蔣勳:“難”才是人生幸福的開始

蔣勳:“難”才是人生幸福的開始


思考人的意義與價值


我自己曾坐在佛羅倫薩的亞諾河畔,思考著一個文明、一個文化。

我思考著這座城市很多的前因後果,這裡的人經過長達一千年的中世紀,承受宗教對於人的壓力,一種禁慾、對慾望的不可討論,才慢慢地、一點一點地從宗教的禁忌中掙脫,去確立人的意義,開始畫人。

在前一千年中是不可以畫人的,因為人沒有被描繪的價值,但從那個時期開始,他們開始面對身邊的人、開始去描繪。


蔣勳:“難”才是人生幸福的開始


所以今天我們能看到蒙娜麗莎坐在那邊微笑,它不是一個簡單的肖像畫而已,它標誌著一個人可以被當成人看待的意義與價值。

我坐在那條河邊想,在我們的文化裡,人一直是面目模糊的,也很少去思考人的意義與價值。我們似乎很少有一幅能讓你記住的肖像。

當然,我們會在某些地方看到少數幾個肖像立在那裡;或者打開報紙、打開電視,看到許許多多的肖像,一個兇殺案裡就有兩個肖像,一個殺人的、一個被殺的。


蔣勳:“難”才是人生幸福的開始


肖像似乎無所不在,卻好像沒有一個可以被記憶、被欣賞,或者被仰望、被思念的,它能夠穩定地存在著,而不被時代沖毀。我想這是為什麼佛羅倫薩的文藝復興時期會讓人懷念。


因為人的生存價值與意義,在那樣的一個思索過程中,留下來的肖像是足以作為榜樣,引領每一個人去努力的。我們的社會好像少了這一個部分,是消失了或者是被衝亂了?


我並不是說,要恢復過去的英雄崇拜,或者是對於偉人的仰望。可是我會感覺到,崇拜本身是一種高貴的情操,我不希望針對某一個人,但我希望心裡能保有崇拜之感或者仰望之感。

蔣勳:“難”才是人生幸福的開始


我自己一直在尋找一個使我可以仰望的生命的意義跟價值,我會跑到佛羅倫薩坐在河邊,是因為我覺得有些生命是讓我崇拜的,他們讓我覺得他們是崇高的生命。

可是對新時代的年輕人而言,他們在商業文化裡成長,不知道什麼叫做崇高,甚至他們所崇拜的偶像,也可以是不崇高的,可以拿出來調侃、開玩笑或者汙辱的。


這時候我會覺得有一點混亂,好像人內在有沒有一種情操叫做崇高,或者叫做潔淨,或者叫做高貴?


保有一種崇拜感


我常在旅遊中,到了某些文化的市鎮,就會拿來跟自己的故鄉做對比,心裡有很多很多的反省與感觸,當然一下子不可能有答案。


只是心裡面會懷著一個很大的盼望,應該不至於完全落空吧,總覺得會有一些踏實的東西,在這個社會里面慢慢被找到。

今天我們生活在一個富裕的時代,商業的富裕提供了物質上的滿足,我們很容易得到想要的東西,一雙鞋子、一件衣服,甚至一個人,拿錢就可以買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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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是中間有一個東西,在容易購買、容易販賣的過程中,遺失掉了,這個遺失的部分恐怕就是社會目前最大的難題。小時候,我們會為了一本同班同學忘掉的筆記本,翻山越嶺渡過淡水河送去他家。


那時候淡水河橋很少,我要繞很遠的路,從延平北路、迪化街,一直走到今天的大橋那一帶,然後走過大橋到三重,到同學家,現在那個記憶很深……

“難”絕對是生命中幸福的開始,“容易”絕不是該慶幸的事。我好高興我那個年代這件事是難的,所以會有渴望、有盼望、有期待,所以到最後有珍惜。

蔣勳:“難”才是人生幸福的開始


我家裡有很多破鞋子,我不知道為什麼我丟不掉,我覺得真的是很難解釋,因為它裡面有記憶,它不只是一個物件。

這些鞋跟我的腳已經發生了一種每天一起走路,走過長長一段過去的關係;同樣的,跟你生活在一起的人,雖然他的身體在衰老,可是你會知道他衰老的每一個細節,所以你不會輕易離開。

我常常聽到學生跟我講他們的苦悶之後,我一方面悲憫,另一方面有好大的慶幸,慶幸我沒有活在他們的時代裡。


蔣勳:“難”才是人生幸福的開始


我知道他們的苦惱在哪裡,可是我真的也無法為他們解答,我只能告訴他們,可不可能多一點盼望、多一點期待、多一點珍惜?

可是所有的物件、關係都真的太容易獲取了,教他怎麼珍惜?他知道永遠還有機會要很多其他的東西。

信仰本身是一個過程,它並不在於終結點。你不是真的要崇拜一個人或盼望一樣東西,而是保持心裡面的崇拜感;這個崇拜感的對象可以是對宇宙、可以對不可解的海洋潮汐、可以對人世間複雜的因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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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種信仰、崇拜感是經過思考的,不是像過去有一段時間被強迫要崇拜英雄偉人,這種強加的崇拜,是權力者的愚弄,所以我們會覺得很痛苦。

另一方面,商業用金錢堆砌的偶像,也會讓人沒有辦法思考。你去買他的照片,買他的商品,看到他就興奮得又哭又叫……我想,那是另一種形態的愚弄。


在我們擺脫政治上的愚弄後,商業上的愚弄卻是變本加厲地在發展,這也是我們要做的反省。


信仰不變的穩定力量


很多朋友對我說,好羨慕你演講的時候可以輕輕鬆鬆就把唐詩宋詞背出來,我說你不要羨慕我,那是小時候被爸爸懲罰,做錯一件事,就罰背一首詩,是這樣背出來的。

可是,我當時所受的管教,對現在的人來說是不好的教育,現在的孩子一不能體罰,二不能強迫背誦,要用理解的方式。


所以可能在他記憶力最好的年齡,沒有去記一些東西,長大之後,就沒有文學的庫存。

蔣勳:“難”才是人生幸福的開始


我的意思是說,所有的東西都是一體兩面,有正面有負面,有優點有缺點,我們常在改革的過程中,把過去所依循的負面缺點放大,不思考正面優點。


等改革過來以後,又只看到新制度的正面,沒有看到負面,因而變成另一個更大的問題,直到下一次的改革。

當我們從“要花很長的時間期待,很困難地得到一樣東西”變成很快速、很容易就能取得,而且選擇更多,於是有後來的不珍惜。當這個現象轉換到倫理跟人際關係上,就會變成一種新的問題。

蔣勳:“難”才是人生幸福的開始


譬如現在的網絡暴力、情愛關係的混亂。當然,我說的“混亂”是用過去的倫理來看,可是我們都知道,倫理、愛是跟著環境在變,並不是絕對的,它其實也跟很多東西錯雜在一起。

我住在巴黎的時候,我覺得法國整個社會的節奏與速度沒有像我們那麼躁動,因為它本身的舊傳統和新科技沒有完全對立。

法國的科技當然比我們進步,可是相對的,他們的文化也深厚,而我們經常在炫耀高科技,社會文化卻是短淺的,缺乏一種厚實的淵源讓我們穩定下來。

蔣勳:“難”才是人生幸福的開始


尤其我們還有一個很深的矛盾,就是試圖要與文化母體切割,可是當我們為了不受母體限制,而把母體深厚的文化淵源也切斷時,自己就會變得很短淺。

當問題一個一個浮出來時,我開始覺得那種矛盾是一個很大的問題。不要忘記《論語》曾經在我們的文明發展中起到的巨大作用。


如今它變成一個腐朽的符號,慢慢消失;還有那些戲曲、那些傳統的詩詞,在泛政治的思考之下,都變成不合時宜,也慢慢被淘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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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種矛盾恐怕不是一下子可以解答的,現代社會大概特別需要有更周到、更周密的心思,才能夠在轉型過程裡不會掉入進退失據的困境。

一個社會的變跟不變,只是一個互動的關係。在快速的變動中,我們完全遺忘了不變性的穩定力量,就好像我們切掉了《論語》、唐詩、宋詞裡面基本的精神,接下來,什麼東西可以替代它?

時代快速進步,倫理不斷改變,人要在這麼不穩定的狀況下自處,應該是要找回自己的信仰,在對人、對事的期待與渴望中,重新去體驗追求本身代表的那種高貴性,才是永恆不變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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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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