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頡剛:古人的“天府”不在成都,中國的紀年始於“共和”

中國現代學術大師、古史辨學派創始人——顧頡剛先生,於1980年12月25日逝世。

顾颉刚:古人的“天府”不在成都,中国的纪年始于“共和”

顧 頡 剛

顧頡剛先生畢業於北京大學,後歷任廈門大學、中山大學、燕京大學、北京大學、雲南大學、蘭州大學等校教授;新中國成立後,歷任中國(社會)科院歷史研究所研究員。他長期坐鎮民國史學界頭把交椅,是錢穆的伯樂,更是譚其驤、童書業、楊向奎、侯仁之、白壽彝、黃永年等史學名家共同的老師。

今天,摘其《國史講話》中一章,講述顧頡剛筆下中國人的“古代史”

顾颉刚:古人的“天府”不在成都,中国的纪年始于“共和”

地和人——舞臺和角色

歷史是人類活動的紀錄。從一個哲學家的眼光看來,人類的活動也正如演戲,“乾坤一戲場”,即道破此理。歷史也就不妨說是一卷演不完的電影片。演戲需要兩件必不可少的東西——舞臺和角色,歷史也是一樣,沒有土地和生活在這土地上的民族,也就創造不出歷史。今天我們講中國古代史,首先也就得把這兩件東西——地和人——交代明白。

西洋人常說地理是歷史之母,可見地理對於一個民族歷史的發展是極有關係的。我們現在所有的版圖,若用河流來表明,那我們便有黑龍江、黃河、長江和珠江四大流域;以山脈來說,我們現在有阿爾泰山、天山、崑崙山和喜馬拉雅山四大山系。然而我們講中國古代史,當時的中國卻沒有這般大。那時我們祖宗的活動範圍只限在黃河流域。因此我們可以約略的說,古代我們祖宗所有的演戲舞臺,不過是我們現在所有的四分之一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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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們現在或者要罵黃河是中國的敗家精,但在古代卻不能這樣說,所以在研究古代史時,我們得把這觀念完全改正過來。黃河在古代不僅不是中國的敗家精,而且實是孕育中國文明的母親。這條大河從發源以至入海,經過青海、甘肅、寧夏、綏遠、山西、陝西、河南、江蘇八省(在古代它是從河南直北到河北入海的),長凡八千里左右(古代從天津入海要更長些),併合了它的支流計算,流域之廣達到一百六十萬方里左右。這一片大地,實為古代正統的中國民族唯一的根據地。

他們在那裡長養髮育,建設了不少光榮燦爛的文化。有了黃河,才有中國的文化,據地質學家的研究,中國文化的發生,實在是受了黃土的恩惠。黃土的性質是黏而腴的,得水即能發酵,助長植物的發達,不需要肥料。這種黃土遍佈於黃河流域的全境,不論是山陵和原野,它的肥沃的程度和尼羅河的沉澱物相彷彿;但土地之廣,卻遠過於尼羅河流域。當古代時,水蒸氣充足,受了雨澤的涵濡,黃河流域的全土實在是亞洲東部最膏腴的地方。陝西的渭水流域,河南的洛水流域,尤為富饒,所以古人稱它做“天府”。河南的北部,山東的西部,極目平原,一望無際,農產品的豐盛,也可想而知。因此古書裡常說“天玄地黃”,他們以為地的顏色到處總是黃的,就因為他們的眼界只限在這黃土區域的

圈子裡!

那時黃河流域的氣候也和現在不同。現在一提到黃河流域,南方的人們就起了寒冷的印象。竹子、梅花、稻、象,現在北方真是極少極少,即使有也是南方搬了去的;但在那時的黃河流域裡,這些東西都有,可見那時的氣候是怎樣的暖和。又湖泊的分佈和氣候也很有關係,因為湖泊多了,空中的水分就充足了,水分充足,就可以長養森林,調節氣候,使得它沒有酷寒和燥熱。我們從古書裡看,那時黃河下流的湖泊是怎麼多:河南的中部有熒澤,往東去有圃田、逢澤、孟諸,山東的西部有菏澤、雷夏、大野,此外陝西有弦蒲藪,山西有昭餘祁,山東有貘養澤。這些湖泊現在都到哪裡去了?河北南部的大陸澤現在固然還有,但從前是縱橫千里的,現在縮小到至於地圖上也可以不畫上了。

上面我們已經把我們古代史的舞臺——黃河流域——搭好了,現在得來看看在這個舞臺上活動的角色如何。學歷史的人總不免有窮根究底的習慣,首先我們就要問這批角色——中國民族——是怎麼來的?這有三種說法:

傳統的說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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盤古氏

我們中國人是盤古開天闢地,中國人全是他的子孫,一開始就住在這塊地方。但這種說法是立不住腳的,盤古的名稱根本是到三國時才露臉,而且據我們的推測,或者他就是南蠻(就是現在所謂“湖南的苗子”)的祖先槃瓠的化身,而槃瓠的故事實在是一篇神話,叫我們怎能相信呢?除了盤古,說到中國人的祖先就是炎帝和黃帝了,大家深信我們是他們的子孫,所以常常自稱為“炎黃遺胄”,表示我們出身的高貴。

西來說:

這是西洋人提出來的說法,前些年國人附和的也很多,他們的主張也各有不同,有說由馬來半島來的,于闐來的,美索不達米亞來的,印度來的,更有說是遠由非洲的埃及或由美洲大陸來的,其中最佔勢力的是中亞細亞說。有一派主張人種一元論的人類學者,他們以為世界上所有民族都是起源於中亞細亞,中國民族便由帕米爾高原,越過蔥嶺,到天山南路,沿了塔里木河東下至青海,從此分為兩支:一支便順長江而下到四川,東邊給三峽、北邊給秦嶺擋住了。他們便定居在四川,成為巴、蜀兩國的前身;另一支則沿黃河而下,找到了我們前述的肥腴的舞臺,開始創造我們的文化。但這種說法實在沒有多少的證據,都只是一種假設罷了。

“北京人”的發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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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京人

這位“北京人”是民國十年以後陸續在北平西南房山縣的周口店地方發掘所得猿人骨骼,大約是在五十萬年以前的,這一發現也許可以說中國民族就是本地土著了,這自然是我們所樂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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傳說的古史和科學的古史

任何民族的古代史都不免雜有傳說在內,這原不足為怪。歐洲的考古學家用科學的方法來研究古史,他們依據了人類使用器物的程序,分歷史為石器、銅器、鐵器三個時期。最先(民國十年)在河南澠池縣和遼寧錦西縣等處掘出許多單色和彩色的陶器,以及許多石器,但沒有在那裡得到些些銅器,這證明了中國亦有新石器時代。稍後(民國十二年)河套一帶又發現了大宗粗糙的石器,又證明了是舊石器時代的中期的東西。稍後(民國十九年)又在北平西南房山縣發現了一座完好的猿人頭骨,十餘年來地質調查所差不多把整個的山翻開,得到了二十六個原人的骨骼,確實的年代雖不能斷定,總是五十萬年以前的。我們得到這消息,快樂得跳起來,叫道:

“中國歷史的第一頁找到了!

第一頁的猿人(第二頁的始石器時代尚未找出),第三頁的舊石器時代,第四頁的新石器時代,都很快的在十年內找出了。銅器時代本來是我們金石學者工作的領域,這個鍾是周,那個鼎是商,都已大略考定。“科學的中國古史”固然一時間還不該寫出,但一個簡要的綱領也可以說是立起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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茫昧的夏王國

在傳說的古史系統中,我們的古代史可以拉得很長;但中國的第一位大史學家司馬遷就認為有一部分的傳說是“其文不雅馴,薦紳先生難言之”,而屏棄不要。但在我們看來,他的《五帝本紀》裡也還有好些“不雅馴”的地方呢。

五帝之後是夏,這個王國的歷史,從傳說的古史和科學的古史兩個系統看來,都算是已有了相當的眉目。但因為他們沒有直接史料流傳下來,他們的歷史總還是茫昧得很。現在我們姑且不因他們沒有實物流傳下來而看他們為史前時代,只依據了春秋、戰國間人講起的夏事去定他們的疆域,那麼我們可以說夏的都城在陽城(今河南登封縣),又在晉陽(今山西太原縣),又在帝丘(今河北濮陽縣)。他們的國境是河、濟之西,華山之東,伊、洛之北,羊腸坂(屬太行山)之南,約當現今山西、山東、河南、河北四省之間。夏後啟的母親的化石在嵩山,夏後皋的墳墓在崤山,都是近陽城的。此外我們從《左傳》和其他的記載裡,都可證明夏朝的若干國家的位置都在現今河南、河北、山東、山西之間。以前我們因為晉封夏虛,衛封殷虛,又因為晉用夏正,他們的紀月法和用周正諸國不同,覺得晉和夏特別接近,又因魏、晉以來都說“夏都安邑”,覺得他們的政治中心定在山西南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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現在有了以上這些材料,就知道夏王國的政治中心在河南,他們的勢力範圍大部分在山東,小部分在河北、山西,他們享有了黃河流域的下游和濟水流域的全部。他們所以這樣的緣故也不難解釋,這是一片平原肥沃之區,而且水道縱橫,交通是十分方便的。至於他們這個種族是從哪裡來的?他們發展的方向是順流而東呢,還是逆流而西呢?這可沒法解答。我早在上面聲明瞭,夏王國的歷史是很茫昧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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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禹

夏王國對於中國歷史的影響非常大,這是中國文化的底層。我們看周人明明是西方的一個獨立的部族,但他們得到中原之後,就稱自己的國土為“時夏”,稱自己的民族為“諸夏”,就可知道他們對於夏是怎樣的仰慕。“夏”又轉為“華”這就是我們中華民族的名稱的來源。我們寶愛這個族名,是不是該對於夏更增些眷戀!

在科學的中國古史中,我們也可以對夏朝作一點推測。民國十年,地質調查所在河南澠池縣的仰韶村發現了一個石器時代的遺址,後來又在遼寧、甘肅、陝西、山西、河北、山東等省,都發現有與仰韶村遺址同樣的東西,考古學家便名之為仰韶期文化,而相當於石器時代的末期。從器物的差別看來,又知道這一期文化是在殷商之前,而且它的陶鬲和周代的銅鬲,石環和周代的玉環,石戈和漢代的銅戈,石鐮和現在的鐵鐮,石鑿和現在的鐵錛,石刀和現在的金圭(就是北平磨刀匠所打的四片鐵刀),都有逐漸演化的痕跡,足以證明這種史前文化和中國歷史文化是非常接近的。因此我們該問,仰韶文化既在石器時代的末期,又確在商代以前,又和中國有史時期這樣的密切,那麼是什麼時候的呢?說到這兒,自然叫人聯想到夏代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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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們在上邊講起,夏以河南為中心,它的勢力範圍及於山東、山西、河北,現在這幾省都已發現了仰韶期的文化了;夏後皋的墳墓在澠池,其同姓的莘國在陝縣,仰韶村又正在那邊;夏的銅器沒有發現過,而仰韶期正無銅器;夏的文字沒有發現過,而仰韶期正無文字;靡(羿的忠臣)逃奔的是有鬲氏,傳說中又說“昆吾作陶”,“桀作瓦屋”,而仰韶期的文化正以陶器為最盛。然則這十餘年來新石器時代末期遺物的大批發現,或者就是給我們看一部夏的歷史吧?我們希望這樣“躊躇滿志”的話,不久再有新的發現來給我們證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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商王國的成長和發展

不知在什麼時候出來了一個稱為商的部族。據他們自己相傳,說是上帝特地降下來的。《詩經》的《商頌》裡說:“天命玄鳥,降而生商”,又說:“有娀方將,帝立子生商”,商的起源這就是含有一篇神話的故事。這位天降下來的商王名叫契,母親簡狄是有娀氏的女兒,父親帝嚳就是那位上帝。契就是商人的始祖,他的國在哪裡現在也不知道,不過把玄鳥生商的神話和別的種族的神話比較研究,那麼它和高麗的和滿洲的很相像,或者他們是起於遼寧和河北之間的。

近年來的考古學者不曾告訴我們仰韶文化已經伸展到了遼寧嗎?

契的孫兒相土(就是甲骨文中的土),始搬到商(今河南商丘縣),因此他們的國號就叫商,他是一個武功烈烈的國王,《詩經》中還說他的勢力達到了“海外”,依我們的推測,或者他據了渤海和黃海的西岸,而發展他的勢力到東岸朝鮮。這是一個有些可能的推測,因為相傳商亡之後,箕子是到朝鮮去做王的。倘不是向來兩方面就有密切的關係,怎還能於喪敗之後退保這遼遠之地呢?

此後重要的商王是王亥,他發明了用牛駕車載重,給人們運輸交通以極大的方便。又過了好幾代到湯,他的都城在亳(一稱北亳,在商丘西北,今山東曹縣南)。因為他行仁政的緣故,上帝很信任他,命他享有天下。他共舉了十一次兵,才把當時的共主夏桀趕到南巢(今安徽巢縣東北),而自己做了天子。這是中國歷史上革命的第一幕。商和夏只是同時存在的二國,它們的大小強弱本來沒有差得怎樣遠,後世學者牽於君臣的名分觀念,以為湯是桀的臣子,他是忽然間從七十里的封地興起來的,那實是

大大的謬誤,不看玄王(契)和王亥們都早已稱王了嗎?

在春秋的末年,孔子很想尋求商代的制度,特地來到宋國去,可是他只有帶著失望回來。現在離開那時已二千四百年了,想不到我們卻比孔子幸運得多。四十年前甲骨卜辭發現於河南安陽,經學者們長時間的研究,加上舊傳材料的比較,對於商朝的歷史,我們方得說出一個約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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甲骨

商王國的領土大約也像夏,介於山東、山西、河南、河北之間,而

朝鮮及遼寧、陝西諸省,則為其宗主權所及的地方。許多記載告訴我們商是常常遷都的,湯以前遷過八次,湯以後又遷過六次。他們為什麼要遷,是不是遊牧部落的習慣,還是遭遇了水災?這個問題現在還沒法解決。最後一次是盤庚遷都於殷(今河南安陽縣),從此以後他們住定了,直到亡國,在那邊建都二百七十五年。現在殷虛發現的甲骨所以這樣的多,原為那邊是一個長時期的都城,保有十二代君主的占卜。殷是商代最久的都城,所以古人就用了殷來稱商,或合稱為殷商;但他們自己還是稱商。在甲骨文裡,又稱為大邑商。商人非常信鬼,所以國王做一件事必先佔卜。祭祀的事,占卜最多,不用說了;除此之外,出去,回來,走到哪裡,停到哪裡,經過哪裡,在哪裡打獵,在哪裡捕魚,向哪方開仗,都要占卜。因此留下的地名,有好幾百個。如果這些地名我們都能知道它的所在,真可以修成一部“大商國志”。不幸這些文字,我們多數認不得,就是認得的,也因古書裡提到的太少,沒有比較材料,不敢確定在哪裡。

商王國境外的國家有屬國和外邦的分別。屬國如肅(或即古書裡常提起的肅慎氏)、兒(即鄹,亦即小邾,在今山東鄒縣)等是。商人稱外邦常用“方”字,武丁時有鬼方、土方、舌方、羌方,都曾侵犯過中國;如鬼方,武丁曾用三年的功夫才把它克服。紂時有人方,據後人的研究,人方就是東夷,紂曾和他們打過三次仗,是商末最重要的戰爭。雖然是勝利了,但因紂不修德行,

加上這戰爭的消耗,國力大衰,這戰爭反而成了他亡國的致命傷。此外還有馬方、虎方以及文字不識得的幾個方。馬方、虎方用生物為號,是否即是一種圖騰制度,用來表示他們的血統關係,這也有待於研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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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王國的崛起及其封建

周的形成恐怕趕不上夏,因為從文王推上去只有十四代,比了從湯到紂有二十九代的還要減少一半。當時渭水流域是氐、羌們的根據地,而周祖后稷就說是姜嫄生下來的,姜就是羌(羌從人,是種族之名;姜從女,是羌族女子的姓。這一族大約是用羊作它的圖騰的。這名詞有從人從女的分別,好像鬼方的鬼在甲骨文中有從人作傀的,也有從女作魄的)。我們很可假定,周族是羌族中間的一個支族,或者是更大一族的兩支,至少也和羌族有血統的混合。這一族世居陝西中部,或者受過商王的羈縻,但決沒有很深的政治上的隸屬關係。不知在什麼時候,這族裡出了一個酋長稱為公亶父的,初到岐山之下的周原定居下來。以後經過公劉、太王到王季,周的勢力更強,商王只得用和親的政策把摯國(據說在今河南汝南縣東南)之君的女兒太任嫁給他,後來她就生了文王,商王帝乙又把自己親生的女兒嫁過去;但文王卻不因他自己一來是商的外甥,二來是商的姑爺,就忘掉了他自己的使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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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王

他在最後的幾年之內,非常的活動,先判斷了虞國(今山西平陸縣東北)和芮國(今陝西朝邑縣)的爭訟,獲得了東北方(西河兩岸)的主權;又趕走了畎夷(又稱混夷、串夷),伐滅了密須國(今甘肅靈臺縣),開闢了西邊的土地;又滅了崇國(今陝西鄂縣東),奠定了渭南之地;又打下了邗國(今河南河內縣)和耆國(又作黎,今河南浚縣西南),勢力伸展到東方,和商國的王畿相接觸。那時是商王紂在位,他自己固然不好,但那時一般的商民也走到了絕路。他們這個王國在那時是文化的中心,但就因為文化發達,所以漸漸兒奢侈起來,大家只管喝酒作樂,喝得個人事不知(現在發現的商代銅器,多數是裝酒的,大的叫做尊、彝、壺、罍{音

li}、盉{音he}、卣{音yu},小的叫做爵、觚{音gu}、觶{音功hi}、角、斝{音j}、觥{音gong},我們很可想見當時喝酒的藝術)。他們最主要的道德原是敬鬼神,重祭祀;但到了這末期,品行的墮落甚至於偷竊到祭神的犧牲來了。做官的也沒有一點綱紀,只會互相欺騙。人民呢,時常鬧意氣,彼此結成冤家,全國化為一盤散沙。在這時候西方崛興了一個周國,他們有很大的地盤,很富的農產,很強的武力,還有刻苦奮鬥的精神,試問在這個老國度裡享福慣了的人們,如何抵擋得住這銳利的進攻呢!

文王滅崇之後,就把都城從岐山遷到灃水(即崇地,在今長安縣南),稱為豐邑,但不幸他齎志以歿。他的長子武王(他是莘國之女太姒生的)繼起,自稱太子發,奉了文王的木主行軍,大會諸侯於孟津(今河南孟津縣),但他認為時機還沒有到,退回來了。又過了兩年,才率領戎車三百乘(一乘是駕著四匹馬的一輛車,每車容步卒七十二人),虎賁(勇士)三千人,和西南方的庸、蜀、羌、擊、微、盧、彭、濮八國聯軍,東向伐紂,紂失敗了,自己燒死在鹿臺之上。武王就成了天下的共主。從此以後,黃河流域的政治文化全給渭河流域的人們所支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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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武王克商之後,為鞏固他的統治權計,就封建了幾個國家,後來在成王時,周公旦為相,又封建了許多。武王和成王兩代所封的究竟有多少,我們無法知道。有人說成王時周公封建七十一國,其中姬姓之國獨佔了五十三,這話也許是可信的。這些國家中,大致可分成三類:第一是周王同姓的姬姓國家,如衛、晉、魯、曹等是;第二是周王室的姻親國家,如姜姓的齊、申,姒姓的杞,媯{音gui}姓的陳,任姓的薛等是;第三則是商代遺留下來的國家,如商國自身的宋和楚、徐等。不過如徐、楚等一類國家,是並不心悅誠服於周朝的。可是前兩類國家真個是星羅棋佈,節節駐防,以為王室的屏藩,這第三類國家也就沒奈何了。總之在這時候,周朝的疆域,西到甘肅的東頭,東到今山東半島,南到江、漢,北到遼、灤,地方之大真罩過了夏、商。

武王之後是成王、康王。成、康之世,天下安寧,人民休養生息,十分舒服,聽說這四十餘年裡邊,竟沒有一個人犯過罪的。不過周家的全盛時代,也只有這短短的一段,從此以後,就在長期的衰弱裡挨延下去了。經過幾代到厲王,他是位很專制的君主,又驕傲,又暴虐,又用了喜歡專利的榮夷公作卿士,人民吃的痛苦深了,不免對他批評幾句,他就禁止人民批評他,抓著的就殺。召穆公諫他,他也不聽。過了三年,人民再也耐不下去了,便集合起來,把他趕出國去。於是天下無主。有一個共國之君名叫和的,很有政治才幹,諸侯推他出來代行天子的職權,所以歷史上稱這個時期為“共和”。共和十四年,厲王死了,召公保護著厲王的太子叫做靜的做了天子,是為宣王。宣王少遭艱苦,即位之後,很肯聽信召公的話,努力治理政事,一時頗有中興氣象。可是那時外患太多了,西北有戎,東南有夷,南面有楚,雖經召公和宣王的努力,把他們平定,但周室的國力是愈衰了,自從共和以後,中國方有正確的紀年史。

宣王在位四十六年去世,子幽王繼位。幽王可算是西周列王中命運最壞的一位,外患天災很多,而他自己又不好,寵愛褒姒,廢去申後和太子宜臼,另立褒姒的兒子伯服為太子。於是激怒了申後的父親申侯,他約集鄲國和犬戎,連兵攻周,把幽王殺了,於是宗周滅亡。自武王克商到此,不過二百八十年光景。鎬京殘破之後,不能再作都城,申侯就在自己國裡立了太子宜臼為王,是為平王。另有不滿意於平王的殺父報仇的,就擁立幽王的另一個兒子餘臣於攜邑,是為攜王。二十一年之後,晉文侯把攜王殺了,平王方得做天下的共主。這時他遷到周文公所建的東都洛邑,後人因稱為東周。平王四十九年是魯隱公元年,這一年是相傳孔子所作的《春秋經》的第一年,從此入於春秋時代。

在這時代中,周王雖依然高拱在上,但天下的重心已移到霸主的名下,中國歷史也進入一個劇變之局,我們的古代史也可就此告一段落了。

(本文摘自《國史講話》,上海人民出版社2015年7月出版,略有編輯,以原文為準)圖片來源於網絡,侵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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