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月7日的一則新聞，引起了大家的憤怒：北京新增了4名境外輸入型新冠肺炎病例，是因為他們
在入境時故意吃退燒藥遮掩、瞞報了體溫。
這次疫情中，瞞報體溫的事情並不少見，此外，我們還看到了許多令人齒冷的事件：疑似病患瞞報自己的身體狀況和接觸史；無良廠家制販不合格口罩；慈善機構信息不透明飽受質疑；媒體發佈表述不正確的研究結果……
這些事件不僅傷害了我們的感情，也挑戰著我們對陌生人和公權力的信任。
如今，我們正在逐漸陷入這樣的信任危機：不信任企業的承諾，不信任醫生的處方，不信任陌生人的電話，不信任餐館的衛生……社會的信任紐帶在逐漸斷裂。
這種信任感普遍衰退的狀況，被政治學家弗朗西斯·福山稱為“大斷裂”。
信任“大斷裂”
什麼樣的社會，會出現信任“大斷裂”呢？
福山教授指出了幾個重要的現象指標：
其一，家庭紐帶削弱，社會總體的結婚率下降，離婚率提高，親情淡漠，家庭不再願意生孩子；
其二，權威崩塌，民眾越發不信任官方、專家和專業機構；
第三，社區衰落，鄰里之間變得冷漠，街區不再生機勃勃；此外，一些國家的犯罪率也有上升勢頭。
20年前，福山在各個發達國家都觀察到了類似的信任衰退，而全球範圍的“大斷裂”，從近幾年才剛剛開始。
弗朗西斯·福山，日裔美國學者，哈佛大學政治學博士，國際政治經濟學教授，曾師從塞繆爾·亨廷頓
“大斷裂”的影響，在這次全球範圍的肺炎疫情中就表現得很明顯：
在意大利，人們拒絕相信來自政府的提醒，為了“口罩自由”走上街頭；美國的CDC，以“數據不準”為由停止公佈接受新冠病毒檢測人數、檢測陰性人數等重要數字，被民眾質疑是特朗普政府為了連任競選而隱瞞疫情的醜聞……
那麼，這種席捲世界的信任危機，起因是什麼呢？
發達的現代信息技術是一個原因：一個地方事件，通過互聯網的傳播，可以帶來全國性的普遍恐慌。
這一次的疫情中，離漢通道關閉的消息傳來，涉嫌從武漢“逃離”的人，處境就變得很尷尬了：人們的恐慌情緒下，“鄂A”牌照的車輛頻頻被舉報，以至於一些車主無處可去；從武漢返鄉的大學生個人信息被洩露，甚至被陌生人打電話謾罵……
豆瓣小組中《鄂A車主們滿滿的求生欲，估計都被舉報怕了》的帖子，被贊最多的回覆直言“已經沒有信任了”
不過，互聯網雖然放大了恐慌，但並不是信任危機的根本原因。福山認為，根本原因在於現代的社會變革。
自古以來，維持人類社會的重要力量，是普通人對帝王、教士和學者權威的信任。但是，時間進入21世紀，這種信任受到了自下而上的挑戰：如今社會和市場的繁榮，越發依賴權力的下放、人們的自發活動和小範圍的非正式規範。
人們對傳統權威的信任在崩解，但新的自發社會的信任還難以建立——這就是“大斷裂”的根源。
借用尤瓦爾·赫拉利在《今日簡史》裡的一句話就是，在這個困惑年代，舊秩序已經崩塌，但新秩序還無以為繼。
一場“一切人反對一切人”的戰爭
信任“大斷裂”的狀態下，我們的生活會變成什麼樣子？
劉慈欣在科幻小說《三體》裡做了一個關於“猜疑鏈”的沙盤推演：
B站十週年發佈的三體動畫概念宣傳視頻
A和B兩個文明都想進入和平共處的狀態；
但即便A認為B是善意的，這也並不能讓A安心，因為善意者並不能預先把別人也想成善意者，換言之，A並不知道B是怎麼想他的，不知道B是否認為自己是善意的；
進一步，即使A知道B把A也想象成善意的，B也知道A把B想象成善意的，但是B不知道A是怎麼想B怎麼想A怎麼想B的……
這個邏輯可以一直向前延伸，繼續“套娃”下去。
是不是看得有點頭暈？其實背後邏輯也很簡單：這意味著，只要對他人存有猜疑，猜疑鏈就會啟動，並且永遠無法關閉 。
於是，宇宙變成了一座黑暗森林，每個文明都是帶槍的獵人，如果他發現了別的生命，能做的只有一件事：開槍消滅之。
在劉慈欣眼裡，“不管文明在其內部是善意的還是惡意的，在進入猜疑鏈構成的網絡中後都會變成同一種東西”。
“猜疑鏈”所導致的，實際上就是信任的全面缺失。而一旦進入“猜疑鏈”的邏輯，兩個個體就會陷入完全對立、彼此猜疑的“囚徒困境”，無法再彼此進入政治性的共同體狀態。
這樣的“黑暗森林”，其實和霍布斯在《利維坦》所說的前政治的“自然狀態”異曲同工：人與人像狼與狼那般互相撕咬。
利維坦是聖經中的海怪，被作者霍布斯用來比喻君主專制國家。
他在書中認為，在擁有絕對自由的情況下，囿於人類的天性和有限的資源，人與人之間就會產生猜忌，人的自然狀態就會是“一切人反對一切人的戰爭”。
為了避免這種損人不利己的情況，人們訂立了社會契約，將一部分權力讓渡給集體，於是國家便誕生了。
可以說，現代國家和現代社會，都是建立在我們對於陌生人的信任之上的。
信任：重要的
社會財富與簡化機制
不僅在政治層面，在經濟方面，信任也是一種稀缺的社會財富。
財富有很多種形式，例如經濟資本、人力資本、知識資本等等，說白了就是財物、勞動力和技術。而信任，被當作“社會資本”的重要量度。
如果可以信任人們在購物時自覺結賬，在倒垃圾時自覺分類……那麼，社會和商業的運作就可以節省巨大的成本。商業是強化信任、製造信任的重要力量，它可以用信任去實現新的價值。
而在個人層面，作為社群動物，我們想要與其他人共處，就要在各種秩序與規則中生活。我們逐漸對他人的行為、社會的秩序建立起積極的期待，這就是信任。
比如，我們去醫院看病，我們期待醫生可以做準確的診斷，並且開出便宜而有效的藥；
我們去餐廳吃飯，就是相信餐廳的食物是安全可靠的；
我們如果在疫情期間與親朋好友、鄰居同事接觸，也不會去徹查他們過去14天內的一舉一動，而是信任他們會做好隔離防護……
疫情中的北京西站 | 圖：中新網
信任就是這樣一種簡化機制。
我們不必親自了解醫學、藥學，然後調查一下坐班醫生的專業水平，最後再決定看不看病；也不用考察好食品產地和廚房衛生，再坐下點餐。
如果這種信任鬆動乃至於崩塌了，看病、吃飯甚至人際交往都會變得十分困難且複雜。
填補信任裂縫
需要新的體系
那麼，有沒有什麼方法能夠彌補信任的斷裂呢？
其實，福山給出的原因背後，就已經有了答案：傳統的信任體系崩塌了，就需要一種新的體系來彌補。
目前，信息技術似乎為我們提供了一個可行的方案。
該如何證明自己過去14天的行程呢？對於手機時刻不離身的大多數人，移動、聯通、電信三家移動運營商，可以為我們提供過去14天的手機漫遊記錄 ，你到了哪裡、手機連上的是哪個地方的基站，都一清二楚。
阿信上班，就可以憑這條短信進入大廈
從微商或者代購手上買到的防護口罩，我們可以不學習專業知識就鑑別真偽嗎？擴大一下問題：我們能有
更輕鬆的方法更來確認商品的安全嗎？產品溯源系統或許是可行的一種解答。
大家都在超市裡看到過打著二維碼的蔬果生鮮，掃碼之後，產地、生長環境、出廠日期、質檢批次等信息都一清二楚。可以預見，將來會有更多涉及安全和健康問題的產品，開始擁有專屬自己的“身份證”。
在很多農產品上，我們已經落實了溯源系統 | 圖：搜狐網
而在今天的前沿技術領域，“區塊鏈”在應對信任問題上，被專家們寄予了非同一般的期望。
熟悉阿信的老讀者們應該知道，我們出了不少關於區塊鏈的圖書，也和大家講過區塊鏈的特點：區塊鏈不僅僅被用來發行數字貨幣，更重要的是它“分佈式記賬”的數據儲存方式。
這讓區塊鏈擁有了非常重要的屬性：誠實、透明——這可以有效地消除系統內的信息不對稱，成為奠定信任體系的基石。
事實上，面對當下的武漢疫情，區塊鏈技術已經被運用到捐贈與慈善環節上了：行業內多家企業共同發起了“慈善捐贈管理溯源平臺”，通過區塊鏈網絡邀請各大捐贈機構、基金會將數據上鍊，以有效提高信息透明度與公信力。
在杭州趣鏈科技開發、中國雄安集團運營的區塊鏈平臺“善蹤”上，經過存證的愛心捐贈總額已經超過7億元
假如紅十字會在接收捐贈物資之初，就能及時落實這樣的數據管理系統，也許就不用面對後續的一波波質疑聲了。
在《三體II·黑暗森林》的結尾，來自三體文明的監聽員說：“我有一個夢，也許有一天，燦爛的陽光能照進黑暗森林。”
在現實生活中，我們能抓住這道照進社會信任的陽光嗎？
也許，在科技之光下，將至已至，未來已來。
[1] 《大斷裂：人類本性與社會秩序的重建》 弗朗西斯·福山 著 廣西師範大學出版社
[2] 《社會與經濟：信任、權力與制度》 馬克·格蘭諾維特 著 中信出版集團
[3] 《行為經濟學講義》汪丁丁 著 上海人民出版社
[4] 《信任論》 鄭也夫 著 中信出版集團
[5] 《利維坦》 托馬斯·霍布斯 著 商務印書館
[6] 《吳冠軍丨重思信任：從中導危機、新冠疫情到區塊鏈》 信睿週報
所有經濟行為都鑲嵌在社會網絡中
從人性到社會的各個層面
信任的結構都隱藏其中
信任如何影響經濟和社會？
區塊鏈因比特幣而生
但應用早已不限於數字貨幣
它能成為信用社會的解決方案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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