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论语》日日谈 第41期

《论语》日日谈 第41期

本章为《论语》:公冶长篇第十五章

【原文】

子贡问曰:“孔文子何以谓之‘文’也①?''子曰:“敏而好学,不耻下问,是以谓之‘文’也。”

【注释】

①孔文子:卫国大夫,姓孔,名圉(yǔ),“文”是谥号。

【翻译】

子贡问道:“孔文子为什么谥他‘文’的称号呢?”孔子说:“他聪明勤勉,喜爱学习,不以向比自己地位低下的人请教为耻,所以谥‘文’的称号。”

【解读】

何谓之为‘’文‘’?

“文”的来源,是中国古代的谥法,从周朝开始,一直流传下来的,民国以来,因为几十年都在战乱之中,国家多故,我们文化中的这一点还没有恢复。

什么是谥法?简单一句话,就是一个人死后的定论。这是一件很慎重的事,只有中国历史文化才有的,连皇帝都逃不过谥法的

褒贬。我们要晓得,这一点便是中国文化春秋大义的精神所在,同时更应该使下一代记取这具深义的特点。中国古代做皇帝、做官的最怕这个谥法,怕他死后留下万世的骂名,甚至连累子孙抬不起头。因此他们为国家做事情,要想争取的是万世之名,不愿死后替子孙留下臭名,更不愿在历史上留个骂名。这个就叫谥法——也就是死后的一字之定评。皇帝死了就由大臣集议,或史官作评语,像汉朝的文帝、武帝,称谓“文”“武”,都是谥法给他们的“谥号”。“哀帝”就惨了,汉朝最后那个帝为“献”帝,也含有奉献给别人,送上去的悲哀。可见这个谥法很厉害。王阳明,是他本人的号,后来加谥为“文成”。曾国藩,后人称他曾文正公,“文正”两字是清朝给他的谥号。死后的评语够得上称为“文成“”文正”的,上下五千年历史,纵横十万里国土,虽然有几亿的人口,其中却数不出几个人,最多一二十人而已。这是中国文化中谥法的谨严。所以中国人做官也好,做事也好,他的精神目标,是要对后代负责;不但对这一辈子要负责任,对后世仍旧要负责任。如宋代的名臣,也是理学家的赵抃,他一度放到四川做“省主席”——比拟现代的官位来说。他自己骑一头跛脚骡子,带了一个老仆人、一琴、一鹤去上任,到了省城里,全城的文武官员,出城来接新主席,却看不到人,谁知道那个坐在茶馆里面,一琴、一鹤相随的糟老头子就是新上任的主席。当然他不止是当主席,也当过谏议大夫,是很有名的名臣——历史上成为名臣不容易。有所谓大臣、名臣、具臣、忠臣、功臣、奸臣、佞臣等等。所谓忠臣、奸臣,看小说都知道,不必细说了。要够得上成为一个名臣,很不容易,够得上一个大臣,更难。大臣不一定在历史上很出名,可是他一定有安定天下后世的功业。我们不希望看到奸臣,也不希望看到忠臣,这话怎么说呢?我们晓得文天祥是忠臣,岳飞也是忠臣,但是我们不希望国家遭遇到他们当时那样的时代。我们希望看到的是名臣、大臣,像赵抃就是名臣、大臣。他最后退下来,回到家里,写了一首诗:“腰佩黄金已退藏,个中消息也寻常,世人欲识高斋老,只是柯村赵四郎。”不要看错了,说他腰里都是黄金美钞所以退休了。这个黄金不是黄金美钞,看京剧就知道,所谓“斗大黄金印,年高白玉堂”。古代方面大员的印信,实际上是一颗铜的大印,叫作“黄金印”,有如现在中央部会的印,铸印局用铜铸的,也可叫黄金印。“腰佩黄金已退藏”,是说退还了那颗黄金印。“个中消息也寻常”,一生风云人物,其实很平常。“世人欲识高斋老”,他下来以后所住的地方叫高斋,他说你们以为住在高斋的这个老头子有什么了不起,而想认识认识他是何等样的人吗?“只是柯村赵四郎”,其实还是当年住在柯村的赵老四啊!他是那么平淡,那么平凡。所以一个最了不起的人,是最平凡的人。真做到平凡,才是真了不起。而赵抃最后的谥号是两个字“清献”,历史上的赵清献公,就是赵抃,他一生都奉献给国家,而一生清正,到达这个程度是很难的。其他的名臣很多,在这里一时也说不完。

总之,中国过去的历史文化,非常重视这个谥法,而我们现在呢!大有陆放翁诗的“斜阳古柳赵家庄,负鼓盲翁正作场。死后是非谁管得,满村听说蔡中郎。”管他的!死了就拉倒,老子死后,你要骂就骂吧!只要我现在活得舒服就对了。我们不要忘记了,谥法就是中国文化的精神,等到邦有道时,这些东西仍然要恢复起来才对。试看西方的文化,西方的精神,不管文人、英雄,死了就死了。像法国人,一提到就只有拿破仑。拿破仑又有什么了不起,崛起只有二十来年,五十多岁就死了,而且是个失败的英雄,比楚霸王还差劲,什么拿破仑的!在中国历史上这种英雄多得很,只因为历史上多是同情失败的英雄,所以“徒使竖子成名耳”。现在的西方文化更搞不清楚,“死后是非谁管得,生前拼命自宣传。”可是我们中国人要懂中国文化谥法的道理和精神。

同时我们也要知道,像日本明治维新的几个重要人物之一——伊藤博文的名言:“计利应计天下利,求名当求万世名。”这是吸收中国文化的东西,日本人自称东方文化,其实都是地道的中国文化。我们这一代青年,那种短见,那种义利之不分,实在“匪夷所思”。刚才我们几个人谈到现代青年对现代知识的贫乏,什么都没有,一谈就是考什么学校,为了待遇多少,为了求生活,这些是从前我们从来不考虑的。现在搞成这个样子,真是文化精神的衰退,实在值得我们多加注意。这是谈到谥法引出来的题外感想。

现在回到原文。卫国的大夫孔圉,死后谥作文。子贡问孔子“何以谓之文也?”一个人一生做人做事,要怎么样才够得上称作“文”?“子曰:敏而好学,不耻下问,是以谓之文也。”一个人聪明——聪明的人不大好学的,而且聪明的人往往以为自己的学问够了,尤其我们现代人,容易犯这个毛病,好像自己什么都懂;而且现代人犯一个更大的毛病,地位越高了,好像自己学问也随之而越高深了,这是很成问题的。要敏而好学,越聪明越好学,为自己,为事业都好,这才是了不起的人物。第二点更难了:“不耻下问”,什么叫下问?比我不如人,也要虚心向他请教求证。人要有自知之明,那样行就是行,即使行了,以能问于不能,作为参考,这才叫能够集思广益。孔子说一个人能够敏而好学,再加上不耻下问的谦德,才符合“文”这个字的内涵。曾国藩的了不起,就是幕府中的人才多,他的智囊团组织大,第一流的人才都参加,大家的智慧变成他的智慧。诸葛亮的了不起,也是幕府人才非常多。所以要“敏而好学,不耻下问”才叫做“文”。

不以向地位、身份比自己低的人请教学问为耻,两千多年以来,无数学者、先贤一直在践行着这一点。泰山不让寸土而成其大,江河不捐细流而就其深,学习也是一样,唯有不让寸土、不捐细流,最终才能取得一方成就。

东汉末年杰出的医学家华佗,字元化,沛国谯县(今安徽省亳州市)人。三国著名医学家。一生行医各地,声誉颇著,在医学上有多方面的成就,精通内、外、妇、儿、针灸各科,对外科尤为擅长。

华佗少时曾在外游学,钻研医术而不求仕途,行医足迹遍及安徽、山东、河南、江苏等地。在他功成名就之后,仍然谦虚好学。一次,华佗给一个年轻人看病,经望、闻、问、切之后,认为患者得了头风病,可是他一时又拿不出来治疗此病的药方,急得束手无策,病人也很失望。后来,这位病人找到一位老医生,很快就把病治好了。华佗听后很是惭愧,便打听到老中医的住处,决心去拜师学艺。但华佗当时名噪四方,唯恐老中医不肯收他为徒,于是改名换姓,来到老中医门下,恳求学医。老中医见华佗心诚,就收他为徒。从此,华佗起早贪黑,任劳任怨,虚心好学,终于获得了治头风病的绝技。当华佗满师归来时,这位老中医才明白眼前这个徒弟就是名医华佗,他一把拉住华佗的手说:“华佗啊,你已是名扬四海,为何还要到我这里受苦?”华佗把来意告诉了老中医,并说:“山外有山,学无止境。人各有所长,我不懂的地方就应该向您学习。”

在文学方面,不耻下问的事例就更多了,这从不少“一字师”的例子就可看出。

谓“一字师”,就是改一个字的老师。他给你的诗文改一个字,你就尊他为师。这里有文人的风雅谦逊,但更多的是对学问及老师的敬重。唐五代“诗僧”齐己,写过一首题为《早梅》的诗,其中有两句是“前村深雪里,昨夜数枝开”。诗人郑谷读后提意见说,“数枝”就不算“早”了,不如改为“一枝”。齐己觉得言之有理,当即拜他为“一字师”。后来很多人也都认为“数”改为“一”好,但郭沫若先生却认为,齐己写早梅用的是白描手法,不加渲染烘托,是怎么回事就怎么回事,“数枝”没什么不好,因此,“改固可,不改亦未尝不可”。一个推敲语言,一个尊重事实,都能够言之成理。

元代诗人萨天锡有两句诗:“地湿厌闻天竺雨,月明来听景阳钟。”很多人都赞誉有加,唯有一个不知名的老者含笑摇头。萨天锡求教,老者说:“此联虽好,只是‘闻’‘听’二字意思重复,‘闻’宜改为‘看’。”并说唐人有“林下老僧来看雨”的名句。萨天锡即俯身叩首拜为“一字师”。“闻”改为“看”,不但避免了重复,而且“看”比“闻”更直观,因而更能表现“厌”的情绪,妙!

学海无涯,所有以学问和知识为目标的人,都应该以得到老师指点为喜,至于老师的身份地位,真的不重要。

何谓之为‘’文‘’?做到这一点确实不容易,除了好学之外,更要虚心学习。只有这样,存谦卑心的人,再敏而好学才可能不断进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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