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7歲軍事記者賈永:等待出發

記者是沒有節假日的職業,也是最容易收穫感動的職業。又一個春節到來,一個走進人生第57道年輪的老記者,正在等待又一次出發。

又到春節,又到我的生日。

4年前,也是這樣一個日子到來的時候,老岳母正躺在醫院的重症監護室裡,而我卻不得不去遠行採訪。我擔心老人不測,就問醫生能不能給我10天時間,醫生有些吃驚:“大過節的,有什麼緊急任務,還要10天?”我說,內蒙古邊防有個連長犧牲了,我得趕過去。那地方在林海深處,大雪封山,很難測算行程時間,所以至少得按來回10天算。重症治療室都是極優秀的醫生,說,你放心去,我們盡全力。

妻子早已適應了我提包就走的習慣。儘管此時的她需要我與她一起照顧重病的母親,但聽說我要到邊防,還是默默為我準備好了行裝。

57歲軍事記者賈永:等待出發

矗立在額爾古納河畔的烈士雕像(郎鉞作品)。

去的地方叫伊木河,一座白樺林中的哨所,位於中俄兩國界河額爾古納河右岸。31歲的邊防連連長杜宏,犧牲在了冰天雪地的巡邏路上。

從中國最北部縣城漠河西行90公里,黑龍江源頭恩和哈達,我們的採訪組踏上了界河冰道——本來,到伊木河哨所還有一條森林防火通道可以使用,不過路程為215公里。“闖冰道”,陪同採訪的內蒙古軍區某邊防團團長孫建國建議,“這樣可以少走80公里的路程。”怎料,車行不到一半,突來的一場暴雪,掩埋了冰面上原有的車轍。界河冰道,是中俄兩國邊防軍人入冬後一路探險,用推土機推出來的。冰道上險象環生,沒有了車轍,連孫建國這樣的老邊防也不敢冒然前行。沒辦法,我們只得原路折返,再從陸地開進。

57歲軍事記者賈永:等待出發

軍事記者倪寧。

大興安嶺原始森林裡的道路,同樣被沒膝的大雪覆蓋。車輛駛過,彷彿被吞噬了一樣,後面的汽車根本無法看清前面的車輛。如果不是偶爾出現的動物爪印和耳畔不時迴響的陣陣松濤聲,就如同進入了白色的洪荒時代——一路上,幾乎每個人都屏住呼吸,絲毫也不敢讓駕駛員分神。就這樣走走停停,我們總算在凌晨時分,趕到了伊木河。

第二天一早,我們來到了杜宏犧牲的地方,那是一處緊貼界河的26米高的懸崖。崖壁上,一串帶血的手印已被大雪抹去;扒開河面上的積雪,一灘血跡還清晰可見。這處懸崖路,杜宏不知攀爬過多少次,誰也沒有想到,在那個攝氏零下46度的黃昏,他生命最後的鮮血,灑在了他最熟悉的地方。

57歲軍事記者賈永:等待出發

軍事記者張斌。

新年的第一個早晨,伊木河邊防連全連官兵整齊列陣,在風雪中送別連長。戰友們抬著杜宏的遺體,圍著連隊一步一步繞了三圈。他們要讓自己的連長最後看一眼額爾古納河畔的山山嶺嶺,最後看一眼大興安嶺深處的一草一木,最後看一眼白樺林裡的連隊和哨所。他們知道,杜宏的生命早就與這條界河、與這片森林難捨難分了……

那是一次艱難的行程,更是一次感動之旅。在連隊,杜宏的床鋪還像從前一樣一塵不染,他的眼鏡還放在他生前最熟悉的地方;在連史館裡,在連隊“龍虎榜”上,愛笑的杜宏還是從前一樣的笑容。在他的“軍營朋友圈”中,最後一條信息,是在平安夜祝戰友們平安。

57歲軍事記者賈永:等待出發

軍事記者李一楠。

北緯52°46′,祖國雄雞版圖雞冠頂端的伊木河哨所,背靠界河,前擁森林,最低氣溫曾有過零下57攝氏度的全國最低紀錄,連隊至今還保留著一副凍裂的直升機螺旋槳。長達七八個多月大雪包裹期,除了對岸的俄羅斯哨所,方圓幾百裡幾乎沒有人煙。2002年底,18歲的杜宏從內蒙古鄂爾多斯入伍來到邊防連,很快成長為一名優秀的邊防戰士。2007年被保送至石家莊機械化學院深造,參加了2009年的國慶60週年大閱兵。畢業分配時,作為優秀學員和獨生子女的杜宏有機會選擇離父母稍近一點的部隊,但他還是選擇回到伊木河……

淚水,一次次浸溼我們的採訪本。杜宏,這個殉職於執勤途中年輕連長,這個在北部邊疆流盡了最後一滴血的軍校畢業生,讓我們對新一代的戍邊軍人,又多了一份親近,多了一份理解。連隊當時不通互聯網,手機信號也只有時斷時續的電信信號,當“青春期”遇上“大雪封山期”——寂寞,成了連隊最大的敵人。就是在這樣封閉的世界,作為兄長的杜宏把一群以90為主體的年輕士兵,聚成了團結戰鬥的昂揚集體。在邊防連,我們親眼目睹了巡邏的戰友們經過杜宏犧牲的地方,面向懸崖齊聲呼喚的感人場面,那一聲聲伴隨著戰馬嘶鳴的呼喊,讓人撕肝裂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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軍事記者王俊康(後排中)。

採訪組在零下三四十度的氣溫下拍攝,每隔一刻鐘,就要把鏡頭放在大衣中“取暖”。與官兵們一起鑽密林,讓我們深切感受到邊境巡邏的不易;與官兵們走一趟積雪覆蓋的界河,更讓我們深切體會到邊境執勤的艱難。他們大都是二十歲左右的年輕人,但邊疆的風霜雪雨,早已把他們的稚氣變成了堅強;艱苦的戍邊生活,早已把他們磨礪成了堅韌不拔的軍人。責任、使命、擔當,每一個優秀的軍人,都深知這些字眼的分量;小家、大家、國家,每一位軍人的父親、母親和妻子,也都分得清,在這樣的天平上,哪一頭更重。

那個春節,我沒有去杜宏的家鄉。在廣西前線,我經歷過一夜之間失去身邊戰友的那種痛楚。作為獨生子女的父親,我無法面對同樣作為獨生子女父母的烈士的雙親。

57歲軍事記者賈永:等待出發

杜宏與妻子張茜的結婚照。

兩個年輕的記者後來告訴我,從大年初一到初六,杜宏的妻子張茜每天都在單位加班,想用這種“滿負荷”的工作狀態減輕對丈夫的思念。杜宏犧牲的前一天晚上還與張茜通話,許諾妻子,春到雪融時,帶她到北部邊疆看一看,看看美麗的額爾古納河,看看一望無際的大森林。張茜沒有想到,第一次到丈夫守衛的地方,竟是陪丈夫“回家”。高大帥氣的丈夫,成了輕輕的一抔灰。

年邁的雙親失去唯一的兒子,新婚的妻子失去年輕的丈夫,他們難以承受這樣突來的狂風暴雨,然而,當這一切成為殘酷的現實,他們又必須承受。生活還要繼續,他們只能把悲傷默默埋藏在心底,而每當夜深人靜,又只能以淚洗面。

57歲軍事記者賈永:等待出發

採訪途中。

那一組報道,我們幾乎是伴著淚水完成的。除了杜宏的事蹟報道,我們專門加了一條對於杜宏妻子的採訪《知道我在等你嗎》:“知道我在等你嗎?在漫漫的長夜裡,在生命中的每一天。”

57歲軍事記者賈永:等待出發

作者與1987年大興安嶺火災時認識的小姑娘重逢。

大興安嶺之行,還有一段插曲,返程路經漠河,竟然找到了1987年大興安嶺大火災採訪時送我們雞蛋的小姑娘。當時,整個漠河縣城幾乎被大火吞噬,小姑娘的媽媽在招待所做服務員,火災後的招待所就是臨時支起的幾頂帳篷。端午節,小姑娘把親戚家給她家的4個雞蛋中的2個送給了我們。那2個雞蛋被我切成了40份,分給了同住一頂帳篷中的40位記者……那場火災,讓人們記住了《中國青年報》的“三色”報道,我這個大學新聞系的實習生,也與李偉中、雷收麥、葉研3位記者一起,成了人們長期關注的對象。

57歲軍事記者賈永:等待出發

左:作者在大興安嶺火災區;右:作者與中青報記者李偉中(右)。


記者是沒有節假日的職業,也是最容易收穫感動的職業。就在又一個春節到來的時候,我的眾多的同行,依然奔波在城市、鄉村,奔波在高山、海島,奔波在萬里邊關的巡邏路……甚至是抗擊新型冠狀病毒的戰場上。而我,一個馬上走進人生第57道年輪的老記者,也在等待,等待又一次出發。

【今天是我的生日,祝福每一個關心關愛我的朋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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