蔣勳:那些特立獨行的個體,活得如此孤獨

群體對特立獨行的壓抑


美如果加上特立獨行,就會變成罪。


記得小時候頭髮稍跟別人不一樣,就會受到指責,因為大家應該遵守共同的標準。例如我家有鬈髮的遺傳,常被誤會是燙髮。


爸爸還曾經寫了一封信讓我帶給教官,證明鬈髮不是燙的,但教官把信揉了,大聲說:“你們還說謊。”那是我記憶中很深刻的事,為什麼頭髮不一樣有這麼嚴重?


大家有沒有發現,要求群體規則的社會,第一個害怕的歧異就是頭髮,不管是軍隊或是監獄,第一個要去除的就是頭髮,猶如神話中的大力士參孫,一剪了頭髮就沒有力氣,頭髮是一種象徵,是個體追求自由最微末的表現。


所以清兵入關時,公告“留頭不留髮,留髮不留頭”,發竟然和頭有同等的重要性。


蔣勳:那些特立獨行的個體,活得如此孤獨


’高中時,女生流行穿迷你裙,我們經常在校外看到一個女生的裙子好短好短,可是一接近校門,她把寬皮帶解開,裙子竟然變長了!這是我第一次發現原來女生有這麼多秘密。


頭髮和裝扮是自己的事,但在群體社會里,卻變成眾人之事。


當群體思想大到一個程度時,沒有人敢跟別人不一樣;女孩子想要展露自己美麗的大腿,卻不願違反學校的規則,情願麻煩一點在進校門前解開皮帶。因為在這樣的規則下,特立獨行就是大逆不道。


蔣勳:那些特立獨行的個體,活得如此孤獨


然而,一個成熟的社會應該是鼓勵特立獨行,讓每一種特立獨行都能找到存在的價值,當群體對特立獨行做最大的壓抑時,人性便無法彰顯了。


我們貢獻自己的勞動力給這個社會,同時也把生命價值的多元性犧牲了。


他們無法仰天長嘯了


我常常想起阮籍的一件事。


阮籍母親過世時,他不哭。按儒教傳統,即使要用錐子刺自己都是要哭的,不哭是不孝,真的哭不出來,也得請五子哭墓。但阮籍不哭,賓客弔喪時哭成一團,他無動於衷,然而母親下葬時,他卻吐血昏厥過去……


這是他表現憂傷的方式,他認為母親過世是我自己的事,為什麼要哭給別人看?


但如果你仔細觀察,便會發現在群體文化中,婚禮喪禮都是表演,與真實的情感無關。當中國傳統儒教的群體文化碰到個體就產生了竹林七賢,他們是特立獨行的個體,活得如此孤獨,甚至讓旁人覺得悲憫,而要問:“為什麼要這麼堅持呢?”


蔣勳:那些特立獨行的個體,活得如此孤獨


這個社會上的阮籍愈來愈少,就是因為這句話。


回想我在大學時,也曾特立獨行,我的老師對我說過一樣的話。我不知道這句出於善意和愛的話,對孤獨者有什麼幫助?或者,反而是傷害了他們。


後來我如何大徹大悟呢?因為一個學生。


有個學生在校園裡貼了張佈告,內容是對學校砍樹的事感到不滿,這個人是敢做敢當的二愣子,把自己的名字都寫了上去。認同的撫掌叫好,說他伸張正義,還有人就在後面寫了一些下流的罵校長的話,但他們都沒有留名字,只有二愣子被抓去了。


學校決定要嚴辦此事,當時我是系主任,我打電話給校長。校長說:“我要去開會,馬上要上飛機了”。我說:“你給我十分鐘,不然我馬上辭職”。我保住了這個學生,他沒有受到處罰。但是當我把這個學生叫來時,他對我說:“你為什麼要這樣做?你為什麼不讓他們處罰我?”我到現在還在想這件事。


蔣勳:那些特立獨行的個體,活得如此孤獨


在群體文化裡,二愣子很容易受到傷害,因為他們很正直,有話直說,包括我在內,都是在傷害他。我用了我的權力去保護他,可是對他來講,他沒有做錯,為什麼不讓他據理力爭,去向校長、向訓導單位解釋清楚,讓他為自己辯白?


我自以為是的保護,其實就是在傷害他們的孤獨感,使孤獨感無法完成——我在設法讓他們變得和群體一樣。就像阮籍等人,都是被逼到絕境時,他們的哭聲才震驚了整個文化,當時如果有人保護他們,他們便無法仰天長嘯了。


對他人的批判不叫道德


忠、孝究竟是什麼?當我們在談孤獨感時,就必須重新思考這些我們以為已經很熟悉的倫理規範。儒家文化有其偉大之處,孔子的哲學也非常了不起,但當一個思想教化獨大之後,缺乏牽制和平衡,就會發生許多問題。


從法國回來後,我的第一份工作是在私立大學任職,是校內十三位一級主管之一,當時學生如果要記大過,就必須開會,由十三位主管都同意簽字後才能通過。


我第一年參加時看到一個案例,那是一九七七年發生的事,一個南部學生到北部讀書,在外租屋;房東寫了一封信給學校,說這個學生素行不良,趁他不在時勾引他的老婆,學校就以此為罪狀,要學生退學。我覺得應該要了解背後的因由,當下不願意簽字,當我提出看法時,聽到旁邊有個聲音說:“蔣先生畢竟是從法國回來的,性觀念比較開放”。


我嚇了一跳,我還沒來得及說明,就已經被判定了。


蔣勳:那些特立獨行的個體,活得如此孤獨


不管是這個案例或是前面提到的自我反省,其實都是不自覺地受到群體文化的影響,許多事情都變成了“想當然耳”,即使事後發現不是如此,也不會有人去回想為什麼當初會“想當然耳”?


孤獨感的探討一定要回到自身,因為孤獨感是一種道德意識,非得以檢察自身為起點。群體的道德意識往往會變成對他人的指責,在西方,道德觀已經迴歸到個體的自我檢視,對他人的批判不叫道德,對自己行為的反省才是。


(END)



迴歸自我,與孤獨言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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