藏人高原紅之謎:從拉薩曲貢塗紅石器,看吐蕃“赭面”習俗及唐妝

導言:說起如今藏族人民臉上“高原紅”的獨特印記,想必大家都不陌生。這一方面是環境適應性的結果,可是如果我們將時間軸往前撥動,就會發現這一自然結果當中,同樣蘊含著極為深遠的文化因素,這便是先民對於硃砂與赭石的運用傳統。

藏人高原紅之謎:從拉薩曲貢塗紅石器,看吐蕃“赭面”習俗及唐妝

(一)朱,一抹靈魂的色彩

列維·斯特勞斯認為,人類對於動物、植物、顏色的認知,通常是基於一種相關的聯想模式,而這正是巫術的原理,而顏色正是符號系統的一個重要組成部分,具有極強的象徵意味。

比如一個最簡單的道理,我們看到紅色,會聯想到血液,進而會是死亡;當然太陽的光芒也是紅色,所以紅色又承載了光明與生命的特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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血色黃昏

而先民則從獵物中、從同伴和親人失血而死的自然現象中,看到了這樣一個顛倒式的經驗總結:血液才是生命的主宰,血液流失人就會死掉,自然也沒有了靈魂,所以靈魂的表象,就是這鮮紅的血液

但是,人們又發現血液並不能始終保持鮮紅,於是便尋來了赤鐵礦粉或者硃砂之類的紅色,來試圖代替鮮血。血,是靈魂的顏色,這便是原始先民對於硃砂這類血液替代品的最早理解,它誕生於“萬物有靈”和“靈魂不滅”的意識觀念之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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硃砂葬(山西絳縣橫水西周墓地M2)

“尚紅”習俗在中原地區是一脈相承,從最早的山頂洞人開始,便把赤鐵礦撒在死者周圍,以象徵靈魂的永生,再到直接以紅色施於人骨之上,形成一種獨特的“染骨葬”(大汶口文化曲阜西夏侯墓地,三分之一骨架上遺留硃紅色),以及在珍貴的器具之上塗朱(江蘇新沂花廳M109磨製穿孔石斧),用以隨葬死者,這些都是這種文化傳統的自然延伸。

然後,讓我們把視線重新轉移回到青藏高原,拉薩曲貢遺址中出土了許多被塗紅的打製石器,反觀中原地則多在磨製石器上進行塗紅。這是因為西藏地區即便是到了新石器時代,但磨製石器所佔的比例依舊很少(8.8%),大量的打製石器才是他們慣用的生產、生活工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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拉薩曲貢遺址出土塗紅打製石器線圖

當然,在石器當中最值得注意的,便是出土了大量的研色盤和研色棒,因為這可能正是後世吐蕃人“赭面”習俗的最直接證據。研色盤為扁平礫石製成、研色棒則要麼是棒形要麼是球形,兩者結合起來使用便可以進行紅色顏料的研磨,因而在這些石器表面沾滿紅色。光研磨也不行,還要有盛放的器物,所以還會有小陶瓶專門來貯藏,瓶形為鼓腹長頸小口,內壁同樣沾滿了紅色顏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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研色盤和研色棒

(二)赭面,遮不住的高原紅

實際上,如今我們在藏族同胞臉上能看到的叫做“高原紅”,但在西藏的早期歷史吐蕃王朝時期就應該叫做“赭面”了,當然,兩者一為自然形成,一為文化傳統,但的確存在某種關聯。而關於“赭面”的漢文記載,最早見於新舊兩《唐書》。當時文成公主進藏之後,“公主惡其人赭面”,於是松贊干布便“另國中權且罷之”。說明,吐蕃當時的確“赭面”之風盛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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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原紅

那麼,吐蕃“赭面”到底是一種什麼樣的妝容呢?考古材料得以提供了較為詳細的印證,其中最為典型的就是青海省德令哈果裡木吐蕃墓中棺板上的彩繪圖案。其中共見有人物形象42例,其中面部有“赭面”者就多達34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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吐蕃赭面妝容各類式樣

仔細觀察就會發現,吐蕃“赭面”習俗在妝容上有著兩個極為典型的特徵:

1.面部皆塗硃紅色,或為硃砂、赭石類礦物顏料的自然色

2.以面部眉心、鼻樑和下頜為中軸,呈完全對稱的規律性

這樣做的目的在於什麼?何以在吐蕃王朝時期,成為“國中”極為流行的妝俗?我們認為,這種習俗可能來源於被吐蕃兼併的雄踞於青藏高原西部的古國“象雄”(羊同),它在《隋書》中則被稱為“女國”。

“女國......男女皆以彩色塗面,一日之中,或數度變改之。”

而這種“以彩塗面”習俗或許能從人類學家那裡得到很好的解釋。美國著名的人類學家梅爾文·C戈德斯坦曾經對西藏西部遊牧民進行了長達一年的實地調查,在其《藏西遊牧民》中對“赭面”習俗做了詳細觀察與記述。

他提到了這樣一個有意思的現象:藏族婦女將奶渣不僅當做零食,甚至還將其煮沸製成塗臉用的赭汁(藏語稱為“多甲”),一部分會立刻使用,另一部分則會用鐵皮或者羊皮小盒存放起來,下次使用時在其中加入少量水,重新加熱至稠漿狀即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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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原紅與防曬品

牧民認為,這的確是一種極好的防曬護膚品,但實際上更多的是作為美容的化妝品。女性從10歲左右開始使用,尤其是那些待婚的女子,用的更加頻繁。而這種“奶渣妝”的裝扮方式,也包括面頰、眉梢和額心等處,與德令哈果裡木棺板上的“赭面妝”如出一轍。

藏人高原紅之謎:從拉薩曲貢塗紅石器,看吐蕃“赭面”習俗及唐妝

以羊毛和銅鏡以及奶渣進行裝扮的藏族姑娘

可能正是因為大環境的原因,4000米以上的高原地帶,不僅缺少可以防避陽光的林木或固定建築,此外日照和風速也較河谷低地格外強烈,所以面部的防護自然成為重中之重,而牛羊又可以源源不斷地提供奶渣資源,故而這種原先以硃砂進行“赭面”的習俗,也在現代生活中悄然改變了面貌,換了一種方式繼續存在。

(三)千里之外,大唐時世妝

有這麼一種推測:即“以彩塗面”習俗最初應該是在“女國”、“象雄”、“蘇毗”等部落文化區內起源的,而後在吐蕃時成為了古代西藏一種較為普遍的習俗即“赭面”。

而在吐蕃王朝建立之後,隨著政權的大一統以及佛教文化的興盛,這種“赭面”也作為文化符號的一種向外輸出,隨著吐蕃實力的擴張,不僅到達了吐谷渾部以及河西地區,甚至遠在千里之外的長安,也曾一時風靡這種“赭面”妝。

白居易有詩歌《時世妝》,對此有著十分形象的描寫:

“時世妝,時世妝,出自城中傳四方......圓鬟無鬢堆髻樣,斜紅不暈赭面狀,昔聞被髮尹川中,心有見之知有戎。元和妝梳君記取,髻椎面赭非華風。”

顯然,即便是作為外行的白居易也看出來了,這種流行於長安城內外的“堆髻赭面”並非華夏之風俗,而是一種域外文化的傳入。而所謂“斜紅不暈”的樣式,正與吐蕃“赭面”中的“斜紅”(面頰兩側塗抹對稱的斜條狀紅彩)幾乎完全一致。

藏人高原紅之謎:從拉薩曲貢塗紅石器,看吐蕃“赭面”習俗及唐妝

新疆阿斯塔納唐墓絹畫

實際上,這也證實了這麼一點可能的事實:在100多年前,曾引發文成公主“惡感”而被松贊干布明令禁止的“赭面”,實際上從未斷絕反而影響深遠

,在百餘年後竟然風靡長安城內外。所以白居易才如此感嘆,只有當“赭面”妝流行於長安之時,自己才對遙遠神秘的西戎之風“有幸見之”。

結語:生活在雪域高原的藏族同胞的燦爛文明,在唐蕃時期頻繁互動,戰爭、和親、會盟也讓雙方的文化因素交流加速,促進了民族之間物質文化與精神風貌之間的流轉與融合。

參考文獻:

1.王仁湘.《拉薩河谷的新石器時代居民—曲貢遺址發掘記》[J].西藏研究.1990.12.

2.李永憲.《吐蕃“赭面”習俗再觀察》[J].考古學研究.2012.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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