韓國N號房事件:不只是性別犯罪

在韓國發生的“N號房”事件,在性剝削中體現出來的被規訓、被審視、被侮辱、被戕害,當然跟性別有關。但本質上,這是一群人在對另一群人實施犯罪,手段惡劣,這是現代文明的秩序與底線在被踐踏。


什麼是“N號房”


如果你現在身在韓國,最近一週內,最熱的新聞,除了新冠肺炎,還有“N號房”事件,形容得更全面一點,應該叫“韓國Telegram N號房性剝削事件。”

最早發現事件端倪的是記者,2019年初,《韓民族日報》記者在做關於性剝削類選題時,在某色情網站上發現大量廣告鏈接,只需要輸入電話號碼和姓名,就可以加入Telegram上的一些色情聊天室,即“房間”。

那些出現在色情網站的廣告,不光展示了一些女性個人信息,包括電話號碼、住址、學校等,還有她們自稱“奴隸”的視頻片段。當時已經有流言聲稱,這是一個高中生在Telegram上建立的私密聊天室,上面許多人在散佈大量的色情內容。

Telegram是一款即時通信軟件,由兩名俄羅斯程序員在2013年主導開發,在韓國並不流行。

和其它聊天軟件相比,Telegram以保護隱私著稱,可以實現端對端加密,除了收發信息者,即使開發團隊也無從獲取聊天內容,除此之外,這款聊天軟件還可以設置每條消息的有效時間,自動“閱後即焚”。

2019年6月,《韓民族日報》記者開始臥底這些可疑的Telegram房間。最先引起他們注意的,是一個名叫“Watch man”的人管理的“高牆房”,也即1號房。這個會員數大約2000人的聊天室裡,每天都有大量色情視頻的預告片出現,會員可以用商品券的形式付費,進入到下一個房間(2號房)觀看完整視頻,如果想尋求更刺激的視頻,還可以繼續付費進入下1號房間。這樣的房間一共8個,也是“N號房”的名稱來源。

韓國N號房事件:不只是性別犯罪

韓國媒體對此事進行報道

為了躲避風險,這些房間隨時解散,隨時重建,根據相同的標籤,會員們可以瞬間重聚到一個新的房間裡。但與此同時,流傳的視頻並不會隨之消失,而是在專門的聊天室裡保存,以供再傳播。根據韓國媒體的調查, “N號房”最早是由一個名叫‘godgod’的高中在2018年6月創立。隨後,2019年2月,“godgod”消失,所有房間的管理權限被移交給一個網名Watch man的人。

記者觀察到,隨著會員增加,Watch man後期還僱傭了一些管理員,幫忙打理“房間”。那些用來吸引初級會員的“高牆房”也衍生到4個,總會員數超過7000人。

在這些“房間”裡流傳的視頻中,被脅迫拍下性剝削視頻的,既有成年女性,也有未成年的女孩,這些受害者很多都是在社交網站上被誘騙脅迫而來的。最開始,運營者會在社交網站上尋找“獵物”,一旦瞄準,就發送釣魚鏈接,聲稱受害者的個人信息出現在了色情網站。當受害者點擊鏈接,毫無防備地填寫了更多的身份信息後,就會被一步步脅迫著,拍攝下不斷升級的照片或視頻,這些照片或視頻轉而又稱為把柄,稱為女孩們被脅迫的工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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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記得我》劇照

通過這些視頻,記者看到,有未成年的女孩,被迫拍下大尺度的照片和視頻。甚至,“N號房”的虐待不僅限於網絡,“房間”的運營者們,還會把女孩帶到線下。在臥底不久,記者就曾在一場直播中看到,一箇中學女孩在旅館裡遭到成年男性的性侵,而在直播的另一頭,眾多的圍觀者不斷叫好。

同時,在很多的“房間”裡,會員必須發表侮辱性言論或上傳自己偷拍身邊女性的視頻,才不會被踢出聊天室。這一模式後來逐漸擴展,會員們甚至建立了各種各樣的主題“房間”,如“提供熟人信息的房間”,“辱罵熟人房間”。那些會員們身邊的女性,完全不知道,在網絡空間裡,她們的照片被不法利用,四處傳播。

韓國N號房事件:不只是性別犯罪

韓國N號房事件:不只是性別犯罪

2019年10月,因涉嫌在公共廁所非法拍攝女性視頻,韓國某公司38歲的職員全某被拘留起訴。隨後警方發現,2019年4月到9月之間,全某在Telegram傳播了大量淫穢視頻,其中不少視頻主角是未成年女孩。此前,2018年6月27日,因散佈淫亂物罪,全某已被判處有期徒刑1年,緩期執行3年。因為司法執行階段再犯同罪,今年3月19日,全某再次被判處3年6個月有期徒刑。

後來,人們發現,全某正是接收“N號房”的Watch man。根據韓國媒體報道,對全某的量刑在韓國已遭到抗議,日前,韓國司法方面相關人士稱,此前全某與“N號房”時間的關聯尚未確認,隨著調查推進,他們將在下月6日重新對全某量刑。


“博士房”


隨著“godgod”和“Watch man”的消失和被捕,一個叫“博士”的人運營的“房間“開始異軍突起。根據《韓民族日報》報道, “博士房”最早出現在2019年7月左右,視頻裡所有的受害者都被迫以特定動作或標記,以證明自己是"博士”創作的“作品”。

“博士”的視頻因視頻尺度極端而廣受追捧,這裡的女孩被迫拍下的視頻更加獵奇。但拍攝尺度並不是“博士房”最大的特點,某種程度上,“博士房”將這一立足於Telegram秘密聊天室的性剝削犯罪徹底推向了產業化方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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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記得我》劇照

和“N號房”相似,“博士房”分三個等級,付費標準分別為20萬、60萬、150萬韓幣(相當於1149元、3448元、8620元人民幣),全部使用比特幣交易。在低等級房間裡,“博士”會發布色情小說和一些女性個人信息,以此推銷更高等級的房間。因為“產品”特殊,Telegram上甚至衍生出房間,專門用來分享時間遲滯的“博士的作品”。

而“博士房”所有的照片或視頻,都是在脅迫情況下拍攝的,‘博士’甚至聲稱,一天可以找到2個女孩。《韓民族日報》曾採訪過一位化名崔智秀的受害女性。2019年,20多歲的崔智秀因為房租壓力,猶豫是否借貸時,在網上看到“博士”發佈的招聘信息。招聘稱只需要做一些簡單的宣傳工作,就能一次性獲得300萬~600萬韓元的收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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抱著試一試的心態,崔智秀撥通了招聘廣告上的電話,接電話的男性大約20幾歲,聲音沉穩,背景裡還有類似女職員在呼叫中心諮詢的聲音。隨後,對方讓崔志秀髮送了面部照片,身份證和社交賬號各類信息。當時,崔智秀並未覺察到異常。

隨後,崔智秀經歷了奇怪的面試,剛開始是被要求舉起小拇指,隨後被要求拍臉,最後又被要求拍攝裸照,就在她感覺不對的時候,“博士”給她發來了存摺照片,聲稱已經有贊助人打來了160萬韓元(約合人民幣9100元),只要發照片,錢立馬就匯過來。猶豫不定的崔智秀最終發送了7張裸露胸部的照片,並設定了3秒自動刪除對話。

在後續接觸中,“博士”的要求變得越來越獵奇,就在崔智秀決定拒絕時,“博士”立即發來信息,要求認錯,並拍下視頻。崔智秀拒絕了,“博士”隨後了之前的照片,威脅要發給崔智秀的所有朋友。到那時,崔智秀才知道,她此前發送的所有信息都被保存了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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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記得我》劇照

雖然崔智秀立即刪除了telegram賬號,但她的其它社交賬號開始收到信息,信息顯示,她已經在“博士房”裡被當成了趙志彬的奴隸,數千人瀏覽了她的大尺度照片。

崔智秀的經歷並不是孤例。2020年3月16日,首爾警方抓獲了14名跟“博士房”相關的嫌疑人,其中就包括主犯“博士”。隨後韓國電視臺SBS披露了“博士”的身份信息,“博士”真名趙正彬(音),出生於1995年,2018年大學從某大學信息和通信專業畢業,在校期間學習優異,獲得過獎學金,曾擔任學校校報的主編,撰寫各類政治報道。另外,在校期間,2017年10月,趙正彬還曾加入一個志願者團體,為孤兒院提供志願者服務。2018年3月退出後,2019年3月,趙正彬再度回到該志願團體,成為團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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趙正彬在公益活動中

畢業後不久,趙正彬就開始在Telegram上散播虛假廣告牟利,2019年7月,他開始仿造“N號房”建立聊天室。在尋找受害者的時候,趙正彬以低收入或陷入財務困境的女性為目標,通過在網絡上發佈虛假的兼職信息,誘導她們交出個人信息後,再以各類威脅口徑,一步步強迫受害者拍下視頻。

截止3月20日,韓國警方確認,僅“博士房”的受害者就達74人,其中16人未成年,年齡最小的僅11歲。被逮捕的13名共犯中,年紀大多在24-25歲左右,這些共犯會對受害者施加性暴力,負責洗錢,散佈視頻,運營聊天室等,甚至,趙某還通過一些社會服務人員(兵役期間不入伍,在公益機構工作),獲得了更多的受害者和會員身份信息,用於威脅和敲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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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記得我》劇照

警方稱,為了不暴露身份,趙正彬只通過Telegram與其他人聯繫,共犯的13人,沒人見過他,也無人知曉他的身份。根據韓國媒體CBS的報道,警方已從趙正彬家中搜出了1.3億韓元(約74萬人民幣),而這些只是趙正彬已經兌換了的比特幣,警方認為,趙正彬的犯罪收益可能遠不止於此。


早有端倪


2019年11月,《韓民族日報》開始報道“N號房”事件,一些其它的新聞機構也逐步跟進。

事實上,除了上述提到的“N號房”和“博士房”,Telegram上還有更多以性虐待為題材的“房間”,它們隨時出現,又隨時消失。那些“房間”的運營者們,按照主題開設了各種各樣女性身份的房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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根據記者的統計,這些房間裡,最多的時候,一天內上傳和分享的視頻可以達到1.5萬條,如果視頻確認是本人親自拍攝的話,上傳者還會得到門票獎勵,免費進入更高等級的房間。根據警方的統計,這些房間的會員總數超過了27萬人。

這些犯罪行為,如今並沒有徹底消失,相反,根據韓國警方3月23日的發佈會,那些曾經活躍在Telegram房間裡的會員們,已經轉向了另一個聊天工具,3月19日,已經有女權團體將獲得的信息交給了警方,在那裡,包括兒童的非法視頻仍在流通傳播。

韓國N號房事件:不只是性別犯罪

事實上,“N號房”事件的爆發,在韓國早有端倪。2018年10月,韓國最大的網絡移動硬盤公司“韓國未來技術公司”會長梁振鎬(音)在辦公室掌摑前職員,在公司研修會上要求職員拿刀殺雞等視頻曝光後,受到輿論譴責。隨後,梁振鎬被指控涉嫌傳播淫穢視頻而受到調查,該公司大量淫穢視頻被下架。

另外,2019年3月,韓國媒體曝出,韓國男子團體Bigbang成員李勝利涉嫌在夜店安排“性招待”,性騷擾和性暴力。不久後,韓國藝人鄭俊英也被曝出,在未經同意的情況下拍攝女性,並將其散佈到SNS聊天室。就在韓國政府加大力度,試圖根除傳播非法影像的網絡硬盤時,2019年初,Telegram成為Google 商店在韓國下載量增長最快的APP之一。

這意味著,市場和需求並沒有改變,只是轉入了更加隱秘的網絡空間,而更加隱秘,往往也意味著,罪行變得更加肆無忌憚,更加獵奇。根據《韓民族日報》報道,在臥底“N號房”期間,記者平均每天潛入30個左右的“房間”,所有房間都有數千名男性參與,最大人數超過2.5萬人,而每個“房間”裡,每天被拍下視頻的受害者達數百人。

這意味著,並不只是特定的女性在受害,而是所有女性在這裡都被視為獵物;這還意味著,參與這場交易的,那些正在對他人施加非人的性剝削的男性,可能就在你身邊。


韓國N號房事件:不只是性別犯罪

這當然毫無疑問是一場有關性別的犯罪,其中體現的被規訓、被審視、被侮辱、被戕害,是跟性別有關的。但它僅僅跟性別相關嗎?當然不是,

本質上,這是一些人在對另一些人實施惡劣的犯罪,這是現代文明的整體秩序與底線在被踐踏。從這個角度,它又跟性別沒什麼關係。


正是因為這個原因,韓國國民在“青瓦臺國民請願”網站發起了請願,第一個請願內容是,要求公開趙志彬的個人信息和照片,第二個請願內容是,公開所有加入這些房間的“會員”信息。截止3月25日中午12點,這兩項請願信息的參與人數已經分別達到260萬人和188萬人。

3月24日下午,首爾地方警察廳已經決定,公開趙正彬的實名和長相等個人身份信息,做出這一決定的審議委員會包括法律界人士、大學教授、精神科醫生、心理學家等專業人士。審議委員會稱,他們經過充分的探討,認為“雖然公開嫌疑人的身份後,可能對嫌疑人及嫌疑人家屬的人權造成傷害,但嫌疑人將包括未成年人在內的不特定女性稱為奴隸,製作、傳播性剝削影像物,手法惡劣,多次犯罪,受害者多達70多人,人證、物證清楚”,需要公開其信息。

韓國N號房事件:不只是性別犯罪

韓國N號房事件:不只是性別犯罪


據韓聯社報道,當地時間25日上午,韓國警方將“N號房”事件嫌犯趙主彬(音譯)送交檢方,並將其公開示眾。


但截止目前,所有的會員信息是否會被公開,尚難知曉,而最早建立“N號房”的godgod,也尚未被抓獲,尚未受到懲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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