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操何時被勾成了大白臉?


歷史的記憶 | 曹操何時被勾成了大白臉?

京劇中魏武帝曹操(左)、晉武帝司馬懿(右)都被勾成了奸詐的白臉


看過京劇的朋友,一定都知道在戲臺上三國戲影響力的廣泛。比方說樓臺之上,端坐著一位闊面深目的長者,樓臺之下行伍方陣步履齊整,徐徐而行,此刻若將臺上臺下的景觀一併定格下來,照片一出,很多戲迷朋友保不齊就會哼唱出《失空斬》中諸葛亮擺下空城計的唱段,“我正在城樓觀山景,耳聽得城外亂紛紛。旌旗招展空翻影,卻原來是司馬發來的兵。”

閒言少敘,談談正題,這《空城計》裡頭,發兵欲擒諸葛亮者,乃是魏軍統帥司馬懿。司馬懿在京劇臉譜裡頭,是一副大白臉,白臉是一種表意的勾臉方式,意思是說這位爺,奸詐著呢。有句話講,叫做上樑不正下樑歪,司馬懿為何奸詐,乃是因為他跟隨的主子,壓根也不是省油的燈。魏王曹操,是司馬懿最早跟隨的主公,可即便是如此神威奮武的魏武帝,扔到戲臺上,照樣也被勾成了大白臉。


歷史的記憶 | 曹操何時被勾成了大白臉?

《三國演義》電視劇中,鮑國安飾演的曹操,性格上是相對豐滿的


有人說,這事我曉得,京劇是根據《三國演義》改編來的,小說裡曹操生得就是個白淨臉堂,而且是託名漢相,實為漢賊的反派,給他勾一白臉,有什麼大驚小怪的?如果您要認同這種觀念,那恐怕還是歷事尚淺,不諳歷史之三昧。《三國演義》是元末明初形成的文學話本,與其說是羅貫中原創,倒不如說是羅貫中根據前人的曲藝評話和三國時代的歷史背景,來了一次文學性統編。《三國演義》原名叫做《三國志通俗演義》,顯然是一部面向大眾的通俗讀物,大家一看一過,記住幾個顯赫的英雄人物以及一些導人向善的儒家倫理,基本就算高臺教化了。曲藝和話本小說都算是民間高臺教化的典範,但不要忘了,教化不等於學問啟蒙,甭指望著小說裡給你講《自然哲學的數學原理》,傳統社會能讓老百姓記住個仁義禮智信、忠心報家國,這教化功德就算圓滿了。

如果您是第一次翻看陳壽所著的《三國志》,可能會有些詫異,因為《三國志》中最為厚實的不是蜀漢的國志,而恰恰是白臉曹操所開創的魏國事業。《魏書》的厚重程度,是要超過《蜀書》的,並且《三國志》也沒有擁劉貶曹的傾向,而是認為接受了漢獻帝禪讓的魏朝政權,是合理合法的存在。雖然後來魏朝的帝位禪讓給了晉武帝司馬炎(司馬炎的祖父,就是《空城計》裡的大白臉司馬懿),但史家在稱說這一段歷史時期的時候,也會採用“魏晉”這一稱呼。無論曹操還是司馬懿,在當時的歷史記載中,雖然有殘酷極端的地方,但大體來說,彼時的歷史觀中,仍保留有英雄史觀的情節,對他們的武功勳業還是比較讚賞的。


歷史的記憶 | 曹操何時被勾成了大白臉?

“聰明秀出,謂之英;膽力過人,謂之雄。”出自《人物誌》


那麼,歷史上又是從何時開始,對曹操、司馬懿的評價轉向了呢?古希臘哲人柏拉圖有句話說得很有道理,叫做國家是大寫的人,以人的改變來描述歷史,有的時候可能要比堆砌文獻更為精準。在具有英雄崇尚情節的時代,英雄史觀和儒家史觀的偏重是不同的,魏朝的劉劭,在《人物誌》中給了英雄一個精彩的定義,即“聰明秀出,謂之英;膽力過人,謂之雄。”英雄史觀,就是建立在這種英雄定位上的,而什麼樣的人物更容易符合英雄的定義呢,答案是顯而易見的,那就是軍事貴族或豪強軍閥。因此來說,軍事貴族的人格肖像,與當時的歷史模態是吻合的,這種吻合直到唐中葉發生了變化,造成這次變化的,就是軍事貴族安祿山的叛亂。安史之亂是中國文化趨於內斂的開始,在宋代,這種文化內斂開始引發了英雄史觀向儒學史觀的轉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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近代通儒錢穆先生的《國史大綱》中,曹操、司馬懿也遭到了批判


軍事貴族和儒生,是兩種生存模式,軍事貴族和豪強軍閥要以武功和智慧博取崇高且相對獨立的爵位;而儒生則需要以一套維護穩定的治安策略,通過自家關於道德的訓誡來統一思想。宋儒歐陽修、司馬光都從事過編修史書的工作,歐陽修在編完《新唐書》的時候,是頗為自得的。因為《新唐書》的紀事風格比較符合儒家的道德觀,在紀事行文上也比《舊唐書》簡省。以往的軍事貴族,放在《舊唐書》的歷史觀中是可以接受的,但擱在“不語怪力亂神”的《新唐書》中,就難免會與恭敬謹慎的儒家信條有所不搭。歐陽修、司馬光的修史,其意義並不完全在於紀錄歷史,而是要在記載歷史的同時,完成儒家道德觀的宣教,曹操也就是在宋儒的泛道德理念成為主流思想之後,才被推向了禮制的對立面,由此也不難理解為什麼宋代已降,曹操的民間形象會如此不堪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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