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代皇帝用祭天,整合四分五裂的朝堂

大驾卤簿

乾德元年(963年)冬至这天,日行最南。东京开封御街,大驾卤簿威仪。卤簿就是皇帝的仪仗队,其仪仗制度共分四等。大驾卤簿等级最高,随行官员和护卫人数最多,仪仗和乐舞也最为齐备。此次的大驾卤簿,将用于王朝最为隆重的礼仪——合祭天地。

但见六头巨象踏石开道,四位身穿赫红大袍、头戴玄黑武弁的清道官,持杖缓缓走出开封的正南门——南薰门。身后鼓吹府史,长鸣铙歌,胡笳笛箫,各奏法乐。文吏武员,具着礼服,或徐徒步,或执辔缰。列排袍帻,醇驳一色;诸行骏骥,不杂染鬃;旌旗林展,人马伏簸。好似人海,此起彼伏。但见那天子仪仗,有红袍的礼官,褐鬣的马队,青甲的军卫,黄衣的羽仪,恰似赤浪滚至,褐涛继涌;青波未平,黄潮又来;文华若天罗星宿,扈卫如巡海云龙。

宋代皇帝用祭天,整合四分五裂的朝堂

宋《大驾卤簿图》居部

在卤簿仪仗的簇拥下,一辆辆革车慢慢驶来。

这本来是古代的一种兵车,随着历史演进,逐渐成为一种礼仪用车。开封府尹、同平章事赵光义,就乘于诸辆革车之一。在南郊大礼期间,他身兼桥道顿递使,与司徒、兼侍中、大礼使范质,翰林学士承旨、礼部尚书、礼仪使陶穀,吏部尚书、卤簿使张昭,御史中丞、仪仗使刘温叟并为南郊五使。同时,他还兼任南郊御营使,总领郊祀期间的警卫事务。重掌兵权,虽然不过几日,但赵光义的心里甚为过瘾。

枢密使赵普可能没那么过瘾。他虽然总掌枢机,但依照旧典,枢密使无法担任尊贵的南郊五使。因此,即便他位高权重,也只能淹没在茫茫人海。有实无名,即便于利益无妨,但在心理上仍难于消受。

浩大的队伍仍在前行,前后六队仪仗环拥如叶,中间一朵玉琢牡丹傲寒盛放,那正是皇帝的玉辂。

赵匡胤端坐玉辂,心中略有紧张。比起对付刀光剑影的轻车熟路,主持一场盛大的祭典,反令他捉襟见肘。为了完成首次郊祀大典,他早早就让范质等人考据旧典,制定礼仪,并不辞辛苦,耐着性子学完了繁文缛节。

因为郊祀没有彩排,时时刻刻都是现场。一旦出错,便没有重来一次的余地。


通过繁复的程序,寻求全社会的文化和合

卤簿终于驻定南郊,赵匡胤端庄地走下玉辂,入于大次(帝王祭祀时临时休息的大篷帐)更衣。鼓吹宁息,万籁俱静,唯余旌旗招展之声,应和着肃穆天色。

须臾,一道悠长的声音,打破了寂静:“中——严——”“外——办——”伴随着这类似于“戒严”的宣告,只听得四方乐鸣,雅声再起。赵匡胤身服衮冕,西向立于中壝门外,庄重接过殿中监进呈的大圭。

赵家天子头戴二十四梁通天冠,冠顶冕板高揖长天;前后两端,各垂十二冕旒;每旒之上,又坠以白珠十二,恍若星辰,卫拱天庭。青碧锦织的天河宝带,自冕板顺鬓,飞流直下,环托人主身前,圈起绣于衣裳的十二纹章,仿佛将锦绣江山,一手揽括。那绣于肩头的日月之章,则足见天子任重;那斜佩腰间的玉具宝剑,又足显天子威严。

宋代皇帝用祭天,整合四分五裂的朝堂

宋《大驾卤簿图》居部

赵匡胤双手恭执玉圭,面色肃然。南郊祭典,本来是一个王朝最重要、最隆重的常规礼仪大典(比之更隆重的是封禅,然而自始皇帝以来,中华帝国两千余年间,只有秦始皇、汉武帝、汉光武、唐高宗、武则天、唐玄宗和宋真宗七位帝王举行过正式的封禅),但是五代时期,兵荒马乱,十三位皇帝中,唯有四位五次亲拜南郊,而且常常夹带着军事目的,礼仪反而草草。

《礼》曰:“乐者,天地之和也;礼者,天地之序也。”

乱世轻礼薄乐,无和无序。后世欧阳修在撰写《五代史记》时,曾以不写典章制度,抗议武夫社会的混乱。

后汉的杨邠一味追求执政技术,公然蔑视礼乐制度,身死家灭,此为赵匡胤所目睹;郭威亲自祭祀南郊,与郭荣共创太平后周,此为赵匡胤所亲历。

礼乐不仅是一种仪式,更是一种文化。它通过繁复的程序,寻求全社会的文化和合。和而不同,这是最佳的社会秩序。

所以,没有任何一个雄才大略的皇帝会拒绝礼乐,对于一心开创文治、结束乱世的赵匡胤,更是如此。


南郊祭典,重聚人心

内壝门内,礼官正以黄褥铺道。赵匡胤道:“朕洁诚事天,不必如此,撤去吧。”

伴着庄严的《景安之乐》,虔诚的赵匡胤缓缓登上圜丘。升地三丈有余[1],天似穹庐,四野平阔。只是四方无壁,朔风穿心,赵匡胤强忍着冷颤,敬祭天地。

高处不胜寒,刚刚过去的秋天,让赵匡胤深有体味。派系之争,犹如淫雨过后荆棘丛生。虽然还未发展到党同伐异的地步,但赵普与赵光义,隐隐已有朋党的苗头。

一个亲如手足,一个血缘至亲;一个总揽朝政,一个牧尹国都。赵匡胤不希望任何一人有所闪失,更不希望在初行新政之际,两人把朝廷搞得四分五裂。南郊祭典,重聚人心,希望群臣能够明白天子的苦衷吧。

宋代皇帝用祭天,整合四分五裂的朝堂

宋《大驾卤簿图》居部

当然,人心不能散,君道也不能废。为君之道,在于臣子互相牵制,维持平衡。深谙制衡之术的赵匡胤,不会不明白这个道理。

尤其是对弟弟光义。

金匮中的盟书,本就令赵匡胤心中膈应;如今赵光义频频出招,咄咄逼人,意在禁军,这更令赵匡胤倍生疑虑。

何况周郑王远迁,符彦卿伏首,乱臣业已削平,群雄开始剪灭。社稷的交接已经完成,欲成我大宋基业,是时候让幕后谋主现身前台了。[2]



[1] 圜丘高度,见吴书雷《北宋东京祭坛建筑研究》,约合今日10米有余。

[2] 南郊祭祀大典相关事宜,参考《宋史》卷九十八《礼志二·吉礼二》、卷一百四十五《仪卫志三·国初卤簿》、卷一百四十九《舆服志三·天子之服》,陈戍国《中国礼制史》(宋辽金夏卷),高锡保《中国古代服饰史》,宋人所绘《大驾卤簿图书》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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