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唯一的妻兄弟。怎麼說他呢？
我和愛人結婚那年，妻兄弟正讀高二，如果不是中間休學半年去銀川打零工刮膩子，應該讀高三了。在學習上，他就是鄰居口中的那個"別人家的孩子"。上課不是低頭讀武俠小說，就是頭埋在桌框裡玩弄鬆鼠。儘管如此，每次考試成績一出來，他都能位列班級前三。
老丈人家門很大。
愛人光爺爺就親弟兄四個，到老丈人這一輩，也是弟兄四個、姊妹六個。老丈人排行老碎，愛人和妻兄弟在所有堂哥堂弟中，年紀最小。
訂婚宴，在老丈人家舉行，如此大陣仗的訂婚宴，我生平頭一次經歷。即使是我生活過的小村莊，村裡舉行婚宴也不過如此，單就喜宴的時間上來說，不過三四天而已。但我的訂婚宴，在老丈人家整整持續了三天。
三天過後，成打的啤酒瓶整整齊齊碼放了一屋簷，佔去上房臺子的一半。
我和愛人自由戀愛，瞧我這話說的，21世紀了，自由戀愛好像多新鮮似的。訂婚前，我和老丈人事先通過氣，因為老父親歿的早，沒有人替我撐頭，我也沒有請媒人，就拉著姐夫和我一起，一腳踏進老丈人家門檻。
之所以拉上姐夫，是因為他為人實誠，說話從不拐彎抹角，更沒有七里八拐的彎彎腸子。重大場合，最怕話說的花裡胡哨的人，反而弄巧成拙。
說是訂婚宴，結果能來的親戚鄰人都來了，就連一些在遠處工作的親戚，也遠道而來。訂婚宴，就是流水席，在老丈人帶領下，我和愛人給一撥又一撥來人敬酒。
到了晚夕，就剩下和我同輩的堂哥、表哥、表姐夫們，歡聚一堂。不管怎麼說，我是個新女婿，他們合起夥來捉弄我，想把我灌醉。連著三個晚夕，堂哥們醉了好多，倒是我，一次沒醉。
沒醉，我得感謝一個人，那就是妻兄弟，幾天下來，只要上酒桌，他永遠伴我左右，為我帶酒，保駕護航。他雖然還是個學生，但驚人的酒量令所有人咋舌。他一心護我這個姐夫的勇氣，令我感動。
……
第二年夏天，快要參加高考時，妻兄弟揹著家人，一聲不響又去了銀川，投靠在一個當包工頭的表哥門下，幹起了老本行——刮膩子。高考臨近，迫在眉睫，任誰勸說都無濟於事，他鐵了心要打工。最後，在我打電話遊說下，他答應回家參加高考。
有人戲謔問我，妻兄弟為什麼聽我的話？我不置可否，或許是我兩投緣吧。
我沒有抱他能考上（大學）的希望，之所以打那個電話，完全出於對二位老人的安慰。可誰能想到，就是這麼一個吊兒郎當、不在乎學業的人，真的考上了，雖然不是985、211，但總歸是振奮人心的。
他被本地一所名不見經傳的理工學院錄取。
快到學校報名的時候，他又一次一聲不響，去了內蒙。他的答覆很簡潔：不想念書。
幾年以後，和他以及他的同班哥們喝酒時我問，沒讀大學，有沒有後悔過，他果斷回答，從沒有。那時候，他的好哥們兒，已經從一個業務員變成一個當地最大的家電代理商。店鋪就在步行街旁邊的商業廣場。要知道，那哥們讀的就是理工學院。
從那以後，我也沒摸準妻兄弟到底想要什麼，對於他的人生理想和追求，我一無所知。
高考後的第二年，妻兄弟參軍了。偵察兵，在新疆和田服役。憑藉自己的能力和努力，他在部隊混的還可以，當過文書，被保送到某個酒店學過廚藝，有廚師證，退伍後炒的一手好川菜；在戈壁灘參加野外訓練時救過戰友性命，榮獲過三等功。
我們都以為他能在部隊混出個一二三來，誰能想到，在部隊五年，他不想繼續待下去，便申請轉業。
得，轉業就轉業，退伍就退伍。
復員回來，他提議要同我合夥做生意。至於做什麼生意，他不知道，讓我做主就行。關於做生意的風險，我在酒桌上聊過好多次，他好多次都說沒所謂。
2013年那會，正是電動車風靡之時，大街小巷，騎電動車的人如同螻蟻，尤其在我生活的小城，建築業空前熱鬧，到處塵土滾滾，塔吊遍地。前來打工的務工人員，空前高漲。愛人超市所在的十字路口，一天到晚擠滿"釣魚子"的打工漢，那場面，堪比鄉下逢年過節的集市。帶動了當地經濟的繁榮發展。
通過觀察研究，再多方調查，開一家電動車行，銷售加維修以及代銷配件。
妻兄弟聽後，沒有意見。說幹就幹，國慶節那天，我們的"王子車行"如期開業。總投資不到20萬。
新店開張兩個月，店裡來了一女顧客，年紀和妻兄弟相仿，他們聊的很投機。那天是開店以來第一次有人賒賬，賒賬人就是那個女的，而且賒的是一輛當時店裡配置最高的一輛電動車，售價4800。
慢慢地，我才知道，那個賒電動車的女子叫曉園，是妻兄弟的同學介紹給妻兄弟的女朋友。他在部隊時，兩人通過書信、電話、QQ 交往。妻兄弟突然放棄在部隊的前程，選擇復員，就是為了曉園。
自從妻兄弟和我合夥做生意開始，曉園就來到我所在的城市，和幾個姐們兒跑保險。白天跑保險，晚上在酒吧做兼職，或許這只是對外人看的幌子，實則在酒吧的工作是正式的，跑保險才是兼職。
有一天，曉園和妻兄弟在店裡大吵一架。曉園摔碎了店裡的三星筆記本電腦，妻兄弟用他魯提轄式的拳頭，對著曉園頭砸了一下，想想看，一個當過兵的拳頭，有多硬，而且還在氣頭上，或許只有當事人才能體會那種疼痛。
捱過打的曉園，是踉蹌著走出店門的，像只被打蒙的懵雞，又像一隻醉酒的醉漢。
三個月，再沒有見到曉園來找妻兄弟。我以為他們徹底分手了。
和女朋友不相往來的妻兄弟，變得沉默。這麼些年下來，初次見他這樣，我把這種表現，暫且總結為失戀後遺症。終於，在一次酒後，他向我袒露胸懷，說出了和曉園吵架的原因。
在保險公司，曉園兩個月沒有拉到業務，但她的兩個姐們兒單子不斷。於是，她想讓妻兄弟買一單，他曾暗示過我，買保險有沒有什麼好處，上過當的我一口回絕：保險就是騙人的，買保險的人和騙子無疑。
我沒在意，原來妻兄弟是向我打聽虛實。
妻兄弟和曉園的關係重歸於好是在春節。老丈人想念外孫女，再說由於做生意，一年很少回去陪二老，我和愛人決定帶女兒去老丈人家過年。妻兄弟說他留下看門，暫不回家，等我們過完年回來，他再回。
年後回來，聽鄰居們說，妻兄弟又和曉園在一起了。
在一起就在一起吧，你情我願，兩情相悅是好事，再者說，他不是小孩，二十五六的人了，如果兩人的愛情之花真能結果，無論對當事人還是老人，都是好事，免得丈母孃為妻兄弟的婚事提心吊膽。
這時候，我反對妻兄弟和曉園來往。一次，我們在店裡的二樓閣樓上燒烤，我約來幾個好哥們兒，妻兄弟打電話把曉園也叫來，和她一起的還有兩個姐們兒。酒足飯飽，曉園等人匆匆散去。有一哥們願意留下來，幫我收拾殘局。
兩三次，哥們兒在我面前一副欲言又止的樣子。經我再三追問，他不好意思告訴我實情：曉園的兩個姐們兒是某酒店坐檯的……
可能是對愛情的執著，不管我怎麼旁敲側擊，妻兄弟表現出對曉園一往情深、至死不渝的勁頭。而且在她的帶領下，妻兄弟常常夜不歸宿，我一問，他說喝醉睡在朋友家。
性格開朗的曉園，誰也不會想到城府如此深。她和妻兄弟表面上的恩恩愛愛、甜甜蜜蜜都是裝出來的，她對妻兄弟打在頭上的那一拳，並沒有忘記。
她帶妻兄弟出入酒吧和地下賭場，結交了當地的一些混混流氓和賭棍。在曉園的出租屋內，他們聚眾賭博，多以"搖碗子"為主。心眼實的妻兄弟沒有察覺，他正在一步步靠近曉園為他掘的深坑，就等著他往裡跳呢。
他們設好圈套，每次讓妻兄弟小贏一把，然後去酒吧把他贏來的錢請客一起揮霍掉。
好多次，我讓妻兄弟去打貨款，但每次發來的貨物和錢數對不上。只有少，沒有多，我問過他，他說斷貨，等有貨了，再打錢把上次缺的補回來。這時候，他開始輸錢，而且一次比一次輸的多。
關於妻兄弟深陷賭場一事，我是在生意崩潰後曉得的。多方打聽，才解除我心中疑惑，但為時已晚。妻兄弟欠的賭債已超過20萬，這20萬，是向親戚朋友借的，算明的，暗的有多少，我至今不知。因為賭場內，他欠下的高利貸只有他自己知道。
在生意岌岌可危之際，愛人舅舅的加油站和兩個包工頭簽下兩項用油協議，藉著淡季，想屯幾十噸柴油，資金不夠。向我打來求救電話，我和愛人沒有猶豫，用房產和超市做抵押，貸款15萬，以解舅舅燃眉之急。
三個月後，舅舅賺回本金，欲把錢還我。正好碰上妻兄弟回老家，舅舅忙，顧不上去銀行，託妻兄弟拿錢去銀行打款。果然出了亂子，他沒有去銀行，悄悄回到我所在的城市，返回賭場，以這15萬為本金，撈回曾經輸掉的。
後果可想而知。越撈越深。
錢輸的一乾二淨，但我和舅舅還矇在鼓裡。
生意被他踢的所剩無幾。和老丈人私下商量後，我決定撤出，把殘存的生意留給妻兄弟打理。
三個月不到，車行一夜到亮憑空消失，妻兄弟也像人世間蒸發了一樣，蹤影全無。
有好多認識的親戚朋友，找到老丈人家門上，討債要賬。沒轍，老丈人拿出房屋拆遷款和二老的養老錢，一分不剩還了別人。這樣，還沒完，有人隔三差五找上門來討債。
……
妻兄弟從我的世界消失不久，有一天我在朋友圈看見曉園舉行婚禮，但新郎不是他。
四年已過去，妻兄弟至今不敢和我聯繫，也不和家人聯繫，在內蒙當個小包工頭混日子。前些日子，老丈人打來電話，說有個遠房親戚討債，讓我在就近的農業銀行打錢。錢不多，雖然只有1000，我口頭上答應，但沒有照做。
想起這幾年二老替妻兄弟擦屁股的日子，我滿腔怒火……
閱讀更多 蘇臺文苑 的文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