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丨柳汀雪
大家好，國學趣談欄目又跟大家見面了！
世界歷史上的四大博物館，分別是法國盧浮宮、英國大英博物館、俄羅斯艾爾米塔什博物館和美國大都會博物館。
沒有一家在中國。
中國以文明古國著稱，歷史上下五千年，珍寶無數，文化積澱厚重，為什麼連一家拿出手的博物館也沒有？
原本是該有的，那就是圓明園。
圓明園坐落在北京西北郊，由圓明園、長春園和綺春園三座園林和一些小園組成，佔地面積3.5平方千米，有150餘景，建築面積達20萬平方米，被譽為“萬園之園”。
圓明園始建於1709年（康熙四十八年），最初是康熙帝給皇四子胤禛的宅邸。
雍正即位後，在園南增建了正大光明殿和勤政殿以及內閣、六部、軍機處諸多值房，欲以夏季在此“避喧聽政”。乾隆帝在位期間除對圓明園進行局部增建、改建之外，還在緊東鄰新建了長春園，在東南鄰併入了萬春園。圓明三園的格局基本形成。嘉慶、道光二帝，又斥巨資對圓明園進行改建和修飾。
在清室150餘年的創建和經營下，曾以其宏大的地域規模、傑出的營造技藝、精美的建築景群、豐富的文化收藏和博大精深的民族文化內涵而享譽於世，被譽為“一切造園藝術的典範”，象徵著中華民族最高的美學範例。
1860年10月6日英法聯軍洗劫圓明園，難以計數的珍寶，於熊熊烈火之中。
而今的圓明園，光禿禿的地面上，平躺著幾根光滑的立柱，再沒有人能看到它昔日的精緻與恢弘……
1931年時候的民國人，比我們幸運的多，他們當時通過一些文獻檔案，可以想象圓明園的全貌。
一、中國營造學社
3月21日中山公園，舉辦了一場關於圓明園的遺物展覽。
這次的展覽的主辦方，是中國營造學社的朱啟鈐（qián）先生。
他絕對可以稱得上是一位了不起的愛國人士。
朱啟鈐曾考中過光緒朝的舉人，受當時的社會影響，覺得從事實業方為救國之門。
他於1903年任京師大學堂譯書館監督，後歷任北京城內警察總監、東三省蒙務局督辦、津浦路北段總辦、交通部總長。1913年8月代理國務總理，內閣內務部總長。1914年兼任京都市政督辦。1918年8月當選為安福國會參議院副議長。1919年任南北議和北方總代表。
和談破裂後朱啟鈐退出政界，先後寓居津、滬。並曾經辦中興煤礦、中興輪船公司等企業。中華人民共和國建立後，他曾任政協全國委員會委員、中央文史館館員。
朱啟鈐這一生，經歷了清朝末年、北洋政府、民國、日偽、新中國五個歷史時期，涉及商界政壇，對歷史產生過推動作用。然而真正讓他留在人們心中的，卻是他盡心竭力保護文物，對中華文明做出了巨大貢獻。
1929年庚子賠款後，美國將部分資金投入中國教育，中國學者對宋代建築、施工經典著作《營造法式》展開研究，並進行系列講座。
1930年，朱啟鈐先生將鬆散的《營造法式》的主題講座發展成為有組織的學術團體——中國營造學社。
當時的中國營造學社可謂是人才濟濟，眾星雲集。
有從日本東京高工建築系畢業的劉敦楨，有從美國賓夕法尼亞大學獲建築碩士學成歸國的梁思成還有民國才女林徽因，後來又加入了楊延寶、趙深、李四光、李濟一、單士元、邵力工、莫宗江、陳明達、劉致平等等優秀人才，共同致力於對中國殘存古建築的調查、測量、記錄與保護。
中國營造學社以天安門內舊朝房為辦公地點，設法式、文獻二組，分別由梁思成和劉敦楨主持，並創立《中國營造學社彙刊》。
生活在大時代，即使是一件非常普通的學術研究，也會與愛國的糾葛聯繫在一起。
開始調查研究中國古建築的不止有中國人，同樣還有日本人。
日本的眾多古建築發源於唐代，為了透徹清晰地瞭解日本古建築的源頭脈絡，日本建築學之父伊東忠太帶隊，對中國的古建築進行科學考察和研究。
如果中國人在此時，不能建立起自己的建築學體系，拿出有份量的建築學著作，就意味著今後中國人將很難在中國建築方面，擁有話語權。
中國人“不懂”中國建築，只能由外國人任意褒貶，這將是對華夏建築史的巨大侮辱。
得知中國人成立了營造學社，伊東忠太曾經傲慢地想與中國人展開合作，要求中國人只負責文獻研究，日本人負責對於古建築的田野調查、實地勘測。
伊東忠太給出的理由是：“中國人根本不理解古文物的價值，只有日本人才最精通中國古建築。”
當然，這一合作要求被朱啟鈐先生斷然拒絕。
梁思成手繪建築圖
從1932年至1937年的短短5年中，營造學社成員們踏遍了我國22個省，對2000餘座古建築進行了嚴謹科學調研，繪製了測繪圖稿1898張，經他們調查被重新發現的珍貴建築遺物上起漢唐下至明清各歷史時期均有分佈，整理出了清晰的中國古建築發展脈絡。
許多現在名揚海內的珍貴古建築如隋代趙州橋、遼代應縣木塔、薊縣獨樂寺、觀音閣均系中國營造學社成員經田野調查和詳細測繪研究而被人們重新認識的。從這一角度講中國營造學社作為一個民間學術團體對中國傳統建築研究和保護所作出的貢獻是空前絕後的。
這其中就有林徽因在山西五臺山發現的，修建於唐建中三年的佛光寺。
二、佛光寺的發現
1937年，梁思成林徽因夫婦根據法國人伯希和繪製的《敦煌石窟圖錄》，在第61號石窟中唐代畫壁，五臺山圖中繪有“大佛光寺”的線索。
佛教傳入五臺山始於東漢。
永平十一年（68年），迦葉摩騰、竺法蘭來到五臺山傳道建寺。此後，五臺山的佛寺經過南北朝、隋唐、元明清歷代的興建，成為我國宗教的名山勝地。
梁林夫婦一行人，繞過了香火鼎盛的主峰，故意越走越偏僻。
在他們看來，越是規模宏大聲名顯赫的寺廟，就越注重古建築的修飾和完善，後代修補的痕跡越多，就越難保存古老的建築。
經過打探，他們得知要找的佛光寺遠離五臺山主峰，地處偏僻，人跡罕至。這一點讓梁林一行人心中生出希望。
經過艱苦的跋涉，營造學社考察測繪組終於來到了佛光寺，為這座歷經千年的古剎拍下了第一張正面照。
根據營造學社以往的科考經驗，房子的正脊下面，一定會寫上建造的年代。但是因為佛光寺有一個平闇（àn），遮擋了房子的正脊，梁思成於是爬到平闇上面，想找到關於建造年代的記載。
可佛光寺的正脊上，盤踞了千千萬萬的蝙蝠，趕都趕不走，根本沒法看清正脊上是否有文字記載。
然而就在幾天以後，他們發現了一個重大線索。
林徽因在抬頭時，隱約看見了大殿橫樑上有淡淡的墨跡。
是她的雙遠視眼立了大功。
面對這激動人心的一刻，梁思成如此記錄：
工作數日，始見殿內梁底隱約有墨跡，且有字者左右共四梁。但字跡為土朱所掩。梁底距地兩丈有奇，光線尤不足，各梁文字，頗難確辨。審視良久，各憑目力，揣擬再三，始得官職一二，不辨人名。徽因素病遠視，獨見“女弟子寧公遇”之名，甚恐有誤，又細檢階前經幢建立姓名。幢上有官職者外，果亦有“女弟子寧公遇”者稱“佛殿主”，名列諸尼之前。
林徽因審視的，正是關野貞、常盤大定通過照片反覆打量的唐大中十一年陀羅尼經幢。梁林等人就是根據“女弟子寧公遇”這幾個至關重要的名字，對照臺階前的經幢，確定了佛光寺的年代。
梁思成手繪建築圖
佛光寺東大殿面闊七間，進深四間。用梁思成先生的話說，此殿“斗拱雄大，出簷深遠”，是典型的唐代建築。
經測量，斗拱斷面尺寸為210X300cm，是晚清斗拱斷面的十倍；殿簷探出達3.96m，大殿架架的最上端用了三角形的人字架。這種樑架結構的使用時間，在全國現存的木結構建築中可列第一。
東大殿內的佛壇寬及五間。壇上有唐代彩塑三十五尊。菩薩、天王、供養人身上的飾物、衣紋，生動細膩，衣帶飄動，拂袖瀟灑，體現了唐畫的獨有風韻。
這不僅是對日本人嘲笑中國已經沒有唐代古建築的有力回擊，更是歷史價值和藝術價值兼具的國寶級文物。
三、樣式雷
中國營造學社的科研工作者們如此艱辛、細緻地調研下，有沒有突出的學術貢獻呢？
當然有！營造學社的成員們不僅踏遍了全國各地的山川古蹟，還把目光聚焦於象徵中國古代建築最高水準的清代皇宮和皇家園林。整理了數量龐大的清代宮室陵寢設計圖檔。
1931年4月，《中國營造學社彙刊》第二卷第一冊上發表有圓明園遺物照片和相關文章若干，回顧了當時圓明園研究相關的國內外成果，而且還並舉辦了我們前文所說的圓明園文獻資料展覽。
保留下來的樣式雷圖檔不僅包括圓明園，還有故宮、北海、中海、南海、萬春園、暢春園、頤和園、景山、天壇、清東陵、清西陵、承德避暑山莊、杭州行宮等等皇家建築，以及京城大量的衙署、王府、私宅以及御道、河堤，還有彩畫、瓷磚、琺琅、景泰藍等。
這些幾乎佔據了中國古建築數量1/5的大型皇家建築及裝飾，都是出自一個傳承了八代的建築世家，樣式雷。
在全世界，這樣的工匠世家只有三家，分別是意大利文藝復興時期的桑加洛家族；日本傳承了十代的中井家族；以及中國傳承了八代，歷經兩百三十多年的樣式雷家族。
值得注意的是，清朝宮廷的樣式房掌案不是世襲傳承，而是選有能者居之。雷家八代人都能當上樣式房掌案，跟雷家對繼承人從小嚴格的教育是分不開的。
樣式雷家族不僅留下了壯麗恢弘的古代建築，更保留了大量的設計圖紙和燙樣。這是我們後人瞭解和研究古代建築，非常寶貴的歷史資料。
1.樣式雷平格法介紹
這些設計圖紙，採用了我國古代沿用千年的“平格法”繪製。
平格的本質含義，第一是“平”。就是用水平即水準儀勘測地形高差：確定一個水平面，據以測量相關控制點的高下尺寸。
這項工作，實際是以水平投影為正方形的格網即所謂“格”為基礎，逐一測量並記錄落實到地表上的網格線各個交點的高程。
“格”，就是打方格，也叫打格子、格方。
包括：在地表上按一定的水平投影尺寸（常用五丈，或十丈、二十丈），用白灰畫出正方形格網，這一工作也叫“灰線”。然後，逐一測量並記錄格網各交點的高程；並據此進行建築規劃設計。
樣式雷建築圖檔中的“平格法”完全契合當代數字地面高程模型（DEM）的核心理念，卻早於後者2000多年；平格法”融匯了傳統風水的“形勢”說，類同當代日本學者蘆原義信針對建築外部空間設計提出的“外部模數理論”，但比之更完備的是平格還用於豎向設計。
測量地形時需先用白灰從基址中心向四面畫出方格網，方格尺寸視建築規模而定，一般每格五丈。然後測量灰線網格上各交點的標高，穴中標高稱為出平，高出的叫上平，低下的稱下平；最終形成計量描述地形的文本。
記錄某個剖面高下的文本，叫“平子單（底）”，也就是我們看到的數碼單；彙集了高程數據的文本，叫“格子本”。
樣式雷建築圖檔中的“數碼單”
除了“平子單”“格子本”，在現存清代樣式雷家藏建築圖檔中，還有大量按比例繪示格網、交點處標註高程數據的畫樣，稱“平格樣”。
由此可推敲建築平面佈局，或按相應高程圖即“平子樣”作豎向設計，便利於核算工程量和控制施工。
2.樣式雷燙樣介紹
由於皇家建築需要由工匠設計師把設計方案呈給皇上預覽，最後定稿施工。
為了跟皇帝溝通方便，歷代樣式房的掌案們製作了巧奪天工的樣式雷燙樣。
這些燙樣是由紙張、秫秸和木頭等加工製做的。所用的紙張多為元書紙、麻呈文紙、高麗紙和東昌紙。木頭則多用質地鬆軟、較易加工的紅、白松之類，製作燙樣的粘合劑主要是水膠。
樣式房掌案雷家人按照設計圖紙，用小型烙鐵，把這些材料熨燙成型，命名為“燙樣”。
“樣式雷”燙樣有兩種類型：一種是單座建築燙樣；一種是組群建築燙樣。
單座建築燙樣，主要表現擬蓋的單座建築的情況，全面地反映單座建築的形式、色彩、材料和各類尺寸數據。打開燙樣的屋頂，可以看到建築物內部的情況，如樑架結構、內簷彩畫式樣等。燙樣上還貼有表示建築各部尺寸的標籤。
組群建築燙樣，多以一個院落或是一個景區為單位，除表現單座建築之外，還表現建築組群的佈局和周圍環境佈置的情況。
3. 樣式雷與古代建築的設計理念
樣式雷家族設計建造的宮室園林，充分地融合了我國古代審美與建築設計的三大理念。
與自然協調、與建築協調、因地制宜。
什麼是與自然協調呢？
比如說你在頤和園的東堤漫步，走到哪裡，都會感覺山上的玉峰塔在跟著你走。
原來這裡蘊含了設計師們的巧思，頤和園呈現圓弧形，而玉峰塔，正好在塔的圓心位置，所以在東堤上走的時候，營造出一種塔隨人走的景觀效果。
什麼是建築與建築的協調呢？
比如說這幅天壇皇穹宇，我們看到遠處畫面的核心被一個景框框著，這就是所謂的“過白”，通過這種互為景觀的照應設計，體現出巧妙的互動感。
什麼是因地制宜呢？
比如下面這幅清西陵選址圖。
典型的背山面水，前有照後有靠。
每座陵寢的中間都有軸線，依舊山向而定，都沒有對環境作出較大的改動。清西陵像是從山裡自然長出來的一樣，因此它被專家譽為“雖為人作，宛如天開的”偉大設計。
後來，這批樣式雷的設計圖樣躲過了圓明園大火，避過了人禍，幾經輾轉，大部分得以保存。經由樣式雷家族的後人捐獻給中國國家圖書館，現存15000餘件。
經過中國營造學社和天津大學建系團隊數代人的整理，中國清代樣式雷建築圖檔，於2007年被正式列為《世界記憶遺產名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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