之一 風雨飄搖 厚愛相守五十載 程季淑
我在書本上認識梁實秋，是從他的散文集《清華八年》和《槐圓夢憶》，全不知他和魯迅曾有一場論戰，以及他一人翻譯了煌煌鉅著《莎士比亞全集》而國內卻對他諱莫如深。
我大學剛畢業時讀的《槐園夢憶》，被梁實秋的深情打動，那時就覺得好的婚姻和愛情，就應該是這樣子的。我很信文字，覺得這是他一生的愛情，他此後的生命會灰暗下去，他會一直是書裡、現實裡那個愛著季淑的大文人。
後來竟偶爾讀到，他在夫人去世同年，就邂逅了一位正值盛年的女子，愛的神魂顛倒。
我心裡的夢好像就碎了。
☆☆☆1
梁實秋1903年出生北京一個書香世家，12歲起就開始在清華讀書，前後8年。1921年他仍在清華。
程季淑1901年出生北京，祖上是安徽的名門。1921年她已經從師範畢業，在一家女子學校做老師。
這一對人兒怎麼認識？匪媒不得。
☆☆☆2
這個媒人是一個叫黃淑貞的女生。她的父親和梁實秋家是世交，她又是程季淑的同學兼莫逆之交。
她兩個人都認識，覺得十分般配，就慫恿了自己的母親去梁實秋家正式提親。
有一天梁實秋回到家中，在父親書房上發現一張紅紙條，上面寫著
“程季淑，安徽績溪人，年二十歲，1901年2月17日寅時生”
他就已經心動了。
☆☆3
過了幾日大姐和母親去替他看過了。大姐說，我看她人長得俊俏，腰身纖細一頭烏髮。就是前額頂著劉海，可不知有啥疤痕？
大姐說她藉著搭訕就把人家劉海撩起來。
梁實秋忙問，有啥沒有？
大姐說沒有。他就越發喜歡了。
☆☆☆4
梁實秋雖然對包辦婚姻沒有牴觸，還心動了，他仍然決定要按新式的方法，親自認識她才好。
經過一些小小的挫折，他們終於在1921年冬見了第一次面。一見面，損友黃淑貞就跑了……梁實秋只好隨便扯些淡話。好在程季淑矜持但不羞澀。
兩個人看到對方，都是樸樸素素的學生樣子（現在還有人看到樸素的學生樣子就動心的嗎？），相互就動心了。梁實秋趁機約下了下次見面的日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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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後他倆每到週末就跑去中央公園、太廟裡偷偷約會。那個時候一男一女在公園裡私會，可是駭人聽聞的事情。家中自然更是不能去。
不過樑實秋的同學們可羨慕他了，與此同時，季淑班上的學生正猜測到底是那個大豬蹄子在約會她們的老師，她後來每到週末就盛裝起來！
可巧有一天他們倆在公園喝茶，竟然碰見了梁實秋的父親。梁父也著實開明，給他們付了茶錢，回家後還時不時給兒子一點戀愛經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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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這樣偷偷摸摸又無拘無束的日子過了兩年，梁實秋在清華八年結束，現在他必須赴美留學，是清華的規定。
兩個新式的人，竟然就私下定親了。他們約定三年後回來成親。
臨行前梁實秋請季淑小姐去看他演話劇，她看他在臺上，心裡歡喜，卻不敢抬頭，怕別人看見她目光裡的愛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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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別就是三年，他迫不及待的回國娶她做新娘。這新娘差點就不是他的了呢。
原來梁實秋走了才兩個月，季淑的叔父既不知此人存在，看著季淑年齡漸長，要把她趕緊聘嫁了，男方人都選好了。這要怪他出國前沒有和季淑正式訂婚。
好在梁父靠譜，趕緊出面提親，既要讓族裡的叔父再等三年才嫁，還不能透露兩人已有交往。但親事總算正式定了。
☆☆☆8
他們終於在1927年初結婚了。1926年梁實秋先跑去南京任職，每天除了教書就是粉刷房子，終於有一天他隔空投遞了一句“房子有了，就差新娘子！”
但是結婚才十幾天，南京時局變化，他們不得不放棄新居逃到上海。
隨著梁實秋的工作他們多次搬家，上海三年、青島四年。這幾年四個孩子相繼出生，粉碎了她工作的計劃。程季淑熱愛教書的事業，她把這愛心全部奉獻了家裡。
婚後，她從一個新式的職業女性退回家庭，後來他們回到北京四年，她還要以兒媳的身份主持梁實秋一家大小二十多人的生活。
家庭瑣事永不完結。梁實秋畢生譯莎士比亞，想和季淑去看莎翁的電影，都幾次而不得。但她很甘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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梁實秋也是時時刻刻被他們的小家庭吸引著。工作完回家恨不得一步跨進家門，季淑在家也掛念著他，捧著書聽著外面咚咚的腳步聲，怎麼比樓梯的級數少那麼多。
原來他是急匆匆地一步兩臺階。
文人在一起未免有風流事，有一回胡適請梁實秋、徐志摩等喝花酒，結果梁實秋稱之為痛苦的經驗，覺得是侮辱女性也侮辱自己。
許多朋友把家眷送還家鄉，唯獨他和季淑始終攜兒帶女住在一起。也有朋友邀他去外面多旅旅遊，換換空氣，他也不幹，他就愛家裡的空氣。
☆☆☆10
1937年抗日戰爭爆發，梁實秋擔心被暗殺，寫好了遺書隻身逃亡南下。南京報國無門，不得已躲進內地的重慶，一待就是六年。
季淑想要照顧母親至天年，與兒女們都留在北京，與梁實秋一別就是六年。
這六年，梁實秋苦，季淑更苦。兒女嗷嗷索食，季淑無以為應，肝腸為之寸斷。六年憂鬱，百病叢生，婚前在香山健步如飛，如今卻落下疾病，行走困難。
☆☆☆11
1944年，他們終於在重慶相聚，兩人淚流不止。他們已斑斑白髮，不惑之年了！
這一次6年的別離，讓他們意識到，以後天涯海角，再也不要分開了。果然此後30多年，除去1949年赴臺灣時不得不分開行動，他們二人竟一天也沒有再分開過。
☆☆☆12
1973年國際形勢風雲變幻，臺灣也局勢不穩。他們受女兒之邀，以垂垂老矣之身移根美國，不料季淑第二年被路邊的梯子砸倒，一去不返！
她的智慧和決斷一直支持著他。
當年赴美留學，他不想折騰，是季淑勸他去開眼界。後在臺任職編譯館長，飲食爭逐，是他不願，是季淑提醒他別做自己不喜歡的事。如今以白髮之身，陪著梁實秋去國離鄉，也是她。
梁實秋在程季淑逝後的四個月中作成《槐園夢憶》，在書中記述和季淑相識50多年的點點滴滴，擲筆三嘆，尤覺得不捨。我讀了三遍，好像比他更不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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