孤篇橫絕,力壓全唐的詩歌——《春江花月夜》


孤篇橫絕,力壓全唐的詩歌——《春江花月夜》


春江潮水,海上明月,江流宛轉,月照花林,空裡流霜,汀上白沙,江天一色,皎皎月輪……這是一幅博大壯美的場景,這美景讓我們心生豔羨。

作者首先將月與水置於一個遼闊而純淨的背景之下,大家一定要知道,一旦有了一個巨大的背景,我們的思考就會上升到更為根本的、更具有哲學意義的思考上去,你看登高也好,觀海也好,是不是都是這樣?為什麼,因為生命個體一旦放置到無盡的時間與空間的交匯點上的時候,生命就能夠異常清晰地意識到自己的孤獨與短暫,也從而都會不由自主的去思考起點與終點,短暫和永恆這樣的終極性問題了。

在中國詩詞中,最具有哲學意義的情感就是閒愁,那種不知從何而來,也不知什麼時候能夠消散的愁緒,恰恰是指向我們未知的生命本身的,一個人的自我意識越強烈,生命意識越明顯,越不願意蠅營狗苟的生活下去,就越會產生這樣的閒愁。

“江畔何人初見月?江月何年初照人”,這其中一個“初”字便擁有著無限豐富的情感內涵。“初”本為裁衣之始,從造字伊始就蘊含著人們樸素真摯的欣然激動之情,此處更是生動地傳達著人與月第一次相對而視時,內心掩飾不住的欣喜與激動。

作者在追問和暢想著,是何人第一次見到那輪明月?那輪明月又是於何時第一次照到了何人?這種追問和暢想是一種富於感性和激情的體驗,而且這種體驗會讓一個人瞬間回到大地之初的純淨狀態,其內心深處會滋生出一種讓萬千紛擾退去並讓精神靈魂升騰的大歡喜、大惆悵。

一個生命個體是短暫、有限的,然而亙古不息的春江與週而復始的月光,讓我們看到生命的另一種更加恆久的形態,人生可以代代,江月可以年年,可以無窮,可以相似。這浩瀚的宇宙讓我們於瞬間超越一個個體生命的侷限,讓我們的精神和情感隨之升騰起來。

這種情感正如史鐵生在《我與地壇》中所表達的類似,“太陽,它每時每刻都是夕陽也都是旭日。當它熄滅著走下山收盡蒼涼殘照之際,正是它在另一面燃燒著爬上山巔佈散烈烈朝輝之時。那一天,我也將沉靜著走下山去,扶著我的柺杖。有一天,在某一處山窪裡,勢必會跑上來一個歡蹦的孩子,抱著他的玩具。當然,那不是我。但是,那不是我嗎?宇宙以其不息的慾望將一個歌舞煉為永恆。這慾望有怎樣一個人間的姓名,大可忽略不計。”


孤篇橫絕,力壓全唐的詩歌——《春江花月夜》


春、江、花、夜作為月之出場變幻的宏大背景層層展開,景與物、情與理相輔相成,水乳交融,自然萬物的勃勃生機與遊子離人的相思惆悵交相輝映,一切都在月光的籠罩之下緩緩地發展著,籠罩萬物的月光也無不見證並撫慰著這自然的盈虛消長與人間的悲歡離合。

“在這天地之間,只有月光。而這月光是如此的完美,它無處不在,輕靈,通透無礙。這是一個生成和自由的境界,是一個完滿而自足的境界。但在驚歎這一景色的同時,我的內心裡卻隱隱湧動著悵惘。這完美的景緻太過於靜謐,過於清冷,我總能感受到這背後所隱藏的深沉的緘默,使我惶恐而孤獨……

那輪月亮是切實的,它雖然無處不在,卻離我那麼遠,而且,它過於完美,這使我羞愧。在這月光的世界裡,沒有我立足之處。因為這輪月亮,我失落了自己。同樣,王維的‘木末芙蓉花,山中發紅萼。澗戶寂無人,紛紛開且落。’(王維《辛荑塢》)那也是一個完美的世界,山澗裡,芙蓉在自生自滅中,在永恆而又悄無聲息的開開落落中,展示了瞬息和永恆的交融,從而漠視了人類生命的節奏,把人類生命活動排斥在這個世界之外。”(《溫情:作為生命的證明》)

詩中的春、江、花、月、夜亦可以相互獨立,我們從中可以看到一種生命和諧相處、安靜獨立的美。臺灣美學家蔣勳認為,“春江花月夜”應該斷讀為“春、江、花、月、夜”:“這是五個獨立的名詞,它們應該是並列關係,不是主從的修飾關係。我不喜歡用春天形容江水,也不喜歡用花朵月亮形容夜晚,因為它們各自獨立,並且有各自獨立的美。”

“春天、花朵、江水、月亮、夜晚,全部都是在大自然中獨立出來的生命狀態,與道德無關。一條江水也有江水的規則,月亮有自己圓缺的規則,夜晚有夜晚的規則 ,全是自然現象。整首詩都是在講自然現象,把人的是非,帶到了大的宇宙空間中。”(《說唐詩》)

春、江、花、月、夜環轉交錯,相映成趣,各自呈豔,不可端倪。我們不可以武斷地判定何者為主,何者為客,因為它們之間可能本就是互為主客、和諧共生的。正如開篇“春江潮水連海平,海上明月共潮生”所揭示的那樣,明月與海潮是一種共生的狀態,在月光與潮水的共同湧動中,何分彼此,哪辨高下?

這裡彰顯著一個個獨立的生命個體的無限光華與尊嚴。這樣的狀態在古今詩歌中頗為常見。

詩歌中寫到遊子,然而遊子並不是簡單的流浪者,而是心中有所牽掛的漂泊客,他有所牽掛,也被人牽掛,這和無名無姓,不知其從何來,也不知其往何處去的浪子是不同的。在《春江花月夜》裡,有著對遊子的牽掛,也有遊子對於遠方家鄉的思念,全詩的最後部分,彷彿就是兩個聲部深情地對唱。

“日暮鄉關何處是,煙波江上使人愁”。遊子所具有的無法消解的“鄉愁”正是觸碰到了每個人心中最隱秘最柔軟的地方。這種鄉愁,並不是對於一個具體的物質的故鄉的眷戀,而是對於自己心靈最安適、最恬靜的狀態的渴望。

人類何嘗不是這個宇宙中孤獨的漂泊者呢?我們急於發現外太空的生命,我們捕捉來自幾億光年前的脈衝信號,無非是想得到那一點點的呼應,用來慰藉我們自身的孤獨而已。這樣想來,寂寞,不僅僅是中國文化的基調,它甚至是我們整個人類的基調了。

荷爾德林說過:哲學,就是懷著甜美的鄉愁尋找家園的衝動。此生,我們永遠是懷著鄉愁的過客。這大概就是“遊子”意象的全部吧。

《春江花月夜》整首詩的韻律節奏“既不是哀絲豪竹,也不是急管繁弦,而是像小提琴奏出的小夜曲或夢幻曲,含蘊,雋永”。(《唐詩鑑賞辭典》)詩人熱烈、深沉的內在情感表現得是如此的平和自然,使得整首詩雖極盡樂哀之情,卻也終能做到“樂而不淫,哀而不傷”。

王夫之曰:“句句翻新,千條一縷,以動古今人心脾,靈愚共感。其自然獨絕處,則在順手積去,宛爾成章,令淺人言格局,言提唱,言關鎖者,總元下口分在。”(《唐詩選評》)張若虛“順手積去,宛爾成章”,被撩動心脾的我們不言格局、提唱與關鎖,我們只是基於自己獨特的生命體驗,通過靜靜地品味讀出了自己最真實的感覺,並真誠地表達著我們彼此對於這首孤篇橫絕、力壓全唐之詩的由衷讚歎。儘管聞一多先生早就說過,“在這種詩面前,一切的讚歎是饒舌,幾乎是褻瀆”


孤篇橫絕,力壓全唐的詩歌——《春江花月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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