眾人都把釣魚城推向神壇
而居功至偉的多功城
則在塵埃裡低如螻蟻
那個從死人堆裡爬出來的猛將
那個把蒙哥弄死的猛將
最終認慫而降
猶如今晚慫在北大才子的酒桌上
嗨，我就是胸大無腦的包租婆，腦殘得想人人都有一層樓操江湖。
NO.1|壹
要請一個南宋的猛將喝酒，是件困難的事。
包租婆我提成一箱冰凍三尺的老山城，藉著月光，登上花朝山，整個鴛鴦和悅來盡收眼底。從西城門貓著身子進去，找到了天池井，在超過220歲的黃角樹下的青石板上，我準備請朱禩孫喝一臺。
如果他有不死之身，今年應該780多歲了。這個死人堆裡爬出來的朱禩孫，他當年站在這多功城的城牆上，頭戴官帽，身披戰甲，身為指揮官，把蒙古騎兵一次次殺退。
但慶功宴上，他肯定喝不到老山城。
現在，朱禩孫就坐在帝爺對面。他的斜上方不遠處，正是一塊石刻，上面寫著：“端明殿學士大中大夫四川安撫制置大使朱”。
“包租婆，這800年來，你是我第6個酒友。”朱禩孫一口一杯，說不清在宋末的他到底是文官還是武官，“之前他們帶了茅臺、花釀、果釀、精釀、米酒來，但我最愛你的老山城。”
他站起來朝著西南方向眺望，我明白那是宜賓長寧的方向。那裡也有一座城池：凌霄城，正是朱禩孫一手建成的。即便釣魚城、多功城和宋國皇城臨安全都滅亡時，凌霄城還在抵禦著蒙古騎兵的廝殺。
朱禩孫的第一個酒友是餘玠。
作為抗蒙名將，餘玠在1214年12月出任四川安撫制置使，主持川渝地區的戰事，他修建了影響世界戰略格局的山城防禦體系。釣魚城和多功城便是其二。
1236年9月18日，蒙古騎兵殺到來成都駟馬橋，大將軍闊端選擇了火功。那一年的朱禩孫還只是駟馬橋的一個小官吏，他藏在堆積如山的屍體裡，喝著鮮血僥倖活了下來。事後，宋人收集到屍骨一百四十萬具。
朱禩孫逃到了重慶。
1259年，在釣魚城那場震驚世界的戰爭中，朱禩孫坐在指揮部裡，協助擊斃被歐洲人譽為“上帝之鞭”的蒙古可汗蒙哥。這個指揮部，便是多功城，它與釣魚城成掎角之勢，拱衛著後方的重慶，作為重慶府的最後一道防線。
抬頭望著月光，朱禩孫又幹了一杯老山城，語氣沉重：“餘玠其實是我的恩師。”
1270年，朱禩孫接任恩師的官職，出任四川安撫制置使。他在整個南宋末年的抗蒙戰爭中，朱禩孫穿行在恩師餘玠所建立的83座城池中。
它們或坐落在兩江交匯處，或坐落在險灘之旁，比如嘉陵江沿線的苦竹隘、大獲城、運山城、青居城、釣魚城、多功城，渠江沿線的得漢城、平梁城、小寧城、大良城，沱江沿線的雲頂城、虎頭城，長江沿線的白帝城、神臂城、天生城等等。它們依託嘉陵江、渠江、沱江、長江，彼此之間互為倚角，組成了一條嚴密的軍事防線。
如果沒有這些城池，朱禩孫明白，蒙古大軍早就攻破宋朝的防線了。也就在剛剛上任的1270年，朱禩孫將多功城重新修築，以譽其在抵抗蒙騎兵時的重要戰功。
望著如今滿地雜草叢生、城牆破裂、見不到碉樓和烽火臺的絲毫痕跡的多功城，朱禩孫只有猛灌山城啤酒，然後夾雜著英語大聲地罵娘
：“fuk，狗x的，fuk！”
除了我，耙耳朵老公和男閨蜜北大才子二狗，也都陪著。
NO.2|貳
朱禩孫第二個酒友是張獻忠。
那是1644年的初秋，歷史的車輪早就把朱禩孫的宋朝推向了深淵。張獻忠帶著他的大西軍浩浩蕩蕩地入川，這是他第三次攻佔重慶，下決心要一舉拿下。
鎮守多功城的是明將曾英和他的副手李佔春、於大海。朱禩孫看著張獻忠的大將劉文秀一次一次地怒吼，讓炮兵一輪又一輪地裝填炸藥，但最終還是敗得一塌糊塗。
朱禩孫站在東城門偏西的城牆上，滿臉驕傲。見人見草都屠的張獻忠大軍，戰功彪炳的劉文秀大將軍，面對多功城也只能鎩羽而歸。
戰勝的那天晚上，明將曾英帶著兩個得力副將和戰士們喝著慶功酒。朱禩孫坐在城牆上，突然想起恩師餘玠，如果沒有他修建的多功城，也許重慶很快變成了張獻忠的屠宰場。
他想敬恩師的酒。張獻忠就是這時出現在城牆上的，像包租婆一樣踏著月光而來。空氣著還瀰漫著戰爭的火藥味和血腥味。張獻忠帶來的是烈酒。
二話不說，一人一碗地灌。十來碗下去，張獻忠才開始說話：“無敵是多麼的寂寞。”也許是有幾分酒意，他說話像唱歌。
朱禩孫那時候就想把“無敵是多麼寂寞”譜成曲子傳唱，但第二天宿醉醒後就忘記了，結果被幾百年後的周星馳搶了版權。
張獻忠又找朱禩孫甩了一碗，他執著現在亞洲第一大世界第三大的中央公園方向說：“我很快就從這個方向攻破。”朱禩孫很為鎮守多功城的曾英擔憂，他一次一次地站在城牆上，看著多功城前面的古官道，希望在多功城受到強大火力攻擊時，恩師建立的其他城池能有援軍抵達。
其實，從元朝開始，多功城就有一條官道直通合川釣魚城。這條官路從溉瀾溪起始，到多功城附近的徐家灣剛好二分之一，於是人們大都在此歇腳，人流可謂絡繹不絕。多功城也因此雲集了大量江湖豪傑、英雄志士。很多時候，多功城不再是一個軍事堡壘，而成為一個人煙輻輳、商旅往來的繁華市鎮。一直延續到清朝乃至民國初年，途經此地的商賈以及文人墨客，還曾來往不絕。
“包租婆，你知道嗎？那個天池井，千年不枯，神奇得很！”我當然知道朱禩孫所指，即便在21世紀的今天，即便在多功城荒廢了近百年的今天，這井口裡依然一汪碧水。
“也許正是翠雲寺的千年保佑。”朱禩孫又加了一句。的確，儘管翠雲寺今天只剩下一排危房，但他的歷史比多功城還早。
“來，幹了，一口悶。”包租婆我相信朱禩孫和我一樣，對神靈敬畏，所以不討論。
NO.3|叄
朱禩孫的第三個酒友是余光中。
對，就是那個寫“小時候/鄉愁是一枚小小的郵票/我在這頭/母親在那頭”的臺灣詩人。抗戰時期的1939年，詩人余光中在多功城裡的千年古剎翠雲寺裡和朱禩孫相遇了。那一年的余光中12歲，隨父母從臺灣舉遷而來，在多功城附近的悅來場一呆就是9年。
年輕的余光中就開始喝酒了，酒量還不賴。他一邊為賦新詞強說愁，一邊和朱禩孫在夜裡喝酒。比碗口還粗的桂花樹下，比屋頂還高的羅漢松下，余光中和朱禩孫不知道醉過多少次。朱禩孫以為年輕人是在為祖國的命運擔憂，因為那時總是有小日本的轟炸機疾馳而過。
但有一次醉酒之後朱禩孫聽到了真言，這多功城裡，有著詩人心動的女生。那一年餘光中17歲，和朱禩孫已喝酒長達4年。朱禩孫明白，詩人心儀的女生就在翠雲寺裡，因為這已經變成了江北縣女中。
朱禩孫的第四個酒友他忘記了名字，是重慶的考古專家。他對這個所謂的專家沒有一點好感，他們把一些石頭、牆刻，甚至是從地下幾十米深處挖出來的火器罐器等全都搬走了。
朱禩孫的第五個酒友說一個老人，名叫楊立君， 已經八十多歲，在多功城生活了70多年。她嫁到這院子來的時候，她的老人公曾是翠雲寺的司神。每天早晚給寺中的菩薩添水、供果、添香。後來，政府把這裡租給了一個養雞場，幾千只雞就把雞屎拉得滿城滿寺都是。
當年硝煙四起，英雄豪邁，如今雞屎橫行，惡臭漫天。
我作為朱禩孫的第六個酒友，只看得見他滿臉的落寞。的確，曾經這裡的禮堂、樓臺、戲臺、書樓，都不知道被人搬去了那裡。翠雲寺大門緊閉，只剩下老鼠橫行。
我不知道朱禩孫何時也會離開多功城。也許離開時，他也會高唱著：“無敵是多麼的寂寞。”但我知道，他的無敵不是戰功，而是面對時代滾滾洪流的衝擊的無可奈何。
就如1274年的9月，當蒙軍再一次進犯時，朱禩孫選擇了投降。
此時朱禩孫已升任京湖、四川宣撫使兼知江陵府，面對洶湧的蒙軍，他先是企圖服毒自盡，未遂後以江陵府投降，並號召屬下歸附。
於是，“歸、陝、郢、復、鼎、澧、辰、沅、靖、隨、常德、均、房諸州，相繼皆降”，不知道此時的朱禩孫是否還會想起他在成都的泣血之痛，想起多年前和恩師餘玠的釣魚城大戰，想起多功城的坐鎮指揮？
“包租婆，你覺得這是我的恥辱嗎？”朱禩孫幹掉最後一杯老山城問我。我無言以對，難怪他守候在多功城長達800多年。可是，如果這是恥辱，也許800年後的重慶對多功城的破壞和熟視無睹，會是更大的恥辱吧。
無比蕭條的多功城，在歷史中被重慶徹底遺忘。月光慘白，星痕滴淚。帝爺我也無能無力，只能勸他更進一杯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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