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明遠走出八里莊，回頭望了望，心底裡一陣失落。
這次來八里莊相親，穆家的閨女蘭英，弄得他很尷尬。蘭英見他人誠懇，又正派，就實話對他說："曹大哥，對不住你。都怪我事先沒跟俺爸媽說清，我跟他們說'我還小，不想那麼早說婆家。'其實，我心裡早有了對象了，正準備過完年一塊去南方打工呢。他也是俺八里莊的，我小學同學，叫苗旺。"
蘭英眼神裡含著抱歉和羞怯。她見曹明遠一臉失望，又說："不瞞大哥你說，我跟苗旺都發過誓了：我生是他們苗家的人，死是他們苗家的鬼，真的不可能再更改了。一會，我就跟俺爸媽挑明。只是，這害你白跑一趟，很過意不去呢。嗯，我看你也是實在人，要不這麼的吧，大哥，等我物色物色我的那幾個女同學，看有合適的，到時我給你介紹。"
曹明遠見蘭英言辭如此懇切，知道確實是媒人不知情，才將蘭英介紹給了他。於是他道："嗯，沒事，不知者不怪嘛。說開了好，免得相互耽誤時間。"
"嗯，你是善心人，大哥，你會有好報的，肯定能找個好女人。那，要不，咱就這吧。我跟俺對象約好，一會還要去鎮上呢。"
"那，就不耽誤你了，俺走了。" 曹明遠說著，就往門外走。
蘭英在他身後，道："哎，大哥，你的東西，拿上。"並順手提了那個女式紅色人造革包。
曹明遠猶豫地望著蘭英愧疚的眼神，尤其看她一臉溫情，加之想起她剛才提說，要在她同學中給自己找對象呢，便大度道："算啦，也不是值錢東西，送你啦！說起來，咱們曾經還是校友呢。"
"噯，大哥，你還是拿上吧。"蘭英又將包包遞過來，曹明遠像怕燙手似的沒有接。他知道，連同裡面的一條絲條，一套盒裝化妝品，花了一百來元，送就送了。
曹明遠向蘭英擺了擺手，故作輕鬆地笑了笑："算啦，走了，走了。"
蘭英的父母，不知其中緣故，看著走出院門的曹明遠道："這孩子，這才多大會啊，咋說走就走啦？"
"叔，嬸，家裡還有事呢，走啦啊！"
蘭英站到院門外，看著落寞的曹明遠走遠了，才回到屋裡。父母問他咋回事。她便把自己跟苗旺的事和盤托出。父親問她："你連響聲（招呼）也不跟我們打，你就自己自作主張，那苗啥，他靠譜嗎？剛這曹明遠多厚道的孩子，你這不讓人閃得慌（意外）嗎？"
"我跟他說清了，你和媽都放心吧。不說了，我去鎮上了。"蘭英不願跟父母多糾纏，她怕越解釋越複雜，很快拋開不解的父母，出了院門。
回到家的曹明遠，心情鬱悶了好幾天。老媽眼看他都二十九了，也很著急，便悄悄託人打聽到鄰村周莊有個小媳婦，人長得俊俏，只是帶著三歲女兒，住在孃家兩年了，還沒找新主呢。
老媽在一次逢集時，讓周莊的媒婆何嬸指看了一回。那小媳婦模樣沒的挑，看人似笑非笑，一看就是有家教的人家養育的女兒。老媽拿定主意後，便給曹明遠說了那周莊小媳婦的事。
聽老媽說明情況後，曹明遠顯得不那麼上心，他的頭腦裡，還是縈繞著蘭英姑娘的笑容，八里莊總讓他念念不忘。
老媽以為兒子可能是嫌人家是小寡婦，便對曹明遠道："明遠啊，聽媽的，咱家的條件不是太好，你又奔三十的人了，跟你一般大的，你看看哪個不都當爸幾年了？依我說，咱不能再拖了，也拖不起了。你甭看周莊小媳婦是結過婚的，人家比你還小一歲呢。模樣嘛，你見了，媽保準你喜歡；最要緊的，她有一個女兒，真要娶到咱家來了，再生個兒子，不就兒女雙全了嗎？"
"既然這麼好，咋沒人要她？不是說，她都在孃家呆兩家了嗎？"
"聽我說，兒子。這小媳婦，她男人在外打工出了事故人沒的。前兩年有人給她介紹，她還不願找呢，說是還沒忘了她丈夫，可見這小媳婦是個有情有義的人。"
看兒子顧慮重重的樣子，老媽道："這麼著吧，兒子，哪天讓你何嬸領你過去見見面，你要相中了，就正式往下說，真要相不中，咱拉倒再找，你看這樣行吧？"
曹明遠終於道："那好吧，就依你，見見再說。"老媽高興道："好好！晚黑我就跟你何嬸說，讓她過去先打個響聲（招呼）。"
第三天，何嬸上門來了。進門她就對曹明遠媽說："老嫂子，周莊那邊都說好了，人家說只要人品好，是個正經過日子的人就好。我把咱明遠的情況，也給那邊說了，反正說的都是好聽的，人家也只說見面看看有無緣分再說。"
"那行，他何嬸，就煩你費心了！成了，少不了你的酬金。"
"見外了，老嫂子，咱可不圖這個。我是看曹明遠這孩子實成，從來見了我，老遠都是嬸長嬸短的，人意，我願意孩子早成個家。"
過了兩天，在媒人何嬸的牽線下，曹明遠前往周莊見了那個叫申芳的小媳婦。曹明遠第一眼望去，申芳根本就不像結過婚的，假如事先不告知的話。從體態到面容，曹明遠怎麼看，這申芳都是一副知書達理的模樣，她很從容，也很自信，當然也很俊俏，比那些尚未出閣的小姑娘成熟、有魅力多了！
可以說，曹明遠第一眼就相上了這申芳。他本能的反應，就是先向申芳笑了笑。申芳大方地給他倒了茶，遞到他手上，直截了當笑問他："我的情況，何嬸都跟你說了吧？嗯，你也看了，我就這模樣；只是聽說你還是小夥子呢，感覺佔你'便宜'呢。"說到這，申芳有點不好意思地低了頭。
曹明遠道："嘿，還小夥子呢，我都快三十了。這個不重要，你要你看我人還行，我對你沒意見；一看你就是好打交道，好說話的人。"
"哈，頭回見面啊，可不一定呢，怕你以後後悔呢。"
"不會的，只要你不覺得我配不上你，其他的都好說。"
"你這人還挺痛快，不拖泥帶水，像個男人。"
"哈哈，頭一回聽人表揚我啊，我都不好意思啦。"
兩人交流了約一個小時後，曹明遠看到太陽透過堂屋照進來，已經偏南。便起身道："時候不早了，我該回了，咱們成不成，你讓何嬸給我回個話吧。"
申芳微笑著，停了停客氣道："吃了飯再走吧？"曹明遠笑說"不了不了。"走到門口，曹明遠見一個小女孩站在五六步開外，望著他。曹明遠走上前，蹲下身，摸著小女孩的臉，愛憐地轉身笑問申芳："這，是你閨女吧？""嗯，"申芳點頭笑了笑。
曹明遠拉了女孩的小手搖了搖，道："這閨女真乖，長得像你啊！"申芳笑著，對女孩道："妮子，叫叔啊？"妮子眨了眨眼，對曹明遠笑了笑，並沒有叫。
走到門口，曹明遠回頭又衝申芳母女揮了揮手，掛著一臉笑出了申家門。
回到家，僅隔了一夜，何嬸就過來了。她興高采烈地給曹明遠回話說："大侄子，大喜啊！人家申芳答應了，說是你沒意見，她就願意嫁給你！"曹明遠咧嘴笑，老媽也連呼"好好！他嬸有勞你了，改天叫孩子登門去謝你。""見外了，哪裡話。"
何嬸跟曹明遠母子商量了後續細節，稍坐一會便回了家。
此時是一九九0年代初，曹家不說一貧如洗，日子確實緊巴。
手頭緊的曹明遠想著先在訂婚前，給申芳送點見面禮，讓她高興高興。可是要送禮物，沒有錢，只有賣家裡的糧食，還要等逢集才好賣。急於給申芳送禮物的曹明遠，突然想起一週前送給八里莊蘭英的女包、絲巾和化妝品。
想了想，曹明遠騎上自行車，風風火火趕去了八里莊。到了蘭英家，蘭英不在。蘭英娘問他："孩子，你有啥事？給我說吧。"曹明遠說："我還是等蘭英回來，給她說吧。"
一直等到太陽偏西，蘭英終於回來了。見了面，蘭英一愣。曹明遠表明來意，抱歉道："那啥，蘭英，早幾天我給你的包和化妝品，嗯，是跟我侄女借的，她見我用不著，就問我要呢，不好意思啊……"
"啊，真不巧，你咋不早說呢，大前天我表妹來俺家，她看了喜歡，我就送給她了。那咋辦，我給你要去？"
曹明遠面露難色，有些尷尬道："那，你看吧。嗯，我先回了。"
曹明遠騎上車，出了八里莊，他又下了車，心神不定地回頭望了望，不由得想：今天是不是不該來，也不該張嘴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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