奪門之變後,朱祁鎮為何對釀成土木堡之變的王振立廟祭祀?

1449年,明英宗率領二十幾萬明軍北上迎戰瓦剌,不料在距離乾清宮119公里處的土木堡被俘,隨行宦官王振死於亂軍之中,扈從文武大臣陣亡者達67人。

消息傳來,京師震動,朝中大臣對王振閹黨展開了反撲,憤怒的大臣當庭打死馬順、毛貴、王長隨等人。

1457年,徐有貞、石亨等人發動奪門之變,朱祁鎮成功復辟,之後在京城智化寺祭祀王振,並於天順三年(1459)立《英宗諭祭王振碑》:

......以腹心扈從,將臣失律,並以陷沒,即引刀自刎。迫今皇上覆登大寶,錄舊勞,昭曠典,以篤君臣之義,以勵侍從之節。即詔招靈祭葬,蟒衣玉帶,致賻建祠,撰碑頒勃,以旌忠義,尚全始終......

奪門之變後,朱祁鎮為何對釀成土木堡之變的王振立廟祭祀?

從祭文中可以看出,朱祁鎮對他毫不吝嗇的進行了歌功頌德,主僕情誼躍然碑上,這似乎和我們印象中王振的形象不大一樣。

明朝有三大專權太監,分別是王振、劉瑾、魏忠賢,死後被立廟“追思”的,唯有王振一人。按說,“逼脅”明英宗御駕親征,造成奇恥大辱,站在明英宗的角度應該將其碎屍萬段方解心頭之恨,但復辟後卻立廟祭祀,無論如何,這在邏輯上說不通。

那麼,王振到底是有功之臣還是篡權宦官呢?

要弄明白這個問題,我們先看一下王振在歷史上被人詬病之處,主要集中在兩點,一是弄權,二是脅迫明英宗親征,外加肆意改變行軍路線,以至釀成土木堡之變。

一、圖謀專權

最突出的就是王振打擊“三楊”。

正統初年,太皇太后張氏“專任三楊”,為防止宦官專權,她要求王振“逐日票查,如一事不由內閣而出自振,即召至廷,詰責之”。

這樣就基本堵死王振專權的道路了,但事實真的如此嗎?

正統三年,發生了一件案子,直接將楊溥、楊士奇牽扯了進去。

福建按察僉事廖謨杖死驛丞。那個驛丞是楊溥同鄉,驛丞家人託關係找到楊溥,楊溥“欲坐謨抵命”。

但是,廖謨又是楊士奇的老鄉,楊士奇反對楊溥的決斷,他認為廖謨是因公殺人,不應該論罪。

王振說出了自己的看法:

二人皆挾鄉故之私。抵命太重,因公太輕,宜對品降調。

太后張氏“從之”。

但歷史上對此事的評價是“自是振言售,漸摭朝事”。

正統五年七月,王振抓住楊榮貪汙的把柄,使人劾其“受宗室賄,請覆按之”,導致楊榮“憂憤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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楊士奇放縱家人,橫行鄉里,長子稷“傲狠,嘗侵暴殺人”,有“橫虐數十事”。言官對他交章劾稷,英宗“封其狀示士奇”。楊士奇狼狽不堪,“以老疾在告”,無奈離開朝堂。

可以說,是三楊自身不檢點的行為,給了王振及明英宗機會。通過這一系列操作,內閣票擬權基本上被剝奪,結果就是“凡有章奏,悉出內批”,權力的天平逐漸倒向了王振,或者說是明英宗。

本質上講,在這種權力再分配過程中,是天子在奪大臣的權,王振只不過是明英宗奪權的抓手而已。

二、土木之變

徹底將王振釘在恥辱柱上的就是土木堡之變。

“因見大同有警”,“王振實勸成於內”,正統十四年七月,英宗被王振“逼脅”,御駕親征也先。

結果朱祁鎮的大軍在外面轉了一陣子,連個瓦剌人的影子都沒找到,大軍到達宣府的時候,風雨交加,群臣奏請駐蹕,“王振怒,俱令略陣”。

到達大同時,王振想繼續北上尋找瓦剌決戰,太監郭敬接到軍情,密告振王振“若行,正中虜計”,王振這才決定班師。

初議從紫荊關入,王振蔚州人也,始欲邀駕幸其第。既而又恐損其鄉土禾稼,復轉從宣府行。

正是這個決定,最終造成六師盡喪、天子蒙塵的後果,那麼,歷史上的土木堡之變到底是怎麼發生的呢?

奪門之變後,朱祁鎮為何對釀成土木堡之變的王振立廟祭祀?

我們先看一下朱祁鎮為什麼要御駕親征。

1449年6月17日,令駙馬都尉西寧侯宋瑛總督大同三路軍馬,且被授權“相機剿殺”。

6月30日,破天荒的開了左順門晚朝,令成國公朱勇在京挑選精銳45000人,由平鄉伯陳懷、駙馬都尉井源等統領,其中3萬開赴大同,剩餘馳援宣府,以增強宣大防線。

7月2日,收到瓦剌“欲來犯邊,其勢甚眾”的情報,派遣給事中、御史往北部各邊鎮賞軍,同時,令兵部統計京營中馬匹情況,這說明,朱祁鎮此時已經開始積極備戰了。

7月11日,邊報再次傳來,虜寇分道南下,他們兵分四路:也先犯大同,右參將吳誥迎戰,在貓兒莊兵敗戰死;脫脫不花可汗略遼東;阿刺知院侵宣府,圍赤城;西路寇甘州,諸守將憑城據守 。

次日傳來更可怕的消息。

總兵官武進伯朱冕、駙馬都尉西寧侯宋瑛、都督石亨率大同兵馬與也先在陽和城外擺開戰陣,結果全軍覆沒,宋瑛、朱冕戰死,石亨是唯一倖存的將領。

在這種情況下,英宗命鄖王朱祁鈺居守,然後在16日兵發京城。

可見,朱祁鎮的御駕親征絕非一時衝動做出的決定,當時的形勢,讓他覺得敵人已經是兵臨城下了,而在這個關鍵時刻,大明朝的那幫文人卻龜縮在城內不出,朝廷更挑不出能擊敗瓦剌的統帥,朱祁鎮只能硬著頭皮出征,這樣雖然存在兇險,但至少可以給前敵將士打氣。

再看下讓王振身敗名裂的回軍路線。

在很長一段時間內,“因欲邀駕幸其第;既又恐損其禾稼,行四十里,復轉而東”,這種錯誤的行軍路線被認為是明師敗績的根本原因。

但是近代史學家對此產生了疑問,《明英宗實錄》和《明史紀事本末》是研究明史的權威資料,但是關於土木堡之變的記載,裡面涉及的時間和地點存在多處謬誤。

到達大同後,郭登建議由紫荊關回京,遭到明英宗拒絕,從情理上講,二十幾萬大明銳士,一個瓦剌兵都沒有幹掉,就這麼回去了,傳出去不是令天下人恥笑?京城那幫官員定會嘲笑他朱祁鎮是“兵不血刃將軍”,幾十年後的明武宗就是這下場。

奪門之變後,朱祁鎮為何對釀成土木堡之變的王振立廟祭祀?

明英宗在白登(今山西大同)啟程後,向蔚州方向進發。為何?前幾天,陽和城外發生一場激戰,明軍全軍覆沒,幾萬將士尚曝屍荒野!此舉再次遭到大臣的拒絕,他們堅決要求速速回京。

這下徹底把朱祁鎮惹毛了,於是就有了兵部尚書鄺墊被責罰“令跪於草中,至暮方釋”的事情,但是,畢竟滿朝文臣上奏,或許是軍心已洩,朱祁鎮便同意回京。不過,住了一晚上後,朱祁鎮還是心有不甘,轉而向宣府進發,再度尋找瓦剌兵。

而王振為了挽回朱祁鎮的面子,只好出來頂缸,說是當初邀請聖駕去他家遊玩,才決定走蔚州的。那麼,現在又不去了,只好又改口說是怕踩了莊稼。實際上,能破壞多少?大不了賠付就是了,那樣的話,王振臉上不是更有光?

因此,保護莊稼的說法,明顯就是一個幌子,士大夫階層故意將其放大了而已。

朱祁鎮被俘後,在瓦剌軍營曾說過這樣一句話:

比先我出來,非為遊獵,乃為天下生靈,躬率六軍征討,不意留在此。

朝臣的嘴比刀子還厲害,當時或許就已經開始傳言朱祁鎮率大軍出來目的就是遊山玩水。

土木堡之敗,其根源在於明朝的軍事制度出現問題了,這裡面涉及士卒,更和文武官員分不開,自始至終,文臣都在避戰自保,倒是朱祁鎮像個二愣子似的不斷尋找敵人。王振對此次戰敗負有責任,但不是全責,一股腦的把罪責全推到他一個人身上,顯然有失公允。

二、明英宗為何祭祀王振?

1、明英宗在某種程度上講,算是一個“好人”

朱祁鎮被俘後,他的生母孫太后想用財物將其贖回,因此發動宮中捐款,這其中最積極的就屬朱祁鎮的結髮妻子錢皇后了。她把身邊能變賣的都貢獻了出去。

錢皇后一度認為朱祁鎮之所以戰敗,很可能就是自己德行不夠,為彌補既往過失,她日夜在宮中焚香禱告,累了就直接躺在冰冷的地面上,希望通過這種自殘來換取朱祁鎮的歸來。

沒過多久,她的一條腿就失去了知覺,有隻眼睛也哭瞎了。

奪門之變後,朱祁鎮為何對釀成土木堡之變的王振立廟祭祀?

一年後,當朱祁鎮回到宮內,發現那個曾經光彩照人的皇后變成了眼瞎腿瘸的樣子,幾乎肝腸寸斷,之後,兩人被關押在南宮。

為了生活的好一些,錢皇后閒暇時間就做點女紅,讓人拿到集市上去賣,這樣的日子持續了近七年,直到朱祁鎮復辟為止。

當他重登大寶後,朱見深的生母周皇貴妃令蔣冕去遊說,錢皇后病廢之人,又無兒女,這樣的人怎麼能母儀天下?應該廢掉她。孫太后亦是支持。

朱祁鎮聞言大怒,直接把蔣冕貶斥,然後把這個患難與共的殘廢髮妻再度立為皇后。

不僅如此,前朝胡善祥同樣是因為沒有子嗣“無過被廢”,朱祁鎮恢復她的皇后尊號。

對於王振,亦是有感恩的因素。

根據王振自撰的《敕賜智化禪寺報恩之碑》記載,他早年進宮,深受“太宗文皇帝眷愛”,以至於朱棣給他破例“得遂問學”。後來他又去侍奉太子朱高熾,因其“小心敬慎”,被“委以腹心之任”。

朱高熾即位後,對其“屢加顯庸”,朱瞻基即位後因其“久在侍從”亦是“眷顧有加”。等朱祁鎮“能知書”後,明宣宗又“命近侍以經書勸上讀講”,這裡的“近侍”,指得就是王振。

從王振在永樂、洪熙、宣德三朝的表現來看,可謂是“勤誠益至”,他也真正做到了“夙夜在側,寢食弗違,保衛調護,克盡乃心,贊翊維持,糜所不至”。因此,明宣宗在駕崩前,“遂荷付託之”,這是何等信任。

朱祁鎮稱其為“先生”,客觀的說,王振在宣德及正統初年對朱祁鎮確實管教甚嚴。比如,《罪惟錄》就有如下記載:

宣德中,使侍太子講讀,太子雅敬憚之。

到了正統初年,朱祁鎮“嘗與小臣擊球,振至而止”,翌日,在書房中,王振跪奏:

先皇帝為一球子,幾誤天下。陛下復踵其好,如社稷何?

朱祁鎮聞言“愧無所容”。三楊聞之,也不由讚歎宦官中居然還有這樣的人?應該說,此時王振的人品亦為三楊所折服。

兵困土木堡後,朱祁鎮的這位“先生”最終“以腹心扈從,將臣失律,並以陷沒,即引刀自刎”。

奪門之變後,朱祁鎮為何對釀成土木堡之變的王振立廟祭祀?

從王振入東宮侍奉朱祁鎮,一直到他身陷土木堡,這二十餘年,主僕可謂建立了深厚的感情。如果說為王振立廟僅僅是一種形式的話,那麼天順元年二月,英宗為王振還做了一些實實在在的事,對馬順進行平反,令其子馬升“世襲副千戶”,七月,英宗又“命故太監王振家屬在遼東鐵嶺衛充軍者,放回京衛充軍”。

明英宗的這一系列行為,很容易被人聯想為“感恩”姿態。

2、權力鬥爭的需要

明英宗剛登基的時候,不過是個七歲的孩子,他的祖母張太后肩負起大明重任,不過,張氏並不干政,她非常信任楊士奇、楊榮、楊溥(號為三楊),採取了“有事遣中使詣閣諮議,然後裁決”的策略,此時的大明朝政幾乎被內閣把持。

站在朱祁鎮的角度,他自然不願意皇權被內閣限制,就採取了王振的“以嚴御下”策略。

正統元年十二月,兵部尚書王驥等“議邊事,五日未奏”。王振抓住機會,“教上召驥,面責之”,曰:

卿等欺朕年幼耶!即日執驥,並(侍郎鄺)荃,下之獄。

沒過多久,張輔因“回奏稽延”,遭到彈劾,明英宗考慮到張輔年紀較大,便放過了他,不過,其餘那些“不舉奏”的科道官各杖二十。

正統三年七月,禮部尚書胡淡、戶部尚書劉中敷、侍郎吳璽、刑部尚書魏源、侍郎何文淵等接連下獄,魏源這哥兒們比較倒黴,被放出後沒幾個月,於當年十二月又被抓了進去。

其實,在朝臣看來,這是王振或者明英宗在找茬,但是,話說回來,他們的確自身存在問題,才讓人抓住了把柄,不然的話,王振怎麼可能做到“屢摭大臣過”。

在恩威並舉下,不少大夫開始依附王振。

徐唏因為“善結中官王振”,宣德十年九月,“假督工勞,超升之”,授兵部右侍郎,鎮守甘肅,“小人附宦官得顯擢始此”。

王佑貌美無須,王振感覺很奇怪,就問他你怎麼沒鬍子呢?

答曰:“公無須,兒子豈敢有須。”

奪門之變後,朱祁鎮為何對釀成土木堡之變的王振立廟祭祀?

​在此影響下,都督同知沈清、山西布政使石璞、吏科都給事中張睿、吏科都給事中孟鑑、福建參政宋彰、光祿寺卿奈亨、鴻臚寺卿楊善......都因對王振極力奉承而升官,以至“文武大臣見王振而跪者十之五”。

從朱祁鎮登基到土木堡之變,其實整個決策都是由朱祁鎮自己決定的,王振不過是個具體操作人罷了。如果全面否定王振,其實就是否定自己過去的一切,這是明英宗無法接受的。

結語

當年,王振為了感恩明仁宗、明宣宗、明英宗而建了智化寺,不成想,它年後這裡居然成了王振的家廟。二十餘年,這對主僕結下了深厚情誼,因其“賢勞”,以至“昕夕不忘”,王振的權力膨脹,表面是司禮監與內閣爭鬥,實質則是天子同大臣之間的權力再分配。縱觀正統一朝,王振所作所為確實達到了朱祁鎮的目的,因此,在其復辟後,無論是“君臣之義”還是“侍從之節”,為王振立廟祭祀也就在情理之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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