒問題的,可是那次的路特別陡,路面到處巖骨嶙峋,這樣下坡的時候就特費力氣,得用肩膀死死頂住車前樹筒,咬著牙,憋著氣,一步一步往下挪;稍不小心,車子就會剎不住翻掉。我滿頭大汗,好不容易挪過最陡的路段,眼看就要到平路了,正在時,覺得車屁股後面猛一巔,一股不可抗拒的力直壓下來,我的腳一軟,一下就朝前趴倒了,沉重的膠輪車也跟著倒下來,我心裡閃過一股憤怒,媽的!不甘願地閉上眼睛。也不知過了多少時候,也許很久,也許只有一小刻,等清醒過來,發現自己面孔對著路面,鼻子滿是潮土的腥味,身子一點也不能動彈。原來我被倒下的車子壓住了,脖子正好卡在松木筒與車把手之間的空隙裡,只要松木筒稍微偏一點,那一噸多重的分量就會將我的腦袋撞得稀巴爛!

我的“伐木場”生涯

隊長和農民七手八腳將壓住我的松樹筒抬起來,我從車底下爬起來,扭了扭腰身,伸了伸胳膊腿,一點也沒受傷。我很高興,還來不及害怕就死裡逃生了,真是萬幸。我鼓了鼓勁,重新拉起沉重的松木車,繼續前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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