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聿明回忆辽沈战役前国民党乱象:陈诚风光上任,却被众人联名要求杀头谢罪

从一九四六年下半年起到一九四七年上半年止,人民解放军已经击退了国民党数百万军队的疯狂进攻,并消灭了国民党军一百多万,迫使蒋介石转入了全面防御。此时蒋介石集团的内部矛盾也日益加深,各高级将领及部队长如顾祝同、刘峙、熊式辉、汤恩伯和我等均对陈诚表示不满。因为自陈任参谋总长以来,飞扬跋扈,任用私人,排除异己;装备补充,多偏重他的嫡系第十八军等部队。而对其他各部队则多予克扣留难,以致众怨沸腾,议论纷纭,发生一部分失业高级将领在南京紫金山孙中山灵前“哭灵”的事件。

当时国民党统治区社会秩序紊乱,军纪废弛,曾流行着“军官总”“青年”“伤兵院”“国大代”“新闻记”等所谓五毒,到处闯祸。蒋介石也渐渐发现陈诚既不得军心,又指挥无能,就把国民党军种种弊端和失败的责任,都推到他的身上。首先收回他的人事权,接着又收回他的军事指挥权,由蒋亲自指挥。于是陈诚感到他当参谋总长只能管补给而不能管人事,也对蒋介石私下埋怨。记得有一次我向陈诚请示时,陈满腹牢骚地说:“你向老头子(指蒋介石)请示好了,我这个总长只是补给司令,其他我管不着。”这时,各方盛传陈诚将去东北。东北行辕主任熊式辉在一九四七年四月曾对我说:“陈诚这个家伙现在窘极无聊,出坏主意。据可靠消息说,陈诚在关内指挥作战都失败了,想来东北出出风头,挽回他的面子,现在正想打我的主意。我走了你也难顶他,我们两人要想法子对付这个小鬼。”

嗣后,解放军进行夏季攻势,围攻四平街,风传陈诚来东北之声反形消沉。可是在七月七日蒋介石发布“戡乱”动员令,八日我因病重离开东北(拟出国治病,以后未去)之后几日,陈诚便于十二曰到了沈阳,召集东北军事会议,并到铁岭向新编第六军“授勋”,以资拉拢。这时,东北行辕主任熊式辉认为陈诚势将来东北接他的事,即连上蒋介石七封辞职信。后来熊在上海曾对我说,蒋一再复信抚慰,勉以国事为重,继续主持东北,绝不更动东北人事。熊还说:“我得到蒋介石的这些亲笔信后,正在准备整军经武之际,忽然蒋令陈诚来接我的事,给我泼了一头冷水。我历来认为蒋是一个权谋家,但未料到会这样整我,以后谁再为他卖命?你看我四月问得到的消息不错吧,我原来就防蒋这一手而未防到,唉!……”又说:“陈诚是想在东北出风头打几个胜仗,以挽回他在蒋介石面前失掉的信任。东北共军不是陈诚所想的那么容易打。陈一到东北就撤换四平街守将陈明仁,这使东北将领都很寒心,你等着瞧陈诚的好戏吧!”熊谈得非常愤慨不平。

事实果真如此。八月初,陈诚接替了熊的东北行辕主任,并将东北保安司令长官部取消,独揽东北党军政大权。八月七日,美国侵华头子魏德迈到沈阳与陈诚晤谈竟夜。这时,在国民党军政界中一些反对陈诚的人,认为他到东北是得到美国主子魏德迈的大力支持,预料将来美援经济物资和军火,蒋介石将尽先供给东北,让陈诚在东北打几个胜仗,再将东北交给罗卓英,陈诚仍回南京任参谋总长。但谁也不相信他在东北能比熊式辉搞得更好,同时也谈论当时的中国的确是蒋家王朝,浙江人的天下,蒋介石除了浙江人以外,谁也不会完全信任。

陈诚初到东北,确实抱着一番雄心,大吹“要消灭共军,建设三民主义的新东北”。他锐意整军,大肆扩充部队,将东北原有的九个保安区十一个保安支队及交警总队等部队,扩编为四个军(新三军、新五军、新七军、新八军),把骑兵支队扩编为骑兵师(三个旅),又将青年军第二。七师扩编为第六军,并从苏北调第四十九军王铁汉部到东北,另调楚溪春为沈阳防守司令官。连同原在东北的新一军、新六军、第十三军、第五十二军、第五十三军、第六十军、第七十一军、第九十三军等八个军共达十四个军之多。他又增加了炮兵、战车、汽车等部队,妄想集中优势兵力与解放军决战。另一方面,排除异己,他撤换了辽宁省主席徐箴、四平街守将第七十一军军长陈明仁、第五十二军军长梁恺和副军长兼第二师师长刘玉章及东北各保安支队司令,改由陈的心腹接替。据赵家骧于一九四八年三月问来上海对我说,当时曾有东北人士好心好意地对陈建议:“听说总长将东北各保安支队司令撤换,有许多部队会叛变投向共产党的。”陈反驳说:“谁要投,就让他去投。他今天投,我现在就缴他的枪!”口气真是不小。

当然,陈诚在东北既抱有雄心,也做了一些别人做不到的有利于蒋家王朝的事。他将东北国民党正规军扩充到十四个军后,就大加整肃军纪,惩办党政军贪污人员(如查办汽车兵团团长冯恺,逮捕前日本俘侨管理处处长李修业等),并到处取缔散兵游勇,将东北无聊军人田湘藩监禁法办,将高立人驱逐出境。一时东北人心也有些振奋,认为陈诚是有办法的。

10月,东北人民解放军发动秋季攻势,先后消灭陈诚部队将达10万人,把陈诚吓得胆战心惊,无所适从。这时沈阳人民流传着一句讽刺陈诚的歌谣说:“陈诚真能干,火车南站通北站”。当人民解放军秋季攻势结束,正“利用每个战役之间的间隙休息和整训部队之时,冬季攻势尚未大规模发动(其实人民解放军冬季攻势已在12月15日开始),陈诚的气焰又嚣张起来,曾于1948年1月1日发表元旦告东北军民书,侈言“目下国军已完成作战准备,危险时期已过”。并准备由铁岭、沈阳、新民三路出兵向解放区扫荡。不料陈诚这一计划刚开始进行,人民解放军即以迅雷不及掩耳的奇袭,于1月7日在辽西公主屯歼灭了蒋军在东北精锐部队之一——新五军,并活捉军长陈林达、师长谢代蒸、留光天。

此时吓得陈诚手足失措,卧床发抖,星夜电蒋介石告急。蒋于8日亲飞沈阳。据说:当时陈诚将新五军被消灭的责任完全推到将领不服众命令,请求惩办第九兵团司令官廖耀湘,及新六 军军长李涛。当日蒋介石召开东北师长以上会议,痛骂廖耀湘、李涛不服从命令,不顾“国家民族”利益,不去解新五军之围。其实据陈诚的副参谋长赵家骧在1948年2月对我说:自1947年人民解放军发动强大的秋季攻势以来,打得陈诚心战胆寒,他并未料到人民解放军在1月初连续发动攻击。

当陈诚的所谓扫荡计划将要开始时即遭到人民解放军对公主屯发起的攻势。这时,陈诚已没有1947年秋初到东北时的张狂气焰和个人独断专行,而是急忙召开幕僚会议,研究对策。

赵说:“我曾拟了一个放弃沈阳外围公主屯等据点,集中兵力守辽河以南沈阳据点,以攻势防御击破人民解放军攻击的计划。陈诚看到连称很好很好。但是陈诚时而想让陈林达守,时而又想让陈林达退,犹疑不决,不下命令执行。一直到6日晚上陈林达已被人民解放军四面包围,才决心令陈林达向沈阳撤退。可是陈诚下一道命令比较简单,而一个军的行动就不是纸上谈兵,划一个箭头就把军队调到沈阳的。新五军一 开始行动就被人民解放军分路截击,在一晚间消灭得干干净净”。

在陈诚这种举棋不定优柔寡决的情况下,陈林达部军心动摇,守无决心,退无依据,当然也不可能有准备地令廖耀湘兵团协同陈林达军击破人民解放军强大的攻势。因之当蒋介石在开会中责骂廖耀湘、李涛之后,廖、李都不服气,挺身出来说并未奉到援救陈林达的命令,形成是非功过无法辨明的僵局。蒋、陈二人觉得他们想借端惩办廖、李二人以维持陈诚“面子”的诡计无法执行,尴尬异常。争吵到最后,据当时参加会议的郑庭笈对我说,陈诚在无可奈何中,只得站起来说:“新五军的被消灭完全是我自己指挥无方,不怪各将领,请‘总裁’按党纪国法惩办我,以肃军纪。”蒋介石接着说:“仗正在打着,俟战争结束后再评功过。”会议就这样结束了。

蒋介石离席后,陈诚接着对各将领说:“我决心保卫沈阳,如果‘共匪’攻到沈阳来的话,我决心同沈阳共存亡,最后以手枪自杀。”以此表示他对“党国的忠贞”。

会后,蒋介石召见各将领,勉励各将领要服从陈主任的命令,好好地完成东北“剿匪”任务。

蒋去后,陈诚见东北解放军冬季攻势未停,接着就叫他的老婆谭祥(又名谭曼意)去南京搬请宋美龄求蒋介石将他调回南京。谭祥在南京果然通过宋美龄打动了蒋介石的心,想把陈诚调回,而以别人去替死。蒋嘱意于卫立煌,即将卫由沪召来。当时卫表示不去,蒋介石即指使张群、顾祝同等人劝卫到东北去。张群曾对卫说:“以私人关系,我也不赞成你去东北;以国家前途计,希望你去东北挽回大局。”同时,谭祥为了急于挽救他的丈夫,也跑到卫家敦促卫立煌早日赴沈,并说:“东北‘共匪’打得好厉害,冰天雪地蒙着被窝到处钻,夜里钻到后方都看不到。辞修病得无法对付,只有卫先生去才有办法,请卫先生早日赴沈接事。”卫夫人韩权华以后对我说,她当时听了这话,觉得“有利有权你们就争,弄得不可收拾的时候就叫人家去。这是什么心理?”

卫立煌到东北后,陈诚于1948年2月5日悄然离沈阳飞回南京。陈诚在东北被人民解放军吓跑,一时成为国民党在东北的党政军高级人员笑谈的中心资料。有的说:“陈诚初来东北气势凶凶不可一世,原来是一个草包,到了紧要关头他就逃了。”有的说:“陈诚人小鬼大,他说同沈阳共存亡,最后以手枪自杀,那是想骗各将领自杀,他才不自杀呢?简直是骗子,有谁相信这个骗子呢?”这时蒋政权内部,特别是东北人士,对陈诚攻击得十分厉害。陈诚最初还想张牙舞爪吓唬这些人,以后他见反对之声日益盛嚣,又改变手段,想接见东北人士,加以拉拢。他于16日奉蒋命电邀东北军将领张作相、万福麟、马占山、邹作华及东北官绅张元夫、王树常、翟文癣米春霖、于济川等商讨东北问题,并为他自己失败作辩护掩饰。但陈诚见东北人士既吓不倒,又拉不到,仍然攻击他,就请假想赴美治病,借避舆论指斥。

陈诚在南京住了一个多月,溜到上海准备出国。四月,国民党国民大会开会期间,盛传陈诚要赴美治玻有一次大会上白崇禧作军事报告,全体代表(我也在内)不约而同地大喊:“杀陈诚以谢国人!”“不让陈诚逃往美国!”“到上海把陈诚扣留起来解京法办!”白听到骂他的政敌高兴得笑了。接着东北代表喊道:“我们不要听军队的伙食怎样,我们要听各战场打得怎样!”山东代表赵庸夫大喊:“胜利后不收编山东伪军,把三十万游击队逼上梁山,应请政府杀陈诚以谢国人。”

东北代表张振鹭说:“诸葛亮挥泪斩马谡,我们要求蒋主席演这出戏。”于归说:“中央‘剿匪’采老鼠战略,如果东北失掉,华北失掉,华南也不保,难道都像陈诚一样想逃到美国去吗?”

陈诚在上海正准备出国之际,听到这些失他“体面”的消息,既无面目出国,又怕真有人到上海来“捣乱”,赶快搬到联勤总部上海陆军医院,以治十二指肠为名,躲藏起来。


*图为电影《辽沈战役》剧照

*本文摘自中国文史出版社《辽沈战役(原国民党高级将领的战场记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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