多谢王家卫做了一个假剧本。
不用怀疑，作为王家卫过去作品的狂热拥趸者，今天要聊聊他近十部电影背后的“幕后”故事。
从《一代宗师》之后，王家卫就当起了监制，2016年监制霍建起执导的《大唐玄奘》口碑5.3分，同一年监制并编剧的《摆渡人》更是低至4分。尤其后者对王家卫影迷来说简直就是其“晚节不保”的佐证，面对粉丝们的愤怒和不解，王家卫、梁朝伟和AB杨颖加入“我喜欢”阵营，王家卫力挺《摆渡人》说：“在你眼中这只是一部电影，对我来讲是一个世界。摆渡人，渡人渡己。”
所以每听到《繁花》消息都是又怕又喜，很怕它沦为《摆渡人》第二，又怕王家卫的神话在商业浪潮中终将消逝。
《阿飞正传》删减镜头
几乎很少二刷王家卫的电影，但却一直对其无剧本拍摄、用底片当草稿、折磨演员等费时、费力和费钱的“幕后”充满好奇。不扒不知道，《春光乍泄》有另一种结局，《东邪西毒》剪掉了王祖贤全部戏份，拍《重庆森林》期间王菲全程臭脸，只因不满王家卫一直要自己重复做家务。
接下来，咱就具体聊一聊王家卫拖垮资方、演员，及他那些大牌演员们的恩怨情仇。
《东邪西毒》全阵容
王家卫的被拒人生
做一个编剧，尤其是替王家卫做编剧，极没有成就感。与编剧讨论剧本的过程或许只是王家卫避免落入俗套的提醒，他甚至连剧本都没有，王家卫热衷于用底片当草稿，拍摄过程中才是剧本和想法的逐步完成。
但在做导演之前，王家卫给人做过10年的编剧，几度因写剧本太慢、他人看不懂而被炒掉，辗转到TVB、新艺城、永佳和影之杰公司当编剧。
《春光乍泄》幕后：王家卫、梁朝伟
那时候，王家卫就几乎从来不到公司上班，薪水照领不误。新艺城老板之一的黄百鸣曾跟这骄傲的编剧打过交道，问他不上班不交稿的原因，王家卫的理由让黄百鸣啼笑皆非：“我需要安静，不被打扰，我要写出一个伟大的剧本。”向来以写剧本速度快为豪的黄百鸣，限他两个星期交剧本，结果王家卫不只晚交了一个月，写出来的剧本还被郑则仕讽刺为“废纸一堆”。
几度易主的王家卫也不得不逼自己一把，后来经刘镇伟介绍给邓光荣，为影之杰写出卖座的《江湖龙虎斗》，再后来就是王家卫导演的第一部电影《旺角卡门》，开始他与大牌明星合作，又相对为所欲为的电影生涯。
《阿飞正传》幕后：张国荣、邓光荣
后来王家卫还对一次“被拒”经历印象深刻，对方就是中国现代著名女性作家张爱玲。
1995年，王家卫已凭借《阿飞正传》《东邪西毒》等红遍港台，想拍《半生缘》，于是写信给张爱玲，并寄了自己作品的录像带。但张爱玲当时并不急于《半生缘》拍片，也没听过王家卫的名字，不知道他过去从影的绩效。甚至因为久病又不会操作放映器，一度把王家卫当做热心读者，耽搁了很久才想起拆看信件内容。
遗憾的是，75岁的张爱玲回信写完两个月后就与世长辞，王家卫好像也没收到回信。我们也永远失去了看张爱玲和王家卫强强联合的《半生缘》。
老年张爱玲
张国荣：榨取演员特性，再不合作
从“我想拍王家卫的戏，多苦都肯拍”，到“我再也不跟王家卫合作”，张国荣和王家卫的合作始于《阿飞正传》，终于《春光乍泄》。
1990年前，王家卫筹拍《阿飞正传》，经此片策划陈善之牵线见到张国荣，那时张国荣才宣布退出歌坛几个月，身材发胖，并不是王家卫心目中“浪子”阿飞的样子。于是，张国荣开始健身减肥，最后体重瘦了15磅、腰围少了2英寸，这就是他“吃苦”的开始。
也是这部影片，为张国荣创下了一次个人纪录——电影生涯中NG次数最多的纪录。只一个张国荣与张曼玉的床上缠绵镜头，他整整重拍47次之多。
电影《阿飞正传》最初创意是上下两集，投资超4000万，但王家卫拍了半部就花掉大多半成本，上映后票房回收更不足千万。但这部具有超前意识的电影昭示着王家卫风格的正式形成，也是张国荣从影生涯的第一个金像奖影帝，也是唯一一个。
1993年，王家卫用最好的班底创作《东邪西毒》，拍摄地是在陕西榆林红石峡，演员们每天要花三四个小时的路程赶去片场，在酷热沙漠中完成拍摄。而在一年多的艰苦时间中，张国荣是唯一一个始终坚守在沙漠拍摄的演员，更是最后一个离开的人。
有场戏是拍梁家辉拿着那个酒坛子，有西瓜大小，每一次张国荣跟他见面都要喝“醉生梦死”那个酒，但坛子里面其实放的是水，大概一个镜头下来，他们两个人能喝进去四个坛子的水。不断的倒酒，干了，再倒酒，再来，最后四坛之后终于好了。
即使被王家卫折磨，当没有戏的时候，张国荣也会穿着睡衣和拖鞋来到现场，和“花瓶”杨采妮对完一遍戏才离开。后来剧组资金困难，也是他帮忙四处联系投资人，为王家卫筹集资金继续拍摄。
除了《阿飞正传》外，《春光乍泄》也常常被视作张国荣的半自传性作品。而此时，张国荣对于王家卫的重度拖延症和对自己特性的过度压榨，越来越难以容忍。
其实最开始王家卫选定的主角是刘德华和黄耀明，后来又想用刘德华和张国荣，最后才把刘德华换成了梁朝伟，总之要带个同性取向演员。也是这一次，张国荣在阿根廷感染了阿米巴变形虫，几乎性命不保，他甚至连怎么分配遗产和安顿家人都想好了。幸好梁朝伟及时找了医生问诊，又每天亲自给他熬粥才助他康复过来。
不出意外，张国荣合同到期，阿根廷戏份没有拍完，很可能要无限期地延长。张国荣坚持离开回香港筹备演唱会，“我再不会跟他合作了！”张国荣不顾劝说飞回香港。为了填补情节空缺，王家卫搬来了张震，因为他感觉贴近年轻时的张国荣，就这么生生添了一个角色，才让故事能讲得下去。
1997年的《春光乍泄》还隐藏着另一结尾，只不过王家卫删去了唯一女主角关淑怡的所有画面，让电影成了彻头彻尾的同志片，按设定也没有黎耀辉（梁朝伟 饰）和张震的相遇。
张国荣饰演的何宝荣离开后，他的爱人黎耀辉身心俱疲地离开人世。有一天，何宝荣回到黎耀辉的小屋，见到了房间的新主人关淑怡，才知道黎耀辉走了。那一瞬间，何宝荣的脸上全是波澜不惊的绝望，彻骨。
张震：练拳3年，删戏删成小配角
2013年上映的《一代宗师》，筹备加拍摄，一拖就是十年之久，用王家卫导演的话说就是：“做不好功课，我舍不得拍摄。”
那这十年发生了什么呢？那时流传一个著名段子：章子怡练功练得痛不欲生时，唯一安慰就是听隔壁房间张震的惨叫声。为了演好一线天，从2009年初开始，张震花了三四年苦练八极拳，当然梁朝伟也没逃过练功夫的命运。
梁家辉拍《东邪西毒》时的感受可放在张震身上，那时梁家辉半开玩笑半认真的说过“王家卫是大骗子”，说他就只有画面可以，讲故事，骗钱，骗老板的钱，骗老板的时间，骗演员。
但张震本人好像从没对王家卫说过重话，还说他对自己而言很重要，“他是看着我长大的人，可能比我更了解我自己，但同时我又对他刻意保持距离”。
最开始张震对这部戏要拍成什么样完全没概念。王家卫后来问他，“你有没有听说过八极拳？跟一部日本漫画《拳儿》有点像。”张震回答那漫画自己小时候看过。王家卫就建议他去学拳。由此那几年，他入了师门，光着膀子、穿着裤衩，每天在北京的小树林里练6小时八极拳。
正式拍摄期间，张震很多戏都拍得辛苦。有场张震饰演的一线天在雨里一脚把人踹飞再站起来的戏，从下午五六点开始拍，一直拍到清晨5点，张震的衣服干了湿、湿了干。教张震八极拳的师傅王世泉看不过去，对王家卫说：“别把演员弄到精神疲劳，那就不好了。你这都要给人家累趴下了。”
很多粉丝都为张震抱屈，但当王家卫被记者问到张震在电影里戏份太少时，王家卫以他典型的语气作答：“千金难买一声响，是刀的真意，张震是好刀，咱们先藏着。”
老戏骨王庆祥说起过拍《一代宗师》的经历，也是拍到崩溃，在拍摄的第一天翻来覆去全是NG，感觉几十年的戏都白拍了。梁朝伟劝他：“你千万稳住，过了这一段就好了。”
梁朝伟：被骗被虐还得感谢
在第17届香港电影金像奖颁奖典礼上，凭《春光乍泄》拿下影帝的梁朝伟发表感言：“多谢王家卫做了一个假剧本，骗我离开香港，到那么远的阿根廷，害得我被迫留在那里，不能回来，一定要拍。多谢张叔平将我不好的剪掉。谢谢有一个这么好的对手张国荣，如果不是他，我也没机会拿这个奖。”
王家卫、摄影杜可风
原来张国荣和梁朝伟在阿根廷四个月的痛苦“煎熬”，是被王家卫骗过去的，而这是他的惯用伎俩。当年王家卫“骗”了梁朝伟、林青霞、张学友和王祖贤等一众明星拍《东邪西毒》，最初是王家卫在香港搞了很久，一直在棚里郁闷，还叫韩国的记者团来拍纪录片，后来迟迟交不了工。
梁家辉那个时候就形容他，如果你是一个摄影师的话，你今天找我来拍照，一天十万张照片，就让你挑出一张来，你会挑不出来吗？如果拍十万张照片都挑不出一张来的话，你是什么摄影师？
一个镜头，梁家辉最高纪录是49个NG，梁朝伟是60多个NG，但他到最后用回第一个镜头。“你说生气不生气？但是也不会跟他翻脸，根本没心情没时间，你快拍完我还有下一组”。
回到《阿飞正传》，梁朝伟最后约3分钟长镜头堪称经典。但看梁朝伟后来的采访，才知那时他遇到了表演的瓶颈，王家卫拍了60多万英尺胶片，也就是大约三四部电影的量，最后他和刘德华却剪得没剩下几场戏。
王家卫最初暂定的主演只有刘德华、梁朝伟和张曼玉，后来剧本一改再改，张国荣成了男主角。梁朝伟在片场等了半个月才轮到他时，只拍一场吃梨的戏就拍了27次，王家卫就不停地喊cut，梁朝伟回去就大哭，后来吃梨的镜头根本就没用。
刘嘉玲进组后也被虐到哭，一个擦地板的戏演了20多遍，刘嘉玲问：你到底想怎样嘛？王家卫也答不出，只是说：反正就是不对。
木村拓哉：我在等谁？某个人
王家卫想到哪拍到哪的无剧本风格，梁朝伟、刘嘉玲、王菲等大咖早就知道，可是日本来的演员木村拓哉却不知道要怎么演才好，梁朝伟劝他“总而言之就享受现场吧”。
最初王家卫是被木村拓哉的女装照片打动，才邀请他出演新作《2046》。欣然接受的他到了现场完全不懂应对，王家卫自说自答“你在等一个人，准备好了吗？好了？开拍！……停！”木村拓哉云里雾里问在等谁？王家卫却只回答三个字“某个人”。
直到2017年，木村拓哉还对此耿耿于怀，同时表达了对梁朝伟的欣赏：“虽然不想再演王家卫导演的电影了，但只要有梁朝伟出演，有机会自己还是一定会再度去合作。”
即使林青霞也看不懂王家卫，最初看到《东邪西毒》时完全看不懂，还吐槽一点都不好，14年后重映时才说自己好像懂了。那时开机之前，林青霞想先做做功课，所以不停地跟导演要剧本，没想到导演说：“我就是不要你们做功课。”
后来导演实在被林青霞逼得急了，送了个剧本给它，但特别强调等戏拍出来肯定跟剧本不同。
林青霞一直不谅解："导演为什么不给演员剧本，为什么要瓦解演员的信心，为什么演员千辛万苦演的戏会被剪掉？"后来给了王家卫一个理由，摄影机对导演来说，就好比他手上的一支笔，他要下了笔之后才知道戏怎么走下去才是最好的。他要演员拿掉自我，走进角色。
总之，王家卫是个风格一贯、主题相近的作者性导演。如果你是他从《旺角卡门》一直追随至今的忠实影迷，或许早已发现了王家卫作品的秘密。《花样年华》和《2046》里的梁朝伟，《2046》和《阿飞正传》里的刘嘉玲，及《2046》、《花样年华》与《阿飞正传》里的张曼玉，是同一个人在不同片子的分身，或许又是另一谜题呢？
参考资料：《见字如面》；《煮海时光：侯孝贤的光影记忆》；《不如我们从头再来：张国荣传》；《念你眉眼如初：张国荣传》；《窗里窗外》；《围观名人故事》；《林青霞六十平生：云去云来》：《李易峰自传随笔：1987年了》；《今夜不设防》；《星空下的倾情》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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