值班(小小說)

值班(小小說)

臘月二十六,牛元生接到單位通知:除夕晚上值班。他的心情立馬就不好了。他不是領導幹部,也不是坐地戶,過年誰不回老家啊?牛元生越想越生氣,回顧這一年來,工作處處小心謹慎,也沒得罪誰啊!誰這麼跟他過不去呢?他想找個方式發洩一下,可還是忍住了。畢竟年齡稍長,懂得剋制自己的情緒。離過年還有幾天,牛元生覺得這個年已經過完了。

手機信息鈴聲像蹦豆似的響著,牛元生點開手機,微信群裡互致問候的消息已不絕如縷。幾位初中、高中同學問他在“哪過年?”、“幾時放假?”、“哪天回家?”牛元生正心氣不平,沮喪地告訴大家除夕值班的消息——這應該是個能夠博得同情和撫慰的消息。可是,同學們的反應讓他大跌眼鏡,哭笑不得。

“老牛,啥時候升職了?也不早說,正月回來得請客咯!”

“年三十兒晚上值班——一把手的待遇啊!牛哥你真行!啥時候提的職?真能擱得住,幹大事的人啊!”

“臥靠!元生真牛X!什麼時候當的Ⅹ長啊!”

牛元生手忙腳亂解釋了半天。

“沒有……”

“不是……”

“還是老樣子……”

憑他怎麼說,大家都不改成見。牛元生乾脆什麼也不說了。放下手機,他有一種闖禍的感覺。

接下來的兩天,牛元生過得很煎熬,走錯路,說錯話,買東西忘了付錢……牛元生自己說自己沒事,可他老婆說他有點神經。不過,也能理解,誰遇到這樣的事能不神經呢?牛元生苦思冥想,盤算著誰能替他值班。可是,所有坐地戶同事在他腦子裡過了一遍又一遍,每個面孔都那麼親切,臨到嘴邊,牛元生欲言又止,終究沒忍心提出來。再說了,“己所不欲,勿施於人”,被人拒絕後,還怎麼見面做同事呢?

轉機在兩天後發生了。臘月二十八,單位發文,先前的值班表搞錯了。牛元生仔細看了新表,心情大好,如蒙大赦——整個春節假期,他不用值班了。牛元生高興得像個孩子似的,重新啟動了他的回家計劃。

牛元生回家過年的消息自然風揚。同學朋友們問候不斷:牛Ⅹ長長,牛X長短,牛X長好,牛Ⅹ長帥……各種各樣拜年的說法。牛元生既無力糾正大家的誤解,也就放任了,權作同學朋友們之間一種禮貌式的捧護。當然,正月的酒局自然多了幾桌。

大家對牛元生參加酒局亢奮不已,紛紛與他碰杯。按照老家的規矩,碰杯就得乾杯。同學朋友們先乾為敬,牛元生也只好幹了。到後來,牛元生也不知道自己喝了多少。醉眼迷離中,一張張紅光滿面的臉,搖搖晃晃,近了,遠了。耳邊人聲飄渺,牛元生也不知道是誰在說:

“老牛厲害啊!混成了一把手,也不顯山不露水,真能守得住城府,這樣的人前途無量啊!咱?!哼!混了幾十年,春節從來就沒值過班。年三十兒、初一,那是老大老二的專屬,誰要是惦記,那就是要篡權奪位!”

“領導們辛苦啊!白天忙工作,晚上再值班,夜以繼日。節假日也不休息。應該讓普通員工也參與進來,替領導們分擔一下。”

“這是哪裡的話?值班本來就是領導們分內的事。值班期間真要有什麼事,一定是大事,普通員工根本處理不了。再向單位主事領導彙報,耽誤時機不說,轉述是否清楚又是一回事。所以,領導這個權限是決不能下放的。”

“其實,很多單位根本不需要值班。值班的唯一用途,就是為了保證上傳下達一些指令通暢,其象徵意義大於實際意義。現在通訊這麼發達,一個電話,美國都打過去了,非要領導們到值班室守那個座機,太過時了。都說要與時俱進,這個應該與時俱進一下。”

“確實是這樣。以前銀行單位有金庫,值班守庫是理所當然的事。值班人員除了政治上可靠,還得身強體壯,配備必要的器械。真有壞人搶劫金庫,必須能衝上去真幹,還要幹得過才行。可是,現在就不一樣了。銀行不設金庫了,還值班幹什麼?再說,現在哪個單位沒有保安?臨時有急事,直接給領導備案的手機打電話就得了!”

“聽說現在有的單位還有值班費,值一晚上多少錢……”

“那幾個小錢誰能看得上?關鍵是值班環境好還行,大家盡個義務,也沒有什麼說不過去的。絕大多數單位的值班室根本就沒法待。”

“是!有道理!我一哥們兒,多年前在商場庫房上班。那時候全員輪流值班,白天晚上都得有人。值班室的兩支床,白天女人睡,晚上男人睡。兩床被褥髒得能粘住蒼蠅。電視機有聲音沒圖像,還不如個收音機。值班室對門就是廁所,那個味兒啊!夏天蚊子叮,冬天還得防滑。樓道沒有燈。據說有個哥們還真把頭摔了,單位不給走工傷,也不給人家理賠。後來這哥們工作總出錯,領導找他談話。他說就是那次給摔傻了,他沒找單位的茬就不錯了,單位還找他說三道四?據說那哥們當時的橫勁兒和楞勁兒,把那個不識數的領導給嚇懵了。後來再也沒有人敢提這事。當然,那哥們後來也就什麼事都不幹了,掙著最低的工資。我那哥們只值過一次班,後來辭職,死活不幹了。也是!就那條件——那值班室,我那哥們帶著我去參觀了一回,和豬圈差不多,真不是人待的地方。”

“值班室本來就是公共場所,都什麼時代了,還共用被褥寢具,簡直讓人髮指!”

“不過,領導們的辦公室都是套間,有床鋪可以睡覺。領導們不用去值班室值班。所以,值班室是什麼情況,他們根本不知道。即使知道,也睜一隻眼,閉一隻眼,假裝不知道。也不怪員工不愛值班。”

“你們單位的領導還親自值班,算不錯呢!我們單位的領導根本就不值班。我們單位是員工值班,領導帶班。咋回事呢?就是員工到單位值班室現場值班,領導們愛去哪兒去哪兒。如果有事,值班人員就給帶班領導打電話。前段時間還鬧出過一個笑話:有一回值班員向領導彙報情況,這哥從來沒根領導說過話,緊張得不得了,犯了口吃的毛病,咻咻嘁嘁說不成個話。領導以為出了什麼大事,嚇得趕緊半夜從家跑到單位。問清楚沒什麼大事後,才赧然發現走得急,竟誤穿了老婆的花褲子。哈哈哈哈……”

“不過,這情況大概也只限於咱們這兒。人家北京是首善之區,講政治的地方,環境條件好,領導們的素質也高。——牛X長一直不說話。哦!像是喝多睡著了。喂!咱哥兒幾個,把杯中酒乾了,今天就到這兒了。送牛X長回家,早點休息吧!”

人們七嘴八舌地說著,牛元生迷迷糊糊聽了個大概,後來睡著了。再醒來的時候,已進家門了。揹他的那位朋友把他放到床上,對他老婆說:“牛X長看著挺壯實,揹著也沒多沉。嗬嗬!”

初七上班,牛元生接到一個電話:同學的一個親戚在北京朝西分部工作,據說效益不怎麼好,請他想辦法幫忙調到他所在的分部,讓他直接領導,進步快一些……

牛元生當時就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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