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姑生病了,不是新冠肺炎

大姑生病了,不是新冠肺炎

攝於上世紀七十年代的全家福


我是今天無意之中得知大姑病了的消息,不是新冠肺炎,但是很嚴重。據一旁看護的小姑介紹,是因為一場手術引發腦梗,緊接著又做腦梗手術,然後就是昏迷了一天,醒來之後小姑才把這個消息發到家裡的微信群裡。


小時候,據長輩們口述,大姑在兒時就患過一次重症。那次重症也是死裡逃生。也就因為這樣,在我們家形成了一種默契,但凡是什麼小事都不去與大姑計較。很多事,也都會由著她的意願。


按照老輩人的說法,大姑是一個不折不扣的“苦命人”。這種苦,旁人若要感受起來,難以感同身受,但是品咂那些過往,確實又充滿著苦意。


大姑生病了,不是新冠肺炎

爺爺是個鄉村小學教師,大姑是他班上的學生(大姑在第一排左三)


大姑的婚姻,家裡人原本是反對的。但是她是追逐愛情而去了,最後家裡也就由著她。出錢出力,湊合著把磚瓦房蓋起來,勉強也就成了一個家。鄉土中國,從來就不缺少家長裡短的瑣事。面對生活,大姑原本也是很樂觀的。


熟悉她的人都知道她一直有一個從未實現的宏偉計劃,那就是買20只小雞,養大了賣了換成鴨,然後再換成鵝,然後再換成豬,然後再換成牛。餘華《活著》裡也有相似的橋段,大姑應該沒看過,但中國農民都有一個平凡的卻又很難實現的夢想。


她的夢想阻滯在了姑爺那,姑爺喜歡打麻將。那也算不上賭博,但是對於一個沒有殷實家底和固定收入來源的小家庭而言,長期泡在牌桌子上,輸了錢也輸了時間。打牌有癮,像吸了鴉片一樣,每次還沒等小雞養大換成鴨,基本上要賭債的就上門來了。


大姑生了個兒子,長我幾歲,從小一起長大的。姑爺掙的錢,還不夠他自己花。大姑知道,要讓孩子讀書,於是放棄了守在家裡的那個夢想,開始外出打工。她最開始在離家很近的一個果園裡打工,能掙得一份勞務報酬,供家裡零用,供孩子讀書。


原本這樣還算能勉強過日子了,只可惜,姑爺在街上牌館依然還在繼續欠債。每到大姑快領工資的時候,討債的人就又上門了。表哥那時候就在鄉鎮上上學,原本成績也不差。在我的印象裡,他的化學成績拔過尖。家庭沒有給他營造任何學習的環境,據說大姑給他的生活費有時候都會被姑爺跑到學校給軟磨硬泡的騙走。在他的成長路徑上經歷了很多家庭帶來的破碎感,青春期的時候,也曾叛逆過。不過所有人都很好奇,他竟然沒有成為問題少年。


我知道,大姑無數次被逼入絕境,但是她依然沒有放棄自己的家庭。她認為,可能是姑爺在離家近的地方待著,狐朋狗友太多,沒辦法幹正事,於是就一起外出打工。


他們在離家十多公里外的一個啤酒廠當勞務工,就近租了一個民房,把家都安放在了那裡。大姑認為,在這個相對陌生的環境裡,只要兩個人勤勞,一切都可以重來。表哥在高一讀完的時候就應徵入伍了,邊境上當了兩年義務兵。回來以後,整個人的精氣神很好。這原本真的算得上是一個新的開始了。只可惜,姑爺在啤酒廠附近的社區裡,又混進了當地的麻友圈。


他偷偷地迷執於牌桌,慢慢的又欠下了一屁股的債。也許大姑對於替姑爺還賭債已經有免疫了,哭一場,罵一頓,還是又扛起了這個家的責任。直到有一年,大姑在出租屋外撞見了姑爺和另外的女人糾纏不清。這一次,給她的傷害是毀滅性的。


大姑生病了,不是新冠肺炎

以前拍照,喜歡在麥田裡


這個事情拉鋸式的鬧了很久,一則是表哥都已經長大成人,夫妻倆這麼多年熬過來了,退一步還是不想讓這個家碎掉。表哥為了彌補這個家的裂痕,突然來了個閃婚。重新安置了新屋,婚禮還是我做的司儀,不專業,但是那一天也還算是很熱鬧。


這股子熱鬧勁兒確實暫時平息了很多矛盾,但是深層次的分歧一直沒有化解。最後大姑決定要離婚,和她當年要結婚時一樣決絕。家裡人還是由著她。可真的要去離婚的時候才發現,她們竟然沒有結婚證。分居兩年,被認定為事實婚姻之後又在法院離了婚。可能沒領過結婚證的大姑,倒是有了個離婚證。


離婚後的大姑像是一隻自由的小鳥,靠著自己的勤勞在外面打工。在餐廳洗盤子,在家政做清潔衛生。在我的印象裡,她沒做多久,就摸清了家政服務的一些門道,準備自己註冊一家家政服務公司來單獨接業務。


我每次回去,只要有空閒,大姑都會和我聊很久,往往一聊就是半天時間。大姑喜歡和人聊天,有些人嫌她話癆,但事實上說到很多具體的事情,她依然是很清晰的。


家政公司是她一個人做起來的,和當年剛結婚那會兒的宏偉計劃一樣。先一個人幹著,業務多了就請工人,業務量達到多少還得請管理員。當她得知我是學會計學的時候,還曾口頭上和我邀約,說將來家政公司的會計得讓我來做。


大姑人很善良,這輩子沒有幹過什麼虧心事。她很大方,只要兜裡有點錢,就想著別人。請你吃飯,給你買東西。我家裡有條褲子,早就已經不穿了,一直沒捨得扔。我記得那是大姑在果園裡打工那會兒剛發了工資,剛好在街上見到我,主動拉著我非要給我買的。在店裡,褲子試好了,把錢付了,沒走幾步,就有麻將館的老闆問她討姑爺的賭債。


以前家裡人老喜歡提大姑小時候的那場大病,缺醫少藥的鄉村,能救活她確實很不容易。在我的印象裡,大姑身體確實不怎麼好,但是很少出現大狀況。她在我腦海中,一直是一個女強人,很堅韌的那種。就是假如讓你把角色互換一下,你會覺得很痛苦的那種境況裡,卻依然還能看著她笑,笑得你想哭。


從小姑的朋友圈看,大姑應該是在我們當地的404醫院。這家醫院,是爺爺奶奶以前常去的,爺爺在那裡拖著最後一口氣要回家,我爸揹著他,伯父開著車,想要完成老人最後的心願。其實回家後整人都已經冰冷僵硬了。奶奶每一年開春都會去那裡住一個月,最後一次是住了兩個月,她知道這個病治不好了,也不想待在醫院裡了,最後在家裡過世的。


在我的記憶裡,也不知道從什麼時候開始,去這醫院探望奶奶,陪護爺爺。醫院裡原本嶄新的設備都已經略顯陳舊了,醫院裡相關科室的醫生都已經和我的父輩們很相熟了。一家人第一次真正意義上的團圓見面往往是在醫院,很多家庭最後一次團圓也是在醫院。醫院這個地方很詭異,悲歡離合,生死相離。


大姑這一次算是死裡逃生了,但是這也開始釋放出了一個信號。我們的父輩,也在日漸變老。今天和小姑通話,她說她還要趕回去辦退休手續。在我的印象裡,爺爺辦退休手續那年,好像才過了沒多久。


時間真的過得好快,大姑有很多理想都夭折了,我記得她曾經給我說,她還有一個理想,就是看著我們幾兄弟都過得好,都成家立業,結婚生子。到如今,也只能儘量去踐行她的這一理想了。


供圖:洪漠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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