粉墨春秋:富連成與中華戲曲學校的回憶

今日推送之《粉墨春秋:富連成與中華戲曲學校的回憶》錄自《春申續聞》,作者陳定山,工書畫,兼善詩文。《春申舊聞》是陳定山的掌故隨筆,描寫舊上海文人逸事、藝壇雜俎、風俗市情、社會秘辛、菊壇掌故、勾欄風月、黑道傳說等等。《春申舊聞》初版於1954年11月,1967年9月《春申舊聞》和《春申舊聞續集》合成一冊,改由臺北世界文物供應社出版,1976年1月,世界文物出版社又出版了《春申續聞》。

富連成簡史

 富連成和中華戲曲學校雖不發祥於上海,但與上海的戲劇主流有不可分析的要點,所以我也把他記下。

民國以來,戲劇人材的造就,當以北平的富連成、中華戲曲學校人材最為鼎盛。上次寫了一篇中華戲校的簡歷,有人要我再寫一篇關於富連成的。其實包緝庭先生早在《華報》寫過富連成。洋洋鉅著,連載數閱月之久。他是富連成通,所謂珠玉在前,焉用我來續貂。不過,包先生寫得太豐富,太長久了,讀者倒不能提綱挈領,如數家珍地資為口實。所以不嫌掠美,簡單地來寫這一篇,比到包先生寫的,真如大巫小覡之分,不過短短的篇幅裡面,也有個興衰沿革,讓人家讀了,也說得出一個起承轉合來,對與不對,還望緝庭方家指教。

粉墨春秋:富連成與中華戲曲學校的回憶

富連成學員灌音後合影

富連成是科班制度,和中華戲校最大的不同點,便是富連成完全是戲班裡的老法教授。除了“做功夫”之外,沒有什麼書本兒唸的。中華戲曲則是採取學校制度,除了練功,還要上課,和普通學校一般的讀書認字,灌輸給他世界的美術知識和三民主義。所以中華戲校課程有:國文(一年級《千字文》,二年言、文選讀,三年《論語》,四年古文),英文(一二三年《開明讀本》,四年《納氏文法》及會話),法文(與英文同),公民,黨義,詩詞曲及中國戲劇史,西洋戲劇史。

這些,在富連成是完全沒有的。富連成的老教師蕭長華說得好,“我們教授的方法,是不能說無遺憾的。當年課程,全是有關於戲劇藝術的。唸書識字,就沒有專門教師來擔任,後來有些學生能通文墨,卻是他們自己要習上,自修得來的。”不過,這也是指盛、世兩輩來說,元韻字輩,富連成也有了讀書的機會,不過沒有中華戲校那樣編制完備罷了。

現在且說,富連成造就的弟子,從第一科喜字輩起到韻字輩止,共是七科,計有喜、連、富、盛、世、元、韻。喜字一科只得四十多人,現在的老伶工如侯喜瑞、陳喜星、雷喜福、鍾喜久都是這一輩裡出來。第二科連字有七十多人,最出名的有:馬連良、王連浦、劉連榮、於連泉(即小翠花)、蘇連漢、馬連昆等。富字輩有一百二十多人,如譚富英、尚富霞、馬富祿、茹富蘭、茹富蕙、杜富隆、吳富琴等都是這一輩裡出科。第四科盛字輩以下則平均每科有一百二十人。盛字輩有李盛藻、高盛麟、葉盛蘭、劉盛蓮、陳盛蓀、葉盛章、貫盛習、楊盛春、李盛斌、孫盛武、蘇盛軾、裘盛戎。世字輩有毛世來、遲世榮、李世芳、李世霖、閻世善、裘世戎、江世升、詹世輔、沙世訓、袁世海、葉世長等。元字輩有譚元壽、孫元杉、孫元坡、哈元章、高元峰、陳元碧、黃元慶、馬元祺、白元鳴、劉元漢、徐元珊、羅元昆、殷元和、楊元才、李元瑞、盧元義、張元秋、張元奎等。可惜到了韻字輩,富連成迭經世變,經濟實力不支,就報散了。

粉墨春秋:富連成與中華戲曲學校的回憶

蕭長華

現在有人奇怪地說:既然叫做“富連成”,七科排行,應該富字當頭,為什麼第一科出的“喜”字,而“連”字輩又在“富”字之上呢。這裡面還有一段創辦的歷史經過,原來富連成原先不叫富連成而叫“喜連成”。喜連成則辦於光緒二十九年,它的東家是牛子厚,原先在吉林組班,同時又設了保升堂藥鋪,在北京打磨廠開了源升慶匯劃錢莊,是個財主。可是他六場通透(按:六場之說,人人不一,有說是前場、後場、文場、武場、檢場、飲場。其實那是笑話。六場應該是指前臺的場面,文武傢伙卻拿得起來,說見拙著《皮簧劇的場面》,蓋全場面只用六人)。他到北京邀角,那時葉春善是個唱老生的,到了吉林,臨時啞嗓,不能登臺,就在後臺幫忙,和牛東家倒是義氣相投,非常合式,就商量辦一個科班,又覺得辦在邊外,不如辦在北京,就叫葉春善帶銀子回京,組織科班,正趕上日俄戰事發生,牛東家也料理著本身事務,到北京來了。初創的時候,只有幾間臨時房子,招了十幾個學生,後來在琉璃廠西南園找了一所小三合房,才正式成立了喜連成。到了光緒三十年的秋天,就小規模的可以接堂會了。這裡面的學生,性質並不一樣,有寫給科班裡做學徒的,便是“喜”字輩的學生,也有出學費來附科的,便不在喜字輩分之內,這裡也出了幾個了不起的人材。

便是:梅蘭芳、周信芳、林樹森。

據梅蘭芳說,周、林確是他同科的師兄弟,那時周的藝名叫麒麟童,林的藝名叫小益芳(按:林的本師是啞叭王益芳),還有一個叫金絲紅的。梅蘭芳坐科富連成,第一齣唱《戰蒲關》,便是麒麟童的劉忠、金絲紅的王霸,他們直到宣統末年才脫離喜連成而各奔前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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梅蘭芳之《戰蒲關》

牛東家辦喜連成,並不問事,一切均由葉春善主辦,而蕭長華那時已是坐堂的教師。輪到請來的教師不夠支配時,他就生、旦、淨、末、醜,一概都教,而教出來的最為奇蹟,便是馬連良的老生和小翠花的花旦。

喜連成經過八年的歷史,統由牛子厚東家倒給外館沈家。怎麼叫外館呢?原來他們是專做蒙古人生意的。蒙古王公進得京來,一切就由外館招待,放錢給他們用,替他們備辦一切應用的東西,那王公們說聲回去,也只把用了的款項,加上利息,結一個數目,過了三年兩載,統由外館東家派個夥計,到蒙古口外去領,那本息,卻也不是現金,專提些牛羊皮貨、駝馬牲口回來,一本十利,最是發財。這位外館沈家,名叫沈仁山,倒和牛東家一個脾字,就是把科班的名稱改了富連成,在富字輩之下,定了盛、世、元、音四個字,來做班次輩分,其餘內外一切,依然拱手交給葉春善老先生,總攬大權。這個科班,月興日盛,每年結賬,總有贏餘。沈東家除了每年大騾車裝銀子回去,再也不問什麼事務。

所以富連成雖說是外館沈家開的,卻和葉老先生自己的一樣,悉心教授,富、盛兩輩又出了不少的人材,這可說全是葉春善一個人的心血培養出來的。到了民國二十四年,葉春善六十一歲,得病故世,才由他長子龍章繼任,擔任社長名義,實際上卻是第三個兒子葉盛章主持一切。後來沈仁山分家,將富連成科班歸了秀水沈七,沈七又倒給葉家,這時候世字輩正好出科了。

粉墨春秋:富連成與中華戲曲學校的回憶

葉春善

民國三十二年,葉家分產,卻把富連成從盛章手裡分給了他二哥蔭章,接管了大約一年光景,只因用人不當,盛章、盛蘭一氣全退出不管,外加敵偽的壓迫,富連成成了停頓的現象。元字輩大班還勉強可以。韻字輩(按:盛、世、元、音四字輩分,非常通順,不知後來何以改了韻字輩)和元字小班就不得不轉入尚小云的榮春社,李萬春的鳴春社去繼續學習,所以韻字輩繼起無人。俗語說得好,福無雙至,禍不單行。後來富連成又遭了一場天火,將葉春善一生心血,三十三年繼續不斷經營的基業,燒得片瓦無存。 “富連成”這塊金字牌匾,也只好在瓦礫場中,放射光芒,供後人無限憑弔而已。

中華戲曲學校的回憶

最近讀到一篇,因“復興戲校”而談到北平戲劇學校的文章,該校確是繼富連成科班而特樹一幟吻合時代需要的戲校,作者手邊恰有些資料,寫述此篇,以備熱心提倡戲劇人士的參考。

北平戲校應該正名“中華戲曲專科學校”,它初名“北平”後改“中華”,隸屬於中華戲曲音樂院,這筆經費,大概支出於庚款的文化基金為多。民國十九年六月開始籌備,校長焦菊隱,校務長林素珊女士(李石曾先生的第二任夫人),系主任曹心泉(歌劇系)、焦菊隱(話劇系)。教育方法,一方採用科班精神,一方採取劇校制度,計有歌劇、話劇、音樂等幾系,但事實方面仍專重於平劇,話劇、音樂,備格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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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華戲曲專科學校學員練習拉山膀

平劇系主任曹心泉名沄,安徽人,曾充內廷供奉,年紀已經六十七歲,對於音律確有專長,所著關於論樂專作,非常宏富,兼充中央禮樂館樂律主任。但他也不是一位包羅萬象的老師,所以董事會成立(民國二十年一月)之後,還聘了不少專門委員來做顧問,那一張名單裡有:王紹賢、王瑤卿、包丹庭、李石曾、餘叔巖、周作民、金仲蓀、徐凌霄、陳墨香、梅蘭芳、張伯駒、程硯秋、程繼仙、溥西園、齊如山、錢金福、楊小樓。但這些還不過屬於名流的聘任,請他們來輪流演講與指導,而不是看家實習的教授。教授方面,則分為“文”與“藝”的兩大班次,文科方面,且不去說他,藝科方面則分為四大課目:

一、崑曲(教員曹心泉、郭春山、勝慶玉等)。

本課教授北曲,首重“牌子”;次教開鑼戲;次教單出名劇,注重學生之發音字韻。曹心泉教授唱法,勝慶玉、郭春山等助教身段。

二、皮簧(教員張榮奎、王榮山、郭際湘、律佩芳、郭春山、文亮臣、沈三玉等)。

本課教授時下及失傳的各種皮簧劇,文武兼習,視學生天才及其扮相派定角色,尤注重於發音、字韻及口眼身步。

三、武工(教員張善庭、王仲元、勝慶玉等)。

本課專門教授武戲中需要的技能,尤注重學生的腰腿、筋斗、把子。不論男女生,所習本工為文或武,均要練習把子、踢腿和下腰,以為基本功夫。

四、場面。

學生無歌唱天才者,均編入音樂組,學習文武場面,其於場面音樂亦不能造就的,則令學習管事、化妝、服裝、檢場,以期人盡其用,校無棄材。

戲校歷年造就的人材,非常豐富,共分德、和、金、玉四班,其中最為特出者有:

傅德威(武生)、李德彬(小生)、宋德珠(刀馬)、蕭德寅(武淨)、吳德慶(武丑)、關德鹹(老生)、高德松(架子花)、趙德鈺(銅錘)、儲金鵬(小生)、王和霖(老生)、李和曾(老生)、徐和廷(小生)、徐和才(小生)、李金鴻(刀馬旦)、張金梁(老旦)、牟金鐸(武淨)、王金璐(武生)、周金福(醜)、趙金蓉(花衫)。

戲校的畢業學期共是七年,從民國二十年開始,應該到廿六年底的寒假方為畢業。但七七事變發生了,相差僅僅半年,他們不得不因不幸事件而停止解散,這是非常可惜的。上述德、和、金三輩人材,在民國二十二年即已公開演出,那是第二次全國運動大會在南京開幕,由程硯秋率領該團赴京。於十月十九演出一天,慰勞運動選手,劇目為全本《三孃教子》。廿一、廿二為賬濟黃河水災,在勵志社演出二天,劇目為:《汾河灣》《四郎探母》。廿三日起為建築南京戲曲音樂院籌備會,由張公權、徐寄廊、李石曾等發起,在國民大會曾連演五天,劇目是《戲鳳》《寄子》《寶蓮燈》《雙獅圖》《女起解》。此為中華劇校對社會國家的第一次盛大貢獻,非常值得紀念的。

粉墨春秋:富連成與中華戲曲學校的回憶

北平中華戲曲專科學校學生抵京留影(1932年)

戲校後起之秀最為人稱道的四塊玉,為侯玉蘭、李玉茹、白玉薇、李玉芝,但她們均曾參加廿二年的盛大演出,到了七七事變發生,中華戲校被迫停止,中華戲校學生一部分為了生活而另自組班,改名為光華社,第一次在廣和樓演出,是十七年前的陰曆庚辰十二月初四,劇目全本《紅鬃烈馬》,計有:趙玉菁(《綵樓》)、沈金波(《別窯》)、袁金凱(《三打》)、符玉蓁(《趕關》)、張玉美(《回窯》)、王玉芹(《算糧》)、白玉薇(《登殿》),而玉茹、玉蘭、玉芝已在上海飛黃騰達了。

(《春申續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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