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泗東:三談泉州少林寺

陳泗東:三談泉州少林寺

陳泗東:三談泉州少林寺

泉州有個少林寺,自唐迄清的一千多年間,都有明確的文獻記載:

一、“《閩中記》雲,唐高宗龍翔(龍翔應是龍朔之筆誤)元年(公元661年)元春之月,閩州之東有異物如大蟒,雙角八腳而巨鱗閃光,盤棲清源少林寺之西嶺峰頂,兩睛聒睒若閃電。其身蜿蜒數里,首踞東峰,尾在西峰,風雨大至,平地洪水三尺焉,淹沒田園,村舍成災。閩州太守王肇率州紳禱於天壇,天壇傍少林寺,智空禪師拜會王太守,……清源有巨井焉,智空命十二徒縶龍縋入此井也,蓋之大石矣,後蓋菩薩宮以鎮之。”此文摘自清代晉江東石人蔡永蒹所著《西山雜誌》手稿本“龍降”條。蔡氏又說:“宋時稱此為龍降之地,元明時為四十一都之村者。《桑蓮詩集》(宋劉昌言著)有云:“伏虎降龍出佛關,少林武藝射妖幡’……”

查龍降確有其處,《道光晉江縣誌》卷二十鋪遞志載:“四十,四十一都……在城北三十里內,二都並一。……龍降、白葉,小潘山等九十四鄉,此都宋為愛育裡。”龍降村在民國時代因匪亂廢鄉,居民許姓散遷他處,該處已無人居,現屬鯉城區清源農場第五管區。其古井今尚存。

蔡永蒹字秋葭,晉江東石人。生於乾隆丙申(公元1776年),卒於道光乙未(公元1835年),其《西山雜誌》一書,或憑傳說,或據史料,加以記述,“龍降”此條,蔡特別提明是《閩中記》記載的,文獻出處清楚,並非道聽途說,查《閩中記》之書有數本,最著名的是唐閩縣人林諝之《閩中記》十卷,其後,宋紹興間福州人曾師建也有《閩中記》。其書今皆失佚。但這段泉州少林寺到底是哪一本《閩中記》所載?從哪裡查閱到《閩中記》?蔡永蒹都翔實交代。《西山雜誌·敘引》蔡氏自述:“適之古陵(晉江縣地名),有長者雲,你之迷途乎?抑為遊學乎?吾裡缺塾師,胡不為師乎?吾心因之許諾,居授館兩載。偶之富室吳氏家,見有藏書萬卷,求之閱焉。有許稷之《閩中記》、《夢溪園記》、斐秀之《地域圖》及《括地圖》……《嘉祐府郡志》,《嘉定溫陵志》,《開元十鄉志》、《宋代二十四里村志》……博讀群書。”因此,記述泉州少林寺資料來源,是蔡於乾隆年間在晉江縣古陵村吳姓富室中看到許稷《閩中記》所記載的,嘉乾年間,尚無南少林寺地址之論爭,南少林問題且屬清代秘密會社問題,有犯封建統治者之禁忌,即使爭到了,對該地並無益處,反而有害,不像今天有旅遊價值與學術價值,出現群起而爭之,附會穿鑿,希望改變歷史原況之現象。

《乾隆晉江縣誌》卷十二載:“許稷,字君苗,由莆田徙晉江。……舉貞元十八年(公元802年)進士。歷官兵部尚書郎,終衡州刺史。稷工詩歌,與歐陽詹、林藻(莆田人)友善。”又《乾隆泉州府志》卷七十六藝文志載:“許稷集一卷。”許稷現尚有祠宇在泉州賜恩巖。

如果《西山雜誌》引述公元九世紀的唐朝由莆田遷居泉州的名士許稷,在所著《閩中記》中寫明少林寺在泉州,現在的人又何必去考古發掘,結果還是掘不到“少林寺”三字的依據。可惜許稷《閩中記》之書現在還沒有查到,望海內外學術界能代為蒐羅查對。

陳泗東:三談泉州少林寺

二、《西山雜誌·東嶽》又說:“唐天寶、開元間,東石許十一簿公,鄭子和、林光美泛舟遊於洛陽江焉,遂登東嶽山,眺望天空,洛陽江水溶洋,水天一色焉,乃宿於少林寺僧舍。……事見《嘉定溫陵府志》。許十一薄公,許稷之叔也。唐之泉州為清源郡,宋紹興間,以東嶽山作清源山。元明之際築東嶽廟,亦稱東嶽山。”按洛陽江之得名,時在唐宣宗(公元847-859年在位)之後,開元間尚未有此名,此段記述為蔡永蒹追述的唐代傳說,載明瞭洛陽江、東嶽山、少林寺等三個地名。至少說明清代乾隆之前,泉州人一致認為少林寺在東嶽山一帶,殆無異議。蔡稱“事見《嘉定溫陵府志》”。南宋嘉定(公元1208-1222年)年間,泉州太守程卓主持,由李方子主編了一本《溫陵志》,是泉州第一部府志,其書久已失佚,蔡永蒹又交代說曾在富室吳氏家看到,亦非無稽之談。

三、《西山雜誌·統志》條,更記述了一則泉州少林寺僧人在宋元之際,反抗蒙古貴族南侵滅宋及反抗泉州市舶司蒲壽庚降元的英雄事蹟,這在南少林史上實是前所未聞,史料價值甚大,原文照抄於下:

“晉邑三十六都臨海鋪十九鄉之一,有統志(地名)者,一心也,系宋景炎元年《公元1276年)清源少林寺千僧反蒲壽庚之降元也。少林寺長老元妙之泉開元寺,聞密謀之謠(作者按,指蒲壽庚將降元之事),訪於歐陽子真居士也,為進士趙孟模之站子者。悉蒲晟(蒲壽晟是壽庚之兄)之密諜唆都焉。唆都(元兵攻泉將領)屠興化,親率虜騎三萬,下洛陽矣。元妙俗為趙孟良也,國之少林寺,談之知客法空,武農法本,武樵法華、募化法正,請說勸浦氏來客,元真率僧百人,之萬安鋪,聞元兵沿途焚劫,將至橋南矣,元真為荷負鹽菜,急趨之避。虜至,追至少林焉。長老恭迓以謁之,談理請溫之,師(元軍)不聽。山門一閉,鐘鳴於東,鼓柝於西,千僧具立,各備僧杖,儼如伍之待敵也,唆都兵至,先行奇握溫思兒兇殘成性,揮令衝少林,激起千僧之憤也。刀光劍影,一以當十,元兵屍橫清源城東,枕骸遍野也。唆都至,發矢,千僧斃焉,存者百人也,法本、法華有騰空穿簷之奧,率奔臨海,期會王師之來。與歐陽子真會師小東門之郊,眾立矢志,要除蒲壽庚也。歐陽動之,免禍於趙氏南宗百家,僧許之,去焉,亡入德化。”

這一則記述,似是數百年的傳說,經蔡永蒹筆錄載之文字,其中如三十六都、小東門地名,宋元時不曾有,是明代的地名,可證是追述故事。統志之名確有其處,據《道光晉江縣誌》卷廿一鋪遞志雲,“三十六都……在城東南十里,臨海鋪領前埔,金崎,統志等四十二鄉。”統志今屬鯉城區東海鄉轄下的一個小自然村。

陳泗東:三談泉州少林寺

這一則關於泉州少林寺史實之記載,啟示了南少林與宋元之交泉州海交,南外宗正司及宋太祖之“太粗拳”均有很大關係,泉州南少林寺的具體地點及早期的廢圮也說得非常清楚。《西山雜誌》的這個說法,經我查證之多種文獻資料後,可以認定其具有真實性。

(1)《乾隆晉江縣誌》卷十五紀兵載:“景炎元年(公元1276年)宋端宗即位於福州,尋入海航於泉州港,命蒲壽庚將海舟以從。壽庚閉門拒命,時元伯顏遣唆都寇泉州,壽庚遂以蠟丸裹表,由水門潛出,與田子真叛降元。”此記載與千僧抗元的時間符合,情況也符合。

(2)蒲壽庚之兄壽晟是降元的後臺密謀者,明清史家亦有其評,此段史料指名提及壽晟參與密謀,並非空穴來風。證之蒲壽晟自著《心泉學詩稿》卷五《嶺後山莊》一詩:“君恩己遂祈閒請(這裡的“君”,乃指元朝皇帝,而壽晟本為宋臣),莘野歸耕是本心,”莘野歸耕典出商湯滅夏,壽晟此詩儼然以元朝開國功臣自居。

(3)趙孟模、趙孟良確有其人,都屬宋在泉設置的南外宗正司宋太祖派下子孫。《宋史》卷二百一十五宗室表(廿五史合訂本宋史P·5872)載:“燕王派(即宋太祖派下子孫)孟模。”《乾隆晉江縣誌》卷三十選志載:“淳祐元年(公元1241年)進士趙孟模。”又泉州市文管會所藏抄本《宋天源趙氏族語》第166頁載:“紹二十四世令仰派下總目傳圖,令仰……與經——孟良。”查趙良有兄弟四人,孟良居三,出家為少林寺長老是可能的。

(4)1974年泉州在後渚港出土宋代海船,據學者考證該船沉沒於1276年,即宋張世傑回師攻泉州蒲壽庚,三個月攻不下來之時。萬安鋪,後諸港、統志村及少林寺都在泉州東門外,是戰爭必經之路,戰況慘烈

看來這段《西山雜誌》的記載,雖然有點小說氣味,但卻有基本歷史實況之根據。且記錄時間距今已二百年,當非某些近人慣於捏造之史料可比也。

陳泗東:三談泉州少林寺

四、明抄本《清源金氏族譜》附錄之《麗史》,全文已刊於《泉州市志通訊》1991年第1期,其中有兩處提到泉州少林寺之名,《麗史》雲:“元元統(公元1333-1335年)中,天下亂,林藪多群查。泉之清溪(即安溪)沃裡凌翁,家富百萬,以歲甲申攜女無金投郡城,僑居朝天卷街右。城中士有伊楚玉者,甫弱冠,讀書少林寺,常道凌翁門巷。……夏六月,生至自潮州,居少林寺。……”可知明代泉州地方文獻,仍記載了少林寺之名。

五,關於“僧兵”一詞,常引人誤會,認為凡有“僧兵”之寺,就是少林寺,近來某地有人因收集到一個宋代大石壺刻有“僧兵”二字,便指定是少林寺的實物根據,傳媒不明其理,遂廣泛代為吹噓,其實並非如此。明代張鼐《吳松甲乙倭變志》稱:“僧兵系山東應募者,其徒眾,少即習兵。”《江南經略·僧兵首捷記》雲:“招選四方僧人八十四人,……月空自杭來,乃為客也。”山東江蘇都有“僧兵”,但不能說其地即少林寺。元代泉州開元寺著名僧人釋大圭,著有《夢觀集》五卷,其卷一,卷二、卷四,都有“僧兵”之記載:卷一有題為《僧兵嘆》之詩:“飢兵聚為盜,鄰警來我疆,有兵既四出,頭會家人良,趣赴義軍選,萬室日夜忙,吏言僧實多,亦可就戎行。牧守為所誤,毆僧如毆羊,持兵衣短襖,一時俱反常……”卷二有題為《僧兵守城行》之詩:“驅僧為兵守城郭,不知此謀誰所作?但言官以為盜防,盜在深山哨聚蒲。朝朝上城侯點兵,群操長竿立槍槊,相看摩頭一驚笑,竹作兜鍪殊不惡。平生獨抱我家法,不殺為律以自縛,那知今日墮卒伍,使守使攻為官約。謂僧非僧兵非兵,未聞官以兵為虐。……我官自有兵與民,願放諸僧歸雲壑!”卷四有題為《盜起》之詩,述及僧兵之事,詩曰:“賊起南山不出兵,攻守一切付諸僧,便將焚誦為無益,爭奈戰徵非所能,佛法自茲看掃地,吾徒誰復辯堅冰”,卷三又有《築城曲》一詩說:“君不見泉州閉門不納宋天子,當時有城堅乃如此。”也似指千僧抗元之事。據《四庫全書提要》說:“《夢觀集》五卷,元釋大圭撰。大圭字恆白,姓廖氏,晉江人,至正間(公元1335-1368年)居泉州之紫雲寺。”又《乾隆晉江縣誌》卷十五釋類:“大圭,廖姓,資性敘慧,博究群書,兼善青鳥學,入開元寺為僧。……所著有《夢觀集》、《紫雲開士傳》。”

據此,泉州僧人特別是少林寺僧至少在元代已普遍練武,所以當元代禍及莆田、泉州長達十多年的“亦思法杭”兵亂中,官府把和尚拉去當兵守城,出現了“僧兵”之名。釋大圭居開元寺,當時開元寺僧人也練武,也被拉去當“僧兵”,現寺中仍存有數個大石壺,但泉州歷來都沒有因開元寺僧人當過“僧兵”,有石壺,就隨便附會開元寺即南少林。

陳泗東:三談泉州少林寺

六、嵩山少林寺是全國少林武術的總源頭,它本是一個著名的禪宗寺院,其武術之所以著名,皆因該寺僧兵幫助了秦王李世民(後為唐太宗),嗣後李世民賜寺僧敕旨,少林寺才和最高統治者發生密切聯繫,從此名揚天下。最初少林寺並無南北之稱,以後少林寺武術及僧人傳至南方,南方也建有少林寺,才有南少林之名。南少林要被承認,如果沒有和王朝最高統治者發生關係,也成不了氣候,又如河北薊州法興寺,元代賜名北少林寺,是北方另一座少林寺,據智樸《盤山志》載:“乾隆十三年七月二十二日,駕至少林寺。”這北方另一個少林寺也得與皇室掛上鉤,才能被人承認,《西山雜誌·統志》千僧抗元之記載,揭示泉州少林寺和南宋最高統治者趙氏皇族的重要關係。宋室南渡,宋太祖趙匡胤的直系子孫流寓泉州。南宋初,移置管理在外皇族事務的南外宗正司於泉州,泉州皇族增至三千多人。趙氏皇族中竟有如趙孟良其人者出家於泉州少林寺,僧名元妙,當了泉州少林寺的住持長老。那麼,泉州少林寺既與皇室搭上關係,自然不比尋常練武的寺院了。

同時,南少林拳種中,最重要者莫過於“太祖拳”,相傳是宋太祖趙匡胤傳下的。最近我查閱海內孤本手抄的《宋天源趙氏族譜》(現藏泉州市文管會),發現即使南宋滅亡後居住在泉州一帶的皇族後人,仍然有人世代練武,如該譜載:“宜元,舊名元生,字水真。洪武初,充兵部奏差,應募從徵有功,升陝西蘭州衛右所付千戶。……子順福在泉,順祿隨任襲父職。”

又有“德鉘,字建敏。少從戎,役於泉衛。元戎重其才,屢委領袖諸軍防倭。立有奇功。”

“德孫,字土元。洪武初,選充力士。”

“世鬱,一名建鬱,字本學,號虛舟。博極群書,宗匠儒林。雖乖蹇不第,然因是究心韜略,留意著述,諸如校解孫子書,韜銓內外篇參同契,籌刊行宇內,若杜律註釋、經四書說,及所撰詩賦,多散亡不存,或存而未刊刻,惜耳!請縉紳先生相與引重頡頏。名將俞虛江(即俞大猷)出其門下,武略率祖虛舟公雲。生成化戊戍年(公元1478年)八月十七日辰時,卒嘉靖甲辰年(公元1524年)十一月十九。娶周氏。葬晉邑三十八都鸞歌裡翁林山東宅之原,坐己向亥,即在官路之上。”

“師治,少習韜略,授故明副將營職。”

“伯炎,字若桂,號爾軒,通孫吳兵法,習武舉業。”

“世楠,字履壯,號及泉,慷慨有勇,習武舉業。倭寇海口,指揮童乾震薦為先鋒往徵之,俱陷陣而亡。時嘉靖乙卯(公元1555年)十一月廿九也。”

“伯勳,一名厚勳,於順治己丑年(公元1649年)全家同鄭成功往臺不歸。”

“希寅,字惟良,號思亭,榜名捷賡。登康熙丁卯科(公元1687年)武闈,中式第三十六名。”

南外宗在泉的趙氏皇族,宋末少林寺千僧抗元,因而“禍及趙氏南宗百家”,不久,南外宗就被蒲壽庚砍盡殺絕,但劫後餘生的人,宋亡後還是世代練武,一脈相承,可知在宋代他們的祖先作為皇族,應是全力支持泉州的少林寺,民間數百年來一向認定南少林寺在泉州,這與宋皇室大有關係。未知新近發掘出來的“南少林寺”,歷史上是否和皇帝或皇族有關,根據何在?

特別應該注意趙本學此人,他是抗倭民族英雄泉州人俞大猷的“武略”(武術與韜略)老師,後來俞大猷把南少林拳術回傳給嵩山少林寺僧,我想這與趙本學的啟導有關係。

陳泗東:三談泉州少林寺

七、南北兩個少林寺歷史上是有關聯的,南少林如不與嵩山少林有過關係,就不成其南少林,要確定某個南方寺院是“南少林寺”的決定因素之一,必須有確鑿資料證明該地與嵩山少林寺歷史上發生過關係。毫無歷史淵源類系。孤立地把南方某地的一個古代的練武寺院,武斷地加上“即南少林寺”的結論,不是科學的態度。泉州的南少林寺及其武術,歷史上最早在什麼年代和嵩山少林寺發生過關係呢?目前還搞不清楚,但是我敢肯定回答,至少在明朝嘉靖年間泉州的少林就和嵩山的少林發生關係了,證據是俞大猷《正氣堂集》記載他撰寫的《新建十方禪院碑》和《詩送少林寺僧宗擎有序》等兩篇文章,和立在嵩山少林寺的碑刻記載了泉州俞大猷回傳棍術給蒿山少林寺僧的史實,原文太長不抄錄,請檢閱“書目文獻出版社”1982年7月出版的《少林寺資料集》第105頁。這裡我提個問題,未知某地近來發掘出來新的南少林寺,有何歷史文獻或文物證明該寺曾在古代(而不是近代的小說電影或個人寫個清隊式的證明)與嵩山少林發生過關係,並能在嵩山少林寺中得到文獻或文物的互證?

八、南少林武術之經典著作《劍經》,是明代泉州人俞大猷所著,其書猶存,歷來為全國少林武術界奉為臬圭。這個典籍應該視為泉州古代有個南少林寺,是南方少林武術的中心的佐證。

考證南少林寺到底在什麼地方,是個嚴肅的歷史科學問題。歷史就是歷史,科學就是科學,不可能因一時的行政或宣傳的影響而喪失其歷史真實。譬如近來創作了不少著名的新編歷史劇本,富有高度的藝術性,是文藝佳作,如果歷史學家也去相信那些新編的歷史劇即是歷史原貌,那簡直是笑話。藝術手法和歷史事實是絕不能混為一談的,要把羅貫中《三國演義》的故事拿來改變陳壽《三國志》的史實,是不智的。

我歷來主張考證少林寺地址,是一個牽涉到(1)寺院,(2)典籍,(3)歷史源流,(4)拳種,(5)民間習俗等五個方面複雜性的歷史研究課題,不能單純運用發掘或製造輿論的辦法來決定,中國的傳統武術素來都和宗教結了不解之緣,佛教禪宗則推少林拳派,其源頭是河南嵩山少林寺,道教則推武當拳派,其源頭是湖北武當山,奉祀北極玄天上帝。全國禪宗寺院及奉祀玄天上帝的廟觀多得很,而寺觀的和尚或道院的道士練武也多得很,過去從來沒人會把凡是禪宗有和尚練武的寺院或道教有道士練武的廟觀就指為是南少林寺或南武當山的。

泉州東禪少林寺即是南少林寺此一歷史悠久的說法,既有文獻根據,也不乏文物旁證。譬如古代大型石壺其處尚存二件,一方一圓,練武的巨型石板凳其處也尚存二件,隨時可以去看。可惜其地當泉州市東郊,遺址歷經破壞。近年其遺址又遭到巨大的建設性破壞,曾經在自來水廠工地掘出一口古代的大井,以古磚砌築,然而卻即被剷平,其他大古井數口,均先後被毀,不留遺蹟,惜哉!記得東湖小學的一位老教師,名叫陳雪來,是該寺附近湖心村人氏,他窮畢生之力,收集了許多泉州少林寺的傳說及資料,於七十年代末期撰寫成書把稿子送給我看。當時福建尚未有南少林寺的論爭,其地還沒有進行大規模的城市建設,陳雪來還親自帶我去實地觀察了練武場、殺狗池、木人巷等遺址,古代練武之跡,依稀可辨。如今已樓屋林立,遺蹟無存矣,陳雪來所撰之書,後來曾經把原稿送去福建人民出版社接洽出版,沒有成功。不久陳氏病故,其稿如今不知流落何處,令人甚感遺憾!

最近有人還以地形現象相似,作為新發掘的禪宗寺院是嵩山少林寺的支院的論證根據之一,這也不夠科學。如果地形有九座山峰,宛似嵩山少林,其處即是南少林寺,則泉州北郊也有一座九峰山。據《康熙南安縣誌》卷一疆城志之二說:“九峰山在縣西北三里屬三都。此山凡九峰,峰頂有巖曰西華,宋郡守謝至勒西華九峰四字於石。九峰山為泉州清源山之支脈,離郡城西北僅十餘里,山上古代廢寺遺址至少有三處,一是唐朝光啟(公元885-888年)年間始建的佛跡寺。二是宋太祖開寶(公元968-976年)間始建的釋迦寺,三是南唐保大十年(公元952年)始建的廣福寺。1977年秋該地茶果場負責人向泉州市文管會報告,掘田得北宋銅錢百餘枚,我即親往勘察,判定這些銅錢是從某一古寺(名不知)大正中石階遺址下掘出,其寺規模宏大,由南至北至少有三個殿堂,東西相距一百多米處今尚各存一個大石壺,共兩個,古色班爛,似為千年之物,以上述地面及地下跡象,村民又傳說是和尚造反被剿廢,但我認為證據不足,不便與南少林寺遺址扯談在一起,因泉州少林寺文獻記述位在清源山東麓的東嶽山,未便亂加附會以驚眾駭俗。諸君如有興趣無妨到該處一遊,以證吾言非偽。

前幾年我寫過兩篇有關泉州少林寺的考證文章,先後發表於《體育文史》等雜誌。近年莆田發掘一個名叫林泉院的古代禪宗寺院,發現該寺有僧人練武之遺蹟,即將該寺加上了“林泉院即南少林寺”之結論,並有《體育報》的記者組織了一系列報導,加以發表,並批駁我的論證。我認為莆田發掘出一個古代練武的禪宗寺院,對福建的佛教史、武術史有貢獻,但立刻加上“林泉院即南少林寺”論斷的等號,在沒有取得文獻上的可靠根據之前,務須慎重從事,不要輕易加上。我是一個成天與故紙堆打交道的人,本文著重在文獻依據上探討南少林寺問題,並旁涉與南少林有關的史實,請專家學者指謬。並請莆田有關方面能找出古代歷史上的文獻記載,以昭信於海內外學術界。

陳泗東:三談泉州少林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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