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經記者：張曉慶 鄭潔 每經編輯：魏官紅
海外新冠肺炎疫情持續擴散，嚴防境外輸入成為國內多地疫情防控的新挑戰。截至3月12日24時，我國累計報告境外輸入確診病例已達88例。
3月11日，河南省鄭州市確診的首例境外輸入新冠肺炎病例，激起了全國範圍的輿論聲浪。鄭州患者郭某鵬3月6日從意大利歸國，7日抵達北京首都機場後，從北京西站乘坐列車回到鄭州，此後他還乘坐公共交通上了兩天班。3月10日，經大數據比對，發現其有境外旅居史，郭某鵬被轉運至隔離點，後於11日確診。目前，因涉嫌妨害傳染病防治罪，郭某鵬已被立案偵查。
截至3月11日12時，經初步判定，郭某鵬密切接觸者24人，均已採取集中隔離醫學觀察措施。而在此之前，鄭州市已連續10多天沒有新增確疑病例，該事件受到廣泛議論。
另一方面，郭某鵬又是如何隱瞞信息，通過海關、機場、車站、社區、單位的層層防控，回到家中並正常上班的？作為重點疫區歸國旅客，郭某鵬當時所接受的體溫檢測手段，顯然不足以保證其為非新冠患者。正因如此，當郭某鵬一路通暢地從北京返回鄭州後，鏈條上各環節在互相對應銜接、檢測手段上顯然都需要進一步升級。更為重要的是，除已通報的確診病例外，又是否還有來自疫情重點國家而未隔離的人員？
《每日經濟新聞》記者注意到，近日，海關、民航局、各地政府部門等進一步提升了防疫手段，嚴控境外輸入。同時，各地有關部門提醒，有境外旅居史的回國人員應當及時如實報告有關信息和健康狀況，做好個人防控；14天內有疫情嚴重國家旅居史的回國人員，應集中或居家醫學觀察，導致疫情傳播或造成不良後果的，將依法追究相關法律責任。
“郭某鵬”是孤例嗎？
據鄭州市疾病預防控制中心3月11日通報，患者郭某鵬，男，30歲，現住二七區蜜蜂張街道辦事處京北社區中原東路73號樓，職業為：浩昶勞務派遣公司派遣到鄭州市交通運輸局執法支隊鄭東新區執法大隊勞務人員。其於3月6日由米蘭乘坐航班飛往阿聯酋阿布扎比，再轉乘飛至北京；3月7日抵達北京首都機場後，乘坐機場大巴至北京西站，乘火車到達鄭州站西廣場後步行到家；3月8日、9日，郭某鵬乘坐地鐵至單位上班。
有網友質疑，郭某鵬故意選擇在第三方國家中轉，以逃避意大利旅行史。但事實上，早在1月30日，意大利在首次確診兩例來自中國遊客的新冠病毒感染病例後，意大利總理孔特就宣佈停飛所有意大利往來中國的航班。因此，旅客從意大利到中國必須選擇中轉航班，甚至多次轉乘。據飛友科技的統計，2月25日至3月2日，意大利旅客主要通過德國、俄羅斯、阿聯酋等國中轉進入中國。
梨視頻發佈的一段視頻顯示，郭某鵬自稱在機場、火車站都曾填表。此外，在換乘交通工具、上班的過程中，他都戴著口罩，只在吃飯時摘下來過。郭某鵬是否如實進行了填表？3月12日，記者試圖撥打疑似郭某、郭某母親電話，但均無法接通。
郭某鵬的說法尚未能得到證實。不過，若其如實報備過，返回鄭州後他又是如何通過車站、社區、單位等多道防控關卡，在當地“隱藏”3天之久、導致密切接觸者達24人之多？海關、機場、車站、社區、單位等各環節是否存在防控疏漏？
3月12日，《每日經濟新聞》記者聯繫了郭某鵬所在單位鄭州市交通運輸綜合行政執法支隊。一位工作人員向記者證實，郭某鵬確為該單位員工，但是為臨時工，目前公安局已立案，郭某鵬也被隔離了。“他是調休了，用假期私自外出，也沒人知道。”
“他的同事現在全都被隔離了，整棟樓也封了。”該工作人員表示，“單位的防疫措施按照要求是做到位的，每天都有測體溫，也發了口罩。他來上班的時候，應該是沒發現問題，不然肯定不讓他上班了。”
在郭某鵬的居住地，3月12日，蜜蜂張街道一位工作人員表示，郭某鵬所在小區已封鎖，居民不能自由出入，但吃喝“均有人管”。
記者查詢瞭解到，在3月5日，鄭州市新冠肺炎疫情防控領導小組辦公室通告（第21號）中指明，對於境外入鄭人員，無論中國公民或外國公民，由屬地政府一視同仁、無差別地執行疫情防控措施。入境方式包括境外直接進入或從國內其他城市中轉進入。凡境外入鄭人員，一律採取居家或集中隔離醫學觀察14天措施。關於蜜蜂張街道為何未注意到郭某鵬的情況等問題，該工作人員表示：“我不是專業醫護人員，不能回答你這個問題。”
北京海關方面對郭某鵬有無防控漏洞？3月12日，記者致電北京海關辦公室，相關工作人員記錄了問題，但截至發稿，未給予回覆。不過，在12日召開的北京市新冠疫情防控第48場發佈會上，據北京海關副關長高瑞峰介紹，3月7日，郭某鵬入境時，海關按防控規定對其進行體溫篩查，沒有異常。海關也排查了健康聲明信息，旅客沒有表示有接觸史和身體不適。北京海關按防控規定將健康聲明信息移交地方，讓他們密切關注其情況。
值得注意的是，根據通報，郭某鵬離開機場後，換乘火車回家，此後又乘坐地鐵等公共交通工具正常上班。雖然在多道關卡，郭某鵬都曾經測量了體溫，但也正由於當時未出現發燒等症狀，其才能一路順暢地從北京返回鄭州。
這也意味著，對於重點疫區歸國旅客，在甄別疑似患者時，不能單純依賴發熱等症狀。3月12日，在廣東省疫情發佈會上，中國工程院院士鍾南山表示，對入境人士需要更多的監測手段，譬如按要求隔離14天，接受核酸檢測排查。
3月13日，《每日經濟新聞》記者致電鄭州市疾控中心和鄭州市衛健委，工作人員表示，目前全市的新冠疫情防控均由鄭州市新冠肺炎疫情防控領導小組辦公室統籌管理。而鄭州市新冠肺炎疫情防控領導小組辦公室的工作人員表示，要向領導彙報問題，截至發稿，記者暫未得到具體回覆。
記者注意到，海關總署3月1日信息顯示，海關對所有出入境人員主要實施“三查、三排、一轉運”檢疫措施。“三查”就是百分之百查驗健康申報，全面開展體溫監測篩查，嚴密實施醫學巡查。“三排”就是對“三查”當中發現的有症狀的，或者是來自於疫情比較嚴重的國家或地區，或者是接觸過確診病例、疑似病例的人員，嚴格實施流行病學排查、醫學排查以及實驗室檢測進行排查。“一轉運”，就是對“三排”當中判定的確診病例、疑似病例、有症狀人員、密切接觸者“四類人員”一律按照聯防聯控機制要求落實轉運、隔離、留觀等防控措施。
意大利在世界範圍內屬於疫情比較嚴重的國家或地區，北京海關是否對郭某鵬嚴格實施了“三排”？此外，北京海關是何時將健康聲明信息移交地方？3月13日，記者再次致電北京海關，值班人員記錄問題後，表示將向領導反饋。截至發稿，記者暫未獲得回覆。
國內中轉的入境旅客能否被有效記錄？
入境旅客中是否還潛伏著下一個“郭某鵬”，是當前的防控重點。
3月12日，呼和浩特民警在工作中發現，呼和浩特市新城區某小區住戶趙某、莎某，3月7日從土耳其經阿布扎比乘飛機入境時，與鄭州確診患者郭某鵬有密切接觸。但二人在返呼後故意隱瞞出境史，未嚴格落實“隔離觀察”措施，未嚴格落實“如實申報”措施。新城區公安分局已對趙某、莎某立案偵查。
意大利留學生白欣（化名）告訴《每日經濟新聞》記者，3月7日，她在意大利的同學經停北京返回河南，而這位同學在家自我隔離了兩天後，才被帶去集中醫學觀察。而她本人也在到達家鄉機場後，遇到了一段插曲……
白欣在意大利留學，3月初，經過一番權衡，她決定回國。3月5日，她從那不勒斯出發，經停迪拜，落地北京，隨後轉機回深圳。據其回憶，在北京下機後，她進行了體溫測量，並在入境健康申報表中寫明瞭自己曾到過意大利。之後，她前往提取行李並辦理託運，登機前再次掃碼填寫健康表，同樣寫明自己有旅居意大利史。在飛往深圳的航班上，白欣填寫了一份旅客乘機信息登記表，而這份表格中並無"是否曾經到過疫情國"的問題。飛抵深圳後，白欣按正常流程下機，量體溫、取行李，並未被要求再次填寫相關表格。而這時候，還沒有工作人員告知她去哪兒觀察、怎麼過去。
白欣在北京飛深圳的航班上填寫的旅客乘機信息登記表 圖片來源：受訪者提供
“我知道回國後需要隔離，但是當時沒人通知，有點不知道是不是要直接回家。”她說，“幸好和我同行的同學已經被工作人員引導到其他地方，等待車輛帶往集中觀察點。”於是，白欣趕緊請同學告知身邊工作人員自己的情況。一番溝通之後，有工作人員找到了一直等在角落的白欣。不過，聯繫人員、確定身份、落實去哪兒觀察，還是花了不少時間。7日凌晨，白欣入住深圳市安排的集中隔離酒店。對於和同學的差別“待遇”，白欣認為問題出在訂票證件。“我是用身份證訂的國內航班，同學用的是護照，我可能是被當成了國內旅客。”
“因為我是從疫情嚴重的國家回來的，所以我覺得我需要在外隔離，這是應該的。”她告訴記者。
7日一早，防疫工作人員給白欣做了核酸檢測。“一日三餐，工作人員會送到酒店房間門口，一天也會測兩次體溫。”她告訴記者。由於兩次檢測結果均為陰性，目前白欣已被轉移到離家較近的酒店繼續隔離觀察。
與白欣的情況不同，意大利留學生趙陽（化名），3月9日從北京轉機到達成都後，便接到了成都市防疫部門工作人員的電話，隨後，他乘坐救護車，被帶至一家賓館隔離。趙陽表示，他在回來前，已經跟自己所在社區和成都市疾控部門進行了報備。“國內航程上，工作人員也專門多次給我量了體溫。”
但是，白欣也強調，自己和同學在回國前都進行了提前報備，並且在北京入境時填寫了從意大利回國。那麼，為何白欣抵達目的地後，未被第一時間帶離？問題確實出在訂票證件上嗎？3月10日，《每日經濟新聞》記者致電深圳寶安機場反映該情況，工作人員表示，“這一塊主要是海關在做。現在都有大數據，這類（回國旅客）也是防範重點，我們有聯防聯控的機制，防控舉措都是有的。我們會反饋這一情況。”
對於回國人員的隔離政策，剛從泰國回國的黃真（化名）也認為不太清晰。由於3月份，內地雅思考試被全部取消，亟待語言成績的她不得不報考了3月7日泰國的雅思考試。8日，她啟程回國，經廣州中轉回到浙江省台州市。據黃真回憶，航班抵達台州後在下飛機時，每個人都測量了體溫，交了單子，填寫了住址和聯繫方式。工作人員看到其機票是用護照訂的，還特意詢問她是否從境外回來。
“當時沒有要求在外隔離，我就坐了我爸爸的車回家。”但到了3月11日，黃真接到了社區工作人員的電話，通知她須在外集中隔離觀察。“要是知道要隔離，我肯定就不回家，直接去隔離點了。”黃真表示，“雖然我沒有外出，但我父母還要上班，也會有擔心。”
由此可見，關注境外疫情輸入風險，不僅要看境外航班，國內中轉城市到各地城市間的航班、列車班次也需加強關注。
3月12日，《半月談》發表題為《鄭州“一人害一城”案例警示：防控境外疫情輸入工作仍有漏洞》的評論文章，文章指出：有很多入境人員像郭某鵬這樣跨地域流動，一旦本人說謊瞞報，容易導致防控鏈條斷裂，出現失控風險。因此，多地之間建立聯防協同機制尤為必要，要做到全程跟蹤，形成完整的防控閉環。
“閉環式管理”嚴防境外輸入
《每日經濟新聞》記者注意到，在近期確診的境外輸入病例中，不少病例並未能在機場被攔截。在通報的病例中，更多的是在隔離期間發病確診。究其原因，主要包括存在潛伏期、無症狀患者，以及部分旅客隱瞞病史或出境史。
而若來自疫情重點國家的旅客在國內仍有中轉行程，無疑將增加接觸者。目前，各地有關部門、海關、民航局、機場、社區等的防疫手段正進一步升級，北京、上海等正實施“閉環式管理”。
具體而言，3月11日，北京宣佈多條疫情防控相關要求和規定：一是自疫情嚴重國家入境進京人員，繼續執行居家或集中觀察14天；二是即日起，自非疫情嚴重國家入境進京人員，也要居家觀察或集中觀察14天，納入社區健康管理；三是短期入境進京且有商務等行程目的地的人員，需入住指定賓館並進行核酸檢測，未出檢測結果前，不得離開賓館；四是不在北京停留，經停首都國際機場、大興國際機場轉機出境人員，應接受健康管理。
3月12日，在民航局新聞發佈會上，民航局飛標司司長朱濤介紹，民航局將與外交、海關、公安、衛健、移民等部門和北京市等有關地方協同配合，以北京首都機場等航空口岸為重點，高效推進入境疫情防控“數據共享、人員處置、防控合作”機制落地，強化國際航班管理，織密織牢聯防聯控網絡，嚴防境外疫情通過國際航線輸入。
民航局將區分航班風險等級，將航班劃分為高、中、低三級風險。此外，機場口岸作為防控疫情輸入風險的重中之重。其中，首都機場在現有疫情防控措施的基礎上，按照“最短路徑、最小影響”的原則，重新調整國際進港航班流程，重點關注疫情嚴重地區和國家的進港航班，72小時完成對3號航站樓D區的全面改造，將其設置為集中接受重點國家和地區進港航班的處置專區，分區分類、精準實施旅客和行李的集中轉運，該區域已從3月10日零時啟用。
“按照目前運行流程，T3-D專區進港航班上的旅客，經海關檢驗檢疫後，有發熱等症狀的，第一時間由專業部門、專用車輛轉送至指定醫療點，做進一步檢測診治。”在3月10日北京市疫情防控新聞發佈會上，北京市政府副秘書長陳蓓表示，如無異常情況的，也逐一登記信息、現場交接後，由相關省區市和北京各區安排前往目的地，落實屬地居家或集中隔離措施，整個過程緊密銜接，實現閉環管理。
3月12日，海關總署官網發表文章指出，海關對所有入境人員均採取有針對性的、不同的控制措施，加強聯防聯控阻止疫情跨境傳播。對來自或14天內去過疫情嚴重國家的人員，在口岸區分有症狀者、密切接觸者以及其他人群，對有症狀者，嚴格按照口岸防控技術方案要求進行排查，通知屬地聯防聯控機制轉運至指定醫療機構；對密切接觸者，由當地政府就地採取隔離、留觀等措施；對其他人群，將相關信息通報屬地聯防聯控機制，由當地政府按照有關規定辦理。海關還通過做好數據共享工作、明確人員處置流程以及加強防控合作機制三種方式加強聯防聯控力度。
上海方面，為嚴防新冠肺炎疫情境外輸入，上海實施“無縫式銜接”轉運：保證重點國家和地區來滬旅客從“落地到隔離”不和社會公眾接觸，形成從機場到社區的“閉環式管理”。
在上海第50場新冠肺炎防疫工作新聞發佈會上，浦東機場安檢護衛保障部旅檢二科科長武戈介紹，境外旅客抵達上海浦東機場後，首先是由海關進行入境檢疫。在這一過程中，如果發現發熱或疑似症狀旅客，現場等待的120救護車會直接將旅客從機坪轉運至指定醫療機構就診。
經海關、邊檢入境檢疫、查驗後，“接力棒”就交到了機場工作人員手中。“我們會根據海關、邊檢查驗貼標的旅客分類，會同航空公司、上海16個區以及鄰省駐機場工作人員，將旅客分別轉運至居家隔離中轉點或集中隔離點。”武戈說。
具體來說，機場工作人員會先引導旅客去行李到達區提取行李。然後引導旅客走專用通道並護送到上海16個區及鄰省設在浦東機場的工作點。一路上，每逢轉角，就有工作人員查驗護照。“最後，當我們把旅客交接給各區駐點工作人員接手後，會再次核對並填寫信息，由所屬街鎮核實，並安排專車將其送至住所，進行居家隔離觀察。”武戈說。
對於另一部分旅客來說，上海只是他們的中轉站。這些旅客將被引導至專門登記臺，由所在省的工作人員負責轉運工作。如果需要集中隔離觀察，機場工作人員則會陪同旅客通過專用通道到達出口，乘坐機場安排的專用大巴，前往由市疾控中心統一安排的隔離點。
這樣的“接力”，每天有近千次。武戈說：“每一次，我們都確保做到‘面對面’交接，‘點對點’護送到位，一環扣一環，確保‘一個不漏’的閉環管理。”
每日經濟新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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