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命的百合花——一名女軍人的“抗非典”日記 (六)


生命的百合花——一名女軍人的“抗非典”日記  (六)

作者:傅卓敏,武警部隊一名普通的醫務工作者。17年前,“非典”襲來,傅卓敏和她的戰友聞令而動,奔赴一線。這位從軍人世家走出來的女兵將自己的全部投入到另一個沒有硝煙的戰場。

“非典”病人在她和她的戰友的關護中重新迴歸生活。不幸的是,她在搶救病人中感染上了“非典”。但她沒有倒下去,又以自己的全部同“非典”抗爭。她終於走出死亡的黑夜,又一次以軍人的姿態和不朽的軍禮面對世界。

傅卓敏是一個熱愛生活,多才多藝的女戰士,閒暇之餘就用自己的筆觸描繪美好的新事物,作品常見於報端。《生命的百合花》——“抗非典”日記,就是她在抗擊“非典”的49個日夜,其中大部分臥在病榻上用生命書寫的一朵美麗的百合花。

致敬,傅卓敏!

致敬,白衣戰士!


生命的百合花——一名女軍人的“抗非典”日記  (六)

2003年4月30日 星期三

今天的天氣看樣子又不錯,陽光明媚的,只是沒有風,樹葉微微打著蔫,失卻了許多的活力。

昨天,我終於看到了一隻喜鵲,儘管它沒有叫聲,很快又飛走了,但那小小的影子又給了我許多的希望和遐想。外面的山也讓我的心有些放鬆起來,對著山我偶爾會大口大口地呼吸,想要吸進它的巍然與挺立。有時候,感覺自已更懂得熱愛生命了,生命經受一些波折才能真正顯示出生命的光彩和本色來,我倒喜歡生命經歷一些坎坷和波折的,也許病痛是生命中的另一種收穫和體驗吧!我想這段時間真是自己最狼狽的日子了吧,渾身都被汗水浸得溼透了,不能洗澡,只能隨便擦擦身上,我是真的忍受不了這樣的感覺,所以,每天都要求自己洗個頭發,每天都要在輸完液之後大洗一通,否則,我會感覺到身體都不會呼吸了。有時甚至什麼都不盼望,只要能讓我出去痛痛快快地洗個澡,洗個徹頭徹尾,這對我來講是件多麼大的奢望。其實,現在是真的一點體力都沒有了,就這樣簡單地擦擦洗洗都會有時候大汗淋漓,氣喘噓噓就得吸一會氧氣,否則,真有種會被累死的感覺。


生命的百合花——一名女軍人的“抗非典”日記  (六)

2003年5月1日 星期四

每天我都在感受著身體上許多細微的變化,今天總算感覺心臟比以前“爭氣”多了,可是,體形真的是不容人樂觀的,所有的綜合症在身體上表現得淋漓盡致:脖子粗了,臉大了,腰成了桶狀,眼睛小了,身上起了許多的小疙瘩,還有嚴重的脫鈣,我感覺自己有時會有摔倒的的可能。我想如果我回去了可真的夠恢復一陣子的了,尤其體形的問題可是件大事了。

這兩天來晚上越來越難入睡了,我總是塞上耳機聽音樂打發自己難過的時間,本來是很累的,可不知為什麼,一倒下眼睛就會睜得大大的,怎麼強迫自己也睡不著,我知道仍然是激素的作用,可是,我只能默默的忍受,本來就不怕失眠的我,可以打著手電寫點自己的東西。

早晨起得還算早,我們將屋裡的紫外線燈打開了後,就搬了凳子到陽臺上吹吹風,當然是偷偷的,讓別人知道了是絕對不允許的。這樣愜意的時光已經很久沒有過了。其實想想,人再有鬱悶再難奈也應該給自己找尋出一些生活的活力來,比如現在我們就應該全心地享受這難得的時光,望著眼前的山和樹,如果在平時裡感覺不到它的存在,而此刻它再蹩腳的形象都顯得美麗,因為它屬於自然和自由。起風了,好美!風拔亂我的頭髮,它翻動我的日記本,吹動我的衣服,有悠悠的音樂感覺自已有種神仙般的快樂。其實,沒有什麼可悲哀的,只有真心經歷過痛苦磨鍊的人才更能找尋到生活本身的意義和真切感悟來,我應該不再懼怕。

今天,科裡新換了一批醫生,上一批醫生他們都去輪休了,是的,他們的確需要輪流休息,否則他們太疲倦,這批醫生給人的感覺特別的幹練和盡職盡責,很晚了他們仍然來查查房,給病人做檢查。於是,我們也對自己的疾病有了信心,是他們的熱情給了我們無形的力量,我感覺和他們在一起非常愉快。平日裡我有時抱怨當護士工作的平淡,整天和病人打交道感到無聊,現在親身感悟到白衣戰士的神聖。唉!今天的感覺真的很不好,像有種死亡即將降臨的感覺,我會死嗎?也許會,但是我真的不怕,儘管生命很脆弱,儘管我的生命彷彿才剛剛開始。也許等到我出去已經是夏天了,但我真的可以等待,只要有一絲的希望,我都不會錯過、放過。聽同病室的張姐說那邊有個地方的小姑娘沒有人保障,由於激素的原因總是很餓,我就將自己的食物給她分了一半,我覺得只要大家都能過得好一些,早一點回家該有多好,給了她一些食物之後,我的心情倒有些突如其來的好,我和同病房的張姐也在相互照顧著,她拿來食物給我,我也拿食物給她,只要有多餘的生活用品和衣服也都會給她一部分,是啊,我多希望每個人都是幸福和快樂健康的,願不幸離我們遠些,再遠些,好了,今天只能寫這麼多了,否則我估計得倒下了,現在的自己已經屬於那種躺著寫日記了,不能再寫下去了。晚安!


生命的百合花——一名女軍人的“抗非典”日記  (六)

2003年5月3日 星期六

今天發生了奇蹟,早晨我的主治醫生說又給我降激素了,這說明我各方面的機能恢復還是不錯的,我彷彿一下子振奮了起來,早晨我都沒有往床上躺,我好興奮。我知道這也是依靠了一種信念,一種能早日與親人相見的信念,是啊,我在努力地實現自已為自己設定的目標,我必須讓自己更加堅強。

下午和同室的大姐談了談時裝和做女人的感受,能看出來她是那種熱愛生活,熱愛美好,追求時尚的女人,有時我在想世界是不是有意在捉弄我們呢,分明是懂得生活,熱愛生活的人們就偏偏讓他們受些苦,是想讓他們活的更有品味,更有深意嗎?是啊,我也喜歡回顧自己的從前,那般灑脫地戴上耳機乘車上課,思緒在路上的每個站點飄飛,心會隨著音樂飛揚飛揚,戴著涼帽,一身休閒服大踏步地踩進人流裡,這是青春飛躍,年輕活力的展示。

現在由於激素的原因,總感覺大腦愚鈍,而且眼睛也腫得有些睜不開,有些看不清東西,渾身都腫脹著。現在許多治療後遺症都歸結到了激素那兒,誰知道呢,幸好我們撤激素還算比較及時,否則會更加麻煩的。不知為什麼自己始終都沒有緊張過,反而有時真的覺得自己特別可笑,像在趕時髦似的,看來自己還真是個時尚女性呢,連得病都和別人追著、趕著似的。我們有時開玩笑說,我們病例是最前沿的,很有科研價值的,我們為他們提供了最有力的醫學資料,而且寧願讓她們當成實驗品進行治療,我們才是優秀的醫護人員。晚上我新換了衣服,而且噴了香水,恢復一下自己女人的自信嘛,我總是這樣的,生活中不能沒有清新的氣息,做個十足的女人真的好,可以享受自己喜歡的那麼多東西,只是很久沒有喝咖啡了,這段時間也想不起來了,也好!我是明明知道咖啡對自己的身體並不一定有益,但像許多人一樣喜歡對咖啡聞其味兒、觀其色,今天突然想起它來,仍然很開心,等我出去要喝它個痛快,而且我還有許多事要做,等我出去一定補上,不能錯過任何一樣的!

昨天晚上聽到李曉紅的事蹟,我知道父母一定會打來電話,真的被我猜中了,晚上我和他們聊了一會兒,告訴他們,讓他們放心我,雖然我在一線,但是一切平安。其實一直都沒有將我的情況告訴他們,我在想,很多時候許多事情都應該是自己承擔的,為什麼讓親人為你而增加那麼多不必要的麻煩呢,在病房裡的每個人都非常關心自已的激素用量,現在我們的病情都比較平穩。就等漫長的隔離期過後,成為一個正常的人。但是,由於激素用量的問題,我們身體起了很奇特的變化,其實對我們來說體形已經不重要了,只要活著就是莫大的幸福,但仍然渴望著生命的質量。病人一見面有時也會打打招呼,問問對方激素減量的進程,只要有下降的量就能看出對方臉上放出神采奕奕的光來,漸漸的時光磨鍊了我們的意志,我們寬慰自己。現在的狀況一直不錯,激素量也比別人要降得快得多,其實這就是收穫,再過兩天就為零。

再過一週,我就到了新的隔離期了,不過,降激素是件痛苦的事,它會讓人覺得疲倦,毫無氣力,大汗淋漓。但即便如此,我們又有別的辦法嗎,我們都非常清楚,再痛苦再難受也得往下降。


生命的百合花——一名女軍人的“抗非典”日記  (六)

2003年5月4日 星期日

今天的天氣彷彿有些陰鬱似的,陽光沒有那麼好,好像要躲起來打盹的感覺,這個時候,病人們是需要光亮和神采的,而它偏偏不讓人心滿意足,有點隨心所欲的樣子,管它呢,它不能隨我願的話,我就自己調整自己了,讓它自己陰鬱著臉吧,我還有自己的事要做,就是聽歌寫日記。

那小小的窗和門的視野已經裝不下我的世界了,我又要讓心情隨風飄了,我有更大的舞臺和視野。視覺的東西太侷限了,我們可以利用想像的空間,那樣世界就全是你的了,可以免費地周遊世界插上夢想的翅膀神遊,神遊,快哉。不過,也幸好有那麼一點點小窗和小門可以透透氣可以吸進些春綠的影子,可以聽聽那討厭的烏鴉叫。說來也怪,從入院到現在烏鴉天天都在樓頂上叫來叫去,偶爾有兩隻小鳥叫出不同的調子來,那都是有些奢望的事情,彷彿都成了潤滑劑般光亮鮮明起來。這個時候要有一些新的動靜新的光彩,哪怕是件小事情,哪怕是醫生們的一小句問候都會給我們帶來不同的心情,有時看著小鳥從天空飛過,我會數數它們是幾隻,是怎樣飛過的,又是什麼鳥呢?這也許是一種無聊中的自我安慰吧。

有時我又在看著對面樓房裡生出許多的奇思妙想來,那裡有愛情、有生活、有著豐富的人生大舞臺嗎?那裡有人生最美妙的東西嗎?有時就在那一小扇的窗裡不停地上演著。想著覺得自己可笑,如果有一片樹葉落地了,我都會有那種落淚的感覺,所以有時不願讓自己想得太多,想得太多,太離奇,也許會引起傷感,陷入難以擺脫的苦悶,或則又會淚流滿面起來。我知道這種東西應該不是叫脆弱,是心靈的宣洩,或意念的轉移。


生命的百合花——一名女軍人的“抗非典”日記  (六)

生命的河流就這樣靜靜地流淌在我的指間我的音樂裡,從來沒有像現在一樣對生命的意義仔細打磨過,活著是件多麼幸運的事呀,哪怕靜靜地躺著一動不動,我們可以看、可以想,如果看不到我們可以去聽,如果聽不到我們可以觸摸,如果什麼也沒有我們可以去聞,聞花香哪怕是飯的香味,剛才因為感覺不太舒服,所以很好地吸了幾口飯香,現在連這種香味都被厚厚的口罩拒之門外了,反而現在回味起來覺得特別香。是啊,有生命多好,我擁有著一切呼吸、觸摸、觀察、品嚐,而此刻,僅僅失去了自由而已,我仍然感到滿足,而那些亡者的靈也是渴望生命的,我想再給他們一次觸摸的機會感覺的機會,欣賞的機會他們會活得更加的精彩。如果能迴歸他們會成為最有意義和貢獻的人,我應該在每天都細細地體會我身邊的一切細節,哪怕是聽首歌,寫一個字,看一個可愛的信息與家人朋友們聊天,喝水吃飯與同室的病友聊天,哪怕斜眼外面侷限的春光我都應該將每一樣都好好地擁有,生命現在彷彿淺淺地栽在我的眼前,也許一不小心就會被蟲蛀、會枯萎,它是那麼的輕,輕如一葉,如風那般的漂緲的東西,如果我不努力,我放棄,它就會輕輕地離開你,在你還沒有感覺的時候它就輕巧地走過你的身旁,生命它現在就在我的眼前那般輕淺,你輕輕一拔彷彿就會連跟拔起似的。

其實幾天來,我都剋制自己不去想這些問題,而是儘量調節自己的情緒想像一些開心的事情,否則自己真的會把自己窒息掉的,而今天突然也想用心好好感悟一下什麼是真正的生命,否則也是一種遺憾了,在經歷一場生死般的考驗之後,我發覺人只要活著,就是幸福的,就是真實的生命,無論它是多麼艱辛。


生命的百合花——一名女軍人的“抗非典”日記  (六)

我的生命彷彿做了重新組裝似的,有時,對著鏡子想大哭,想對鏡子裡的那個人說:“嗨、你是誰呀,新來的怎麼沒見過你呀?”然後就大笑起來。仍然的,有新病人不停地入院,醫生讓我戴著口罩,我也是這麼做的,因為我還得防治有新的病毒進入身體內,每種病毒的分型仍然是不相同的,而簡單的防護是十分必要的、有效的,尤其這裡的隔離條件不是很好的條件下。口罩仍然像面具一樣蓋著大半個面龐,有時像在開一個面具舞會,人們用眼睛交流,用眼神這個時候才更加感覺到眼睛是心靈的窗戶,護士和醫生們也都是用眼神交流的,熟悉他們的眼神卻不知道他們長得什麼樣子,有時會給他們描畫出一張面孔,可又覺得不像,然後,從腦海塗除掉一張,再畫一張,然後再塗掉,有時甚至是某個明星的臉龐。想想也是接受他們的治療和呵護,卻不知道他們的模樣,這樣反而更加地顯出了他們的無私,透過那一層層口罩和眼罩看到一張張年輕快樂微笑的眼睛是件多麼榮幸的事,心情是盪漾開的。

(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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