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有人的童年都裝了神奇的濾鏡。
要不然回憶起來怎麼那麼甜?
童年的珍貴之處在於,身處童年時並不覺得它珍貴。
呼吸、出行、隨意消費同理。
小時候覺得童年漫長又無聊,而長大需要很久很久。
究其原因是那時候沒有事情可做,當然很多想做的事情也做不了。
現在發現,大人也一樣。
隨著意大利的“封國”,想象力再豐富的人,也猜不到過個年就像穿越到了半個世紀前——
我們居然又可以像個孩子,無能為力卻充滿幻想......
只是我們好像再也沒有讀過童話。
今天早上
給你講述一個
小孩腦海中的“生活”
1945年,8月底的一天,從集中營逃出生天的維利 • 格羅格,雙手緊抱著一個巨大的手提箱,眼睛警惕地環顧四周。
箱子裡是什麼?如此重要。
以至於讓這位見慣生死的倖存者如此緊張。
在捷克布拉格猶太人博物館中有一批畫,大概4500副,被稱為「人類文化皇冠上的鑽石」,就來自這個手提箱。
而這些畫作的主人,大多已經倒在了納粹的毒氣室裡。
納粹曾經奪去了孩子們的名字,只容許他們有一個編號。
但這4500張畫作,絕大多數,都有孩子自己的簽名。
這些孩子,再也沒能長大。
但這些詩和畫的存在,給我們講述了那個令我們無法迴避的、真實的故事。
時間來到1942年2月,大批的猶太人被送往集中營。
遣送過程令人難以置信——
一個個家庭接到通知,勒令在某個時候、去某個地方集合,然後被送走,從此杳無音信。
人們就像雞籠中的雞,等待著...
捷克特萊津集中營裡,20到40個孩子住一間。
大多數孩子兩個人擠在單人板鋪上。
因為冬天沒有毯子,他們只能相互依偎。
密閉的室內到處是臭蟲、蝨子、跳蚤,難聞的氣味.....
孩子們,被一連串事情嚇壞了。
飢寒交迫,營養不良,生病想家。
哭泣、憤怒、再到沉默,他們如同風中的樹葉,瑟瑟發抖,卻不得不隨時面對恐懼,笑容從他們生活中消失了....
留下的只有在黑暗中睜大眼睛,在寂靜中發出輕輕的啜泣。
卻沒有人能夠安慰他們,告訴他們這是一場怎樣的——人間悲劇。
孩子們的心靈變得敏感、複雜。
超乎年齡的成熟,讓他們眼裡閃爍著異樣的光。
那些積壓在心底的無數疑問和困惑,卻沒有一本教科書,可以提供答案。
特萊津集中營也囚禁著許多一流的藝術家、學者與教授。
他們經歷了家庭破碎、好友逝去、家園盡毀、艱難為生....
從最初的希望,變為疼痛直至頹廢麻木,活著還有什麼意義?
令人肅然起敬的是,當他們看到這些孩子,他們決定暫時忘卻死亡的陰影。
“我們應該怎樣面對孩子們?”
“應該對他們說什麼?”
“如何讓他們活下去?”
他們甚至想到,自己也許無法活過這場戰爭,但一定要讓孩子們活下來,未來屬於他們。
我們今天要怎麼做,才是對孩子最好的幫助?
他們幾乎是本能地,想要教育孩子。
他們要把知識、藝術和良知,交給孩子,讓他們的靈魂得到支撐。
雖然在集中營內,嚴禁對孩子進行任何教育。
他們只能悄悄利用一切可能的機會,冒著違反禁令的風險,給孩子們上課。
猶太人委員會和藝術家們,爭取了帶領孩子唱歌的機會。
用歌唱安撫孩子受傷的心靈,更把它變成音樂課、藝術課,和提升精神力量的教育。
囚禁在特萊津的音樂家,甚至為孩子們排練了歌劇。
其中著名歌劇《布倫迪巴》的作者漢斯 • 克拉薩 Hans Krasa,是猶太音樂家。
1942年8月10日,克拉薩被送進特萊津,成為一個囚徒,和所有的囚徒一樣,失去了自己的名字,編號為21855。
在惡劣的環境中,死亡的陰影下,瑪拉薩沒有停止音樂創作。
1942年他用鋼琴譜,重新為兒童歌劇《布倫迪巴》配器,夢想有一天,集中營的孩子也能走上舞臺。
一些孩子演員演了一半,就被送走了。
新的孩子接上來演,他們不僅在歌唱,也在表達對善和美的堅持和追求。
他們試圖告訴世界,有一些東西,是一切邪惡勢力都試圖摧毀、卻永遠也無法摧毀的。
瑪拉薩後來被送往奧斯維辛集中營,倒在了毒氣室中。
可他點亮的火光,種下的智慧,在孩子們的心裡萌芽。
那些教授、學者和藝術家,如瑪拉薩一般冒著死亡的危險,前仆後繼傾囊相授,告訴孩子們不要過早形成固定看法——
形成觀點之前,首先要吸取知識。
孩子們是天使,是天才。
你看是1號房間的孩子們,他們居然辦了一份地下雜誌《先鋒》。
這份雜誌刊載著孩子們自己的詩歌、文章,還有人物專欄「我們中間的一個」。
雜誌有孩子們自己設計的封面和插圖。
那是一份像模像樣的「週刊」,封面還有「定價」,像「真的」雜誌一樣。
完成之後,他們在週五晚上,給孩子們朗讀雜誌內容,小心地翻閱,然後寶貝似的珍藏起來,一期又一期......
在《先鋒》雜誌上,還有「文化報告」。
小記者寫,「一個在25年前失去視力的人,能夠頑強地記憶,記住動物和人的形體,還能如此精確的用鐵絲把他們塑造出來,真的很了不起」。
孩子們堅持一週一週地「出版」他們的雜誌。
從1942年12月18日,到1944年7月30日,《先鋒》雜誌總共「出版」近800頁。
雜誌留下了孩子們的詩文,留下了他們特殊童年的感情和記憶。
藝術家告訴孩子們,路過閣樓窗口時,一定要看看遠方——
體驗藍天、遠眺群山,想象大自然的呼吸。
讓藝術表現豐富人的內心,從心理上釋放、打破對空間的侷限。
即使環境再可怕,心靈也不會沒有光明的地方。
孩子們,沒有建造武器去與邪惡拼殺;
而是選擇構築一個有著寧靜、健康心,讓人愉悅的美的藝術品。
面對強勢,他們能夠說:
你們永遠贏不了我們。
那些美,是邪惡永遠無法戰勝的。
這遠非想象的簡單,這是一個族群文明的傳遞,是一個又一個偉大的學者和藝術家們思想的傳遞。
當他們在歌劇中唱出「我們為什麼不應該歡樂」
身為囚徒的觀眾熱淚奪眶而出,繼而響起久久不息的掌聲。
他們畫畫和寫詩,也教孩子們畫畫和寫詩。
他們在宣告自己絕不放棄希望和快樂的權利,宣告他們的精神不會死亡。
孩子雖然弱小,他們的心卻在美的教育下堅持善良。
難以置信,像納粹這樣手握重軍的強大政府,也會害怕藝術。
害怕孩子們學習藝術和掌握知識。這種內在的虛弱和恐懼,使他們在特萊津不斷迫害猶太藝術家。
可是,猶太人在默默堅守的民族文化和精神,沒有力量可以摧毀。
藝術家在上完每堂藝術課後,都約定俗成小心翼翼地把孩子們的畫作,珍藏在夾壁牆的間壁之中。
還弄了一個鐵皮箱專門藏畫,裝滿之後把鐵皮箱埋進土裡。
祈禱這些畫作能重見天日。
她們不知道
自己能否活下來
可依舊堅信終有一日
這些孩子們的畫可以向人們
講述那個從來沒有結束過的故事——
善與惡的鬥爭
從某種角度來說,這些孩子仍然是幸運的。
他們把千年的信仰傳承給了他們,那是一種精神的支撐。
那些手執屠刀的暴徒,作惡而不知卑劣,靈魂是可卑而可憐的。
而這些集中營裡的孩子們,畫著花朵和蝴蝶的孩子們,他們的精神所站立的位置,遠遠高於那些納粹衝鋒隊員。
下面,是孩子們的部分畫作
隔著時間的塵埃,願你依然感受到
那些已經消逝的、美好的小小心靈
隔著半個世紀時光,傳遞給我們的
溫暖、希望、信念、愛和美好的夢
封城、封國之下
願我們能從中汲取能量、養分
收穫寧願、美好與良善
《院子》
The Courtyard
巴維爾 • 松嫩申 Pavel Sonnenschein
小男孩巴維爾生於1931年。
1944年10月23日,被殺死在奧斯維辛集中營,年僅13歲。
巴維爾用墨水和水彩畫了這幅畫,不僅是集中營現實場景的描繪,那種封閉而壓抑的感覺躍然紙上,讓人窒息。
《瓶花》
Flower in Vase
基蒂 • 瑪爾蓋特 • 帕塞洛娃 Kitty Marke ta Passerova
小女孩基蒂生於1929年7月4日,是罕見的倖存者。
基蒂在集中營,做了這幅剪紙、勾畫和上色結合的作品,畫面沉重,枝椏卻像鋼絲一般,肅殺中顯露出咄咄的生機。
《特萊津的房子》
House
哈娜 • 科赫諾娃 Hana Kohnova
小女孩哈娜生於1931年,13歲時,死在奧斯維辛。
這張畫是哈娜用水彩畫的。
她畫著特萊津的房子,忘記了現實的醜陋。
虛化了眼前的世界,把視野和心靈都推向遠方 —— 有家的遠方。
《花園》
Garden
魯特 • 切赫娃 Ruth Cechova
小女孩魯特生於1931年,12歲時被納粹殺死在奧斯維辛集中營。
可是在這幅畫中:魯特仍然沒有放棄童年美好的夢想。
她畫的是傍晚的花園,紅花綠樹,兩個女孩躺在草地上,望著天空和落日餘暉。
想著:長大後,我要…
畫這幅畫的時候,死亡的陰影已飄到她們的頭上。
可是魯特用自己的畫告訴這個世界:我們依然有夢想。
就如另一個孩子的詩:
「我想飛翔,可能去哪兒?
假如我掛在枝頭,既然樹能開花,為什麼我不能?
我不想就這樣凋謝」
《有著架子床的房間》
Room with Bunkbed
埃麗卡• 陶西戈娃 Erika Taussigova
埃麗卡是個小小的女孩,被遣送的時候,只有7歲。
留下的畫作中,最後一張註明的日期,是在1944年6月。
僅4個月以後的10月16日,不到10歲的埃麗卡,被納粹殺死在奧斯維辛集中營。
這張畫裡,埃麗卡既記錄了自己的生活,也畫出一個小女孩的憧憬。
居住環境是如此不堪而擁擠,她卻把架子床「推」的遠遠的,也把現實推的遠遠的,
她在畫前面,留出了很大的空間。
因為她想家,想媽媽...
《女孩向窗外望去》
Girl Looking out of the Window
妮娜 • 列德雷洛娃 Nina Ledererova
這些孩子,甚至連一張照片都沒有留下,他們連同自己的整個家族,都成了這場浩劫的死難者。
他們的形象和故事,就這樣永遠的,從地球上消失了。
《黑屋子裡的星光》
Starlight in Dark Room
索尼婭 • 斯波特佐娃 Sona Spitzova
這個非常靜謐的場景,卻讓人深深動容。
小女孩畫出了一種心情,表達著包圍在四周的無盡黑暗,和內心巨大的惶惑。
她既害怕黑暗,又渴望黑暗能隱藏自己。
那空無一人、孤零零的桌椅檯燈,傳達著無法掙脫的孤寂。但她並沒有被窒息,那微弱的星光,透過唯一的窗戶,在黑暗中透出一絲渺茫的希望。
《帆船》
Saiboat
莉莉 • 博巴肖娃 Lilly Bobasova
《日落》
Sunset
赫爾加 • 波拉科娃 Helga Pollakova
小女孩赫爾加生於1928年12月11日。14歲半的時候被遣送到特萊津。1944年12月19日,她再次被遣送出去,終於倖存下來。
她畫了多麼動人的日落。正如回憶起藝術教師弗利德時說:「並不是她傳授的繪畫技藝,使我們與眾不同,而是她傳達出的,內心對自由的感情,能點燃火光。」
《風景》
Landscape
倫卡 • 琳託娃 Lenka Lindtova
小女孩倫卡出生在1930年,1944年被殺死的時候,只有14歲。
這是倫卡面前的真實世界,希望她在用繪畫表達出來後,心裡的感覺能夠好一點。
這張畫是那麼有力度,甚至可以說有厚度。
她在畫面正中的位置,鄭重地放上了一棵象徵生命和希望的綠樹。
《風景》
Landscape
哈娜 • 圖爾諾夫斯卡 Hana Turnovska
小女孩哈娜出生在1932年。1944年她被殺害的時候,只有12歲。
一個如此弱小女孩,卻出了如此宏大的畫作,用最簡單的色彩,創造出豐富而遼闊的世界。
她竟然就會懂得,這已經足夠了。
我很想講出他們更多的故事,
放上他們每個人的照片,
講述他們過去的生活細節
在被隔離後的細微感受,
以及匆匆離開這個世界的時候,
最後的呼喊和遺言。
可是,沒有了
就像秋風掃過的落葉
一萬五千個孩子
就這樣,悄無聲息的
消失在塵埃裡
幸而,還有這些詩和畫留下來。
在那個晚上,年輕的藝術家,抱著這些稚拙的兒童畫,心怦怦地跳著,爬上最高的閣樓,把它們藏起來。
戰爭結束以後,哈斯和死去的弗利塔收藏畫作的鐵皮箱,從土裡被重新掘出。
他們的畫,都被保存下來了。
那些被藏在板壁中、閣樓裡的畫,都被陸續找出來了。
他們是「人類文化皇冠上的鑽石」。
面對這些畫作,捷克總統哈維爾說:
「這是關於他們經歷、渴望和夢想的證明。
他們把我帶回那個時代,國家被佔領、世界在戰爭之中的歲月」。
希望今天生活幸福的孩子們,能夠理解這些過去發生的故事 ——
理解過去,這是一種很重要的能力:
那就是歷史感。
他們表達痛苦,卻儘可能不讓它淤積。
在如此扭曲的世界裡,當他們的身體被侵犯的時候,依然在用生命的力量,把正常健康的精神,堅持到最後一分鐘。
這張畫,就是特萊津孩子們在堅持要恢復的生活。
天空上,太陽懶懶躺在雲朵上,整座城市沐浴著金色的陽光;
花瓶裡的花顯得神聖,穿花裙子的女孩撿起美麗的落葉;
跑著回去,告訴媽媽公園裡的故事,再把葉子小心的夾在心愛的書本里。
那不是外在的財富和功名利祿,而僅僅是最自然的寧靜和溫暖有愛。
那不是焦躁的慾望,那只是平和的心情。
能夠辛勤地勞作,自由地呼吸,自由地歌唱,自由地寫詩畫畫,自由地創造,知道在路的盡頭,有一個家在等著自己。
不論長到什麼年齡,哪怕你已經年老,不能奔跑,依然能夠走在這張畫裡。
為那枚秋葉而驚喜,忍不住地讚歎。
看啊,這樹葉,是多麼美麗。
這就是特萊津
集中營囚禁中的孩子
留給我們每個人的遺產
Reference:
林達 |《像自由一樣美麗》猶太人集中營遺存的兒童畫作
要用光明來定義黑暗,用黑暗來定義光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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