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姑,一個生活在黃家莊的女人


大姑,一個生活在黃家莊的女人


大姑十八歲嫁到了黃家莊。

黃家莊在一座小山上,大姑從嫁到黃家莊開始,她的命運就和土地聯繫了起來。四十多年過去了,大姑的手被農具磨得枯瘦,而那些曾經粗糙的農具柄,被大姑——當初一個少女的手打磨得光滑溫潤。農具是大姑作為一個農民命運的註腳,農具是大姑生活裡重要的構成部分。

在黃家莊,如果大姑沒有農具和土地,如果大姑沒有趕著馱著糞肥的牲口進入齊腰的麥子,如果大姑沒有在山畔地埂上辛苦割下青青的苜蓿,那我不敢想象大姑能做點什麼。

大姑腳大,人們便把大姑叫大腳掌。大姑腿長,人們便把大姑叫做馬長腿,人們笑著從大姑身旁走過,大姑笑著從地埂和田野裡走過,雲彩笑著從湛藍的天空走過,風笑著從山谷的輕鬆上走過,時光笑著從黃家莊瘦弱的脊背上走過,這一走,就是四十多年。

大姑的雙鬢斑白了,大姑的長腿歪曲了,大姑的身體和黃家莊的土地一起慢慢衰老。

黃家莊種地的人越來越少了,人們紛紛扔下農具和牲口,去外面打工,許多人在外面安了家,許多人在蘭州和銀川像候鳥一樣遷徙,黃家莊的梯田開始在風雨的洗滌下慢慢劃破,黃家莊的人口,只剩下老弱靠著黃土牆根慢悠悠地曬著太陽。

對於一個村莊來說,衰落是她的命運,對於大姑來說,在土地上衰老,是她的命運。


大姑,一個生活在黃家莊的女人


五月的風吹過了山崗,黎明前的村莊還在熟睡,大姑醒了。星月燦爛,大姑摸黑走進了院子,她給睡夢中哼哼的豬倒了蒸熟的玉米糠食,她放下鐵盆,又背起昨天黃昏新鍘的青草,倒進了驢槽,驢子瞪著銅鈴一般的眼睛,哼出一聲響鼻。她放下了背篼,拿著裝滿玉米的鐵瓢走進了雞舍,她的大手抓起一把玉米,撒在雞舍裡。放下了鐵瓢,大姑在晨曦將亮的暗黑裡洗手,她的雙手撞擊著清水,水聲嘩啦啦擊碎了黑暗,遠方的天空,一點朝霞開始慢慢暈染,大姑在太陽衝破長空之前,把一把小米和山泉水倒進了鐵鍋裡,她點燃了灶火裡的秸稈,小米粥呼嚕嚕在鍋裡鳴叫,大姑又把一個個圓乎乎的饅頭擺在了桌上青色釉子的瓷盤裡。

等大姑父吃完了早飯,大姑和大姑父一起,牽著吃飽的驢子,來到了北坡的地裡。

麥子已經杏黃,豌豆一片翠綠。大姑把驢子拴在路邊的酸梨樹上,開始給豌豆勻花,開始給洋芋培土,開始割下第一鐮的新麥,開始扶起被驟雨打垮的蕎麥,開始割下開著紫色花蕊的苜蓿,開始掰掉玉米腳下的岔穗,晨曦掠過山崗,風輕輕地吹,大姑彎下身子,陽光把她的影子映在乾旱的黃土地上。

大姑揹著草,驢子馱著麥子,大姑父扛著農具。風吹過山崗,夕陽把人和驢子的影子拉長。

日之夕矣,牛羊下來,大姑洗手,她劃亮一根火柴,點燃了一縷炊煙。

夜風冰涼,大姑在燈下做饃饃,洗衣服,靜靜地納著鞋底。

星河燦爛,銀河縈繞著青玉色的天幕,大姑打了一聲哈欠,熟睡了。這是大姑的一天,這是大姑的無數天。


大姑,一個生活在黃家莊的女人


一個農村婦女的日子,是被捆綁在土地和家庭裡的。大姑身強力壯,田埂和鍋臺卻輕易地磨平了她的手掌。

土地不可避免的荒蕪,大姑離開了土地,她開始在靜寧摘蘋果,在秦安撿麻椒。我們都讓她歇著,她說,種了一輩子的地,閒不下來。

臨別時,我從車窗裡看到,大姑站在場邊的柳樹下面,她的目光,追隨著我盤旋而下的車子,靜靜地和微風一起流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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