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我大概老了。我的頭髮已經蒼白，不是很明白的事麼？我的手顫抖著，不是很明白的事麼？那麼，我的魂靈的手一定也顫抖著，頭髮也一定蒼白了。
2、我一徑逃走，盡力地走，直到逃出夢境，躺在自己的床上。
3、當我沉默著的時候，我覺得充實；我將開口，同時感到空虛。
4、而忽而這些都空虛了，但有時故意地填以沒奈何的自欺的希望。希望，希望，用這希望的盾，抗拒那空虛中的暗夜的襲來，雖然盾後面也依然是空虛中的暗夜。
5、當我幼小的時候，本就愛看快艦激起的浪花，洪爐噴出的烈焰。不但愛看，還想看清。可惜他們都息息變幻，永無定形。雖然凝視又凝視，總不留下怎樣一定的跡象。
6、地火在地下運行，奔突；熔岩一旦噴出，將燒盡一切野草，以及喬木，於是並且無可朽腐。
7、抉心自食，欲知本味，創痛酷烈，本味何能知？
8、我閉了眼睛，向後一仰，靠在椅背上；捏著《初學記》的手擱在膝髁上。
9、路人們於是乎無聊；覺得有無聊鑽進他們的毛孔，覺得有無聊從他們自己的心中由毛孔鑽出，爬滿曠野，又鑽進別人的毛孔中。他們於是覺得喉舌乾燥，脖子也乏了；終至於面面相覷，慢慢走散；甚而至於居然覺得乾枯到失了生趣。
10、假使一個人的死亡，只是運動神經的廢滅，而知覺還在，那就比全死了更可怕。
11、希望是什麼？是娼妓。她對誰都蠱惑，將一切都獻給。待你犧牲了極多的寶貝——你的青春，她就拋棄你。
12、天地有如此靜穆，我不能大笑而且歌唱。天地即不如此靜穆，我或者也將不能。我以這一叢野草，在明與暗，生與死，過去與未來之際，獻於友與仇，人與獸，愛者與不愛者之前作證。
13、有一偉大的男子站在我面前，美麗，慈祥，遍身有大光輝，然而我知道他是魔鬼。
14、而我的心也彷彿同時變了鉛塊，很重很重的墮下去了。但心又不竟墮下去而至於斷絕，他只是很重很重地墮著，墮著。
15、生命的泥委棄在地面上，不生喬木，只生野草，這是我的罪過。
16、為我自己，為友與仇，人與獸，愛者與不愛者，我希望這野草的朽腐，火速到來。要不然，我先就未曾生存，這實在比死亡與朽腐更其不幸。
17、我自愛我的野草，但我憎惡這以野草作裝飾的地面。
18、在我的後園，可以看見牆外有兩株樹，一株是棗樹，還有一株也是棗樹。
19、江南的雪，可是滋潤美豔之至了；那是還在隱約著的青春的消息，是極壯健的處子的皮膚。雪野中有血紅的寶珠山茶，白中隱青的單瓣梅花，深黃的磬口的蠟梅花；雪下面還有冷綠的雜草。蝴蝶確乎沒有；蜜蜂是否來採山茶花和梅花的蜜，我可記不真切了。
20、絕望正與希望相同，大恨恰恰是大愛的。
21、野草，根本不深，花葉不美，然而吸取露，吸取水，吸取陳死人的血和肉，各個奪取它的生存。
22、棗樹，他們簡直落盡了葉子。先前，還有一兩個孩子來打他們別人打剩的棗子，現在是一個也不剩了，連葉子也落盡了，他知道小粉紅花的夢，秋後要有春；他也知道落葉的夢，春後還是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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