把苦難舉過頭頂

把苦難舉過頭頂

邱貴平

把苦難舉過頭頂

我曾經在水泥廠工作了十三年,一千多名幹部職工當中,印象最深是一位高姓女工(我一直尊稱她為高阿姨),她那種面對苦難所暴發出來的母性的力量深深地震撼和鼓舞著我。

高阿姨是個拉包工。拉包是水泥廠最苦最累最髒的工種,男人都幹不了,她卻一直幹到退休,之所以如此敬業,是因為拉包工拿的是計件工資,多勞多得,收入明顯高於其它崗位。為了兒子,高阿姨必須把拉包進行到底。她只有一個兒子,還是個殘疾。水泥廠圍牆之外就是火車站,停靠在車站的貨車是水泥廠子弟的玩具。兒子12歲那年,正當他和夥伴在車廂裡盡情玩耍的時候,貨車突然啟動,大家爭先恐後沿著車廂旁的攀手往下爬,最後一個下車的他不慎一腳踩空,仰面跌倒在地,左腳落在車輪和鐵軌之間,一聲慘叫之後,整個腳掌被碾成了肉泥……

當不幸的消息傳到高阿姨耳中時,她正準備將一包水泥往倉庫裡的水泥跺上碼,愣了一愣的她既沒有繼續往上碼,也沒有失手掉在地上,而是發出一聲氣壯山河的吼叫,像舉重運動員一樣,將那包百斤重的水泥高高舉過頭頂,再猛地往地上一摜,激起千層灰,然後朝火車站飛奔而去……

在這之前,也就兒子8歲那年,高阿姨的丈夫死於安全事故。她丈夫是燒窯工,當班那晚,立窯發生窯噴,1400度高溫的熟料火山般噴發,他被噴出的熟料澆了個正著,全身上下立時紙殼般燃燒起來,還沒送到醫院,就斷了氣。兩人雖然都是工人老大粗,卻是全廠出了名的恩愛夫妻。高阿姨無法承受這個巨大的打擊,好長一段時間,連上樓梯的力氣都沒有,更別說拉包了,簡直成了廢人,親朋好友怎麼勸說,都提不起精神。

丈夫死後,高阿姨經常夢見他,但是他從來不說話。一天晚上,丈夫突然開口,要他打起精神面對現實,否則死不瞑目,並奇怪地要求她把牆角的板車輪舉起來。高阿姨說,她連一點力氣都沒有,怎麼可能舉得起沉甸甸的板車輪。在丈夫的一再要求下,她終於答應試一試,沒想到輕而易舉。“從明天開始,你會像從前一樣渾身充滿力量。”丈夫說完微笑著遁去,再也沒有出現在她夢中。

第二天早上,高阿姨又試了試,雖然不像夢中那麼輕而易舉,但還是把板車輪舉了起來,正如丈夫所說,渾身充滿了力量。她堅信,是丈夫賜予了她力量。

從那以後,每當太苦太累快要崩潰的時候,高阿姨就像舉重運動員那樣,發出一聲吼叫舉起板車輪,這一叫一舉,不僅把苦難高高舉過頭頂,也把鬱悶煩惱排出體外……

兒子損失一隻腳掌之後,不願上學,遊手好閒到16歲,勉強學了一門理髮的手藝,因為學藝不精,又沒有本錢,不敢到大街上開發廊,只在廠內開了個簡陋的小理髮店,價格也比外頭低廉,只能勉強賺碗飯吃,至於找老婆,那就很困難了。顧客主要是那些上了一定年紀的老工人,把頭送給他料理,一是出於同情,二是貪便宜。

30歲那年,兒子患上了罕見的鼻竇癌,無錢治療,就那麼耗著,患病後,理髮店也不開了,沒日不夜地打麻將,贏了還好,輸了必拿母親出氣。兒子脾氣本來就不好,患了病,更加暴躁,動輒破口大罵,有時還輕微地動上幾手,好像他的病是母親造成的。

高阿姨心疼兒子,總覺得自己虧欠他,苦苦忍耐著。一年後,兒子病逝,這時候,高阿姨已經退休,既無板車輪可舉也舉不起,很久沒有舉重了,不是沒有苦難,而是被苦難麻木了。兒子是躺在她懷裡斷氣的,當她確認兒子已經永遠離開自己時,突然一聲吼叫,奇蹟般將他高舉過頭頂,然後慢慢地、慢慢地放下……

大家原以為兒子的死必然徹底擊垮高阿姨,令人難以置信的是,治期間,她居然沒有掉一滴眼淚,送走兒子後,更沒有一病不起,該吃吃該喝喝,甚至還學會了打麻將,不時發出爽朗的笑聲,越活越年輕越活越滋潤。

高阿姨那不可思議的“最後一舉”,一定把所有的苦難,都高高地舉過頭頂甩在身後,輕裝上路笑對人生。正如苦難只有戰勝它才是財富,否則就是屈辱一樣;苦難只有舉起它才能超越,否則就是包袱。

苦難降臨一聲吼,把它高高舉過頭頂,你一定能站得更直走得更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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