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通村公路》
山路如一根纖細草繩
勒著鄉村頸脖。幾千年了
馬墜深淵,人困險途
歷史在顛簸中只剩一些殘片
月光不識,埋於荒野
人們在四面危巖中折騰
如山坳的茅草,青綠
又枯萎。成材的柏樹很少
走出山坳之後,偶爾捎回
一些音訊,山路的剋扣
遠方失真如贗品
更多的柏樹守望著
從山頭到山尾一字排開的墳墓
砍倒一棵樹,埋下一個人
瘦削的姓氏代代相傳
一筆一劃,都是鋒利的刀
把日子砍得傷痕累累
是疼痛,喚醒了熱血
是熱血,激活了鬥志
是鬥志,砍開了山與山
之間的萬年死結
當通村公路代替羊腸小道
值守新的鄉村
當大度汪洋取締了小肚雞腸
接納春的浸潤
山坳一夜之間突然敞亮
河水上山,石頭滴翠
柏樹進城,位列上品
無人問津的野棉花
竟成了鄉村美麗的胸針
山與山各自後退
海闊天空,適合陽光和雨水
全機械化作業
《土坯房》
倒下的時候
泥土很安靜,彷彿心想事成
遮風擋雨的日子
成就了土粒的質地、堅硬和光澤
貧窮撕開的裂縫裡
一盞燈,用微弱的光
與黑暗對峙
燒出的窟窿,小如曇花
一閃而逝。一代又一代人
被泥土庇護又被泥土圍困
幾代人的突圍
跨不過溫飽的門坎
守望的青藤一茬又一茬
在揪心的牆沿
把春光一點點囤積
浩蕩春風,終把樓房
從泥土的夢中一幢幢扶起
當樓頂的天線把鄉村的目光
一次次抬高
歸來的雁陣,把大海的潮汐
繡在井蛙狹小的內心
打開心結的泥土
鬆軟如初,懷孕感覺
再一次飽脹濃烈
新的時代在一滴清露中誕生
改頭換面的農舍
拓展了春天的幅員面積
《泥土貼 》
土裡產苞谷,田裡出稻子
習慣,像驢子拉磨週而復始
當驚雷帶來遠方的閃電
人們在顯微鏡下
打開未知的門。泥土是命
泥土是金,誰敢相信
隨遇而安的泥土
還有那麼多秘密不曾示人
剝開泥土,像剝著自身
每一層都有神奇發生
當異想天開的種子
與浮想聯翩的泥土
在春雨的見證下滴血認親
每一個破土而出的小芽苞
都有坐著飛機、高鐵
環遊世界的大志向、大氣魄
《第一書記 》
不論來自何方
只要粘上這裡的泥土
再陡峭的懸崖
都能紮根。把外面的精彩
複製,粘貼在村子
最高的地方,荷鋤望天的人
突然之間熱血沸騰
挖掉苦楝樹,栽上梧桐樹
山雞是鳳凰的前生
一跳,就有奇妙的輪迴
把石頭捂熱,把蒼鷹召回
陽光下轉動的向日葵
粒粒飽滿,讓日子
踏實安穩。把白天黑夜
穿在身上,用一種大愛
繪就一幅新的山水
而你隱藏在留白之處
近看像雪,遠看像雲
《趙瘸子脫貧記 》
把飼料一粒一粒
放進雞舍,雞的叫聲
就響亮了。大紅雞冠
如怒放的花,讓鄉村的早晨
雲蒸霞蔚。趙瘸子
一拐一拐走進一本書
出來時,手上多了幾個藥瓶
陽光把他的影子
送回雞舍,幾隻病雞
蹬腿就站了起來,撲騰著
搖響了村邊上漲的河水
趙瘸子的腰桿
挺得比山上的柏樹還直
看著敗退的陰影
他走調的山歌引來了
四周斑鳩的合鳴。當他彎腰
清掃雞舍的時候
腿突然好了很多,輕巧的移動
讓茅草尖上的蚱蜢
黯然隱退。再一次抬起腰桿
天就黑了,趙瘸子
一拐一拐在夜色中穿行
他要經過老婆的墳墓
也要經過摔傷腿的那條地埂
還要經過自己
扔在路邊大大小小的酒瓶
每走一次,趙瘸子都會想起
泡在酒中的日子
是怎樣昏天黑地
想起輕身的那個夜晚
風是怎樣刮骨錐心
想起那些熟悉或者陌生的好人
是怎樣把他從池塘救起
用一隻手電筒
照亮自己的內心和前程
想起傷愈的那個早晨
一隻天使般的小雞,是怎樣
像他一樣,一拐一拐
從夢中走出來
在粗糙的掌心變成黃金
趙瘸子每天晚上
都要做夢,每個夢裡
都有公雞打鳴
讓他早早醒來,把一拐一拐的身影
平整地鋪在雞舍裡
讓雞啄食
趙瘸子喜歡這種感覺
他說這是死去的老婆
在給他捶背
這時,趙瘸子也會流淚
也會把紙錢剪成雞的樣子
燒給他老婆
無人的時候,還會磕頭下跪
也像一隻雞
啄食墳頭的陰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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