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17 隨筆《可嘆清流》


我本布衣,出身寒素。初讀王勃《秋日登洪州滕王閣餞別序》:“勃三尺微命,一介書生”。感佩王勃曠世奇才,而心糾糾然。於今,混跡官場十數年,仍身無寸功,手無寸權,常發生不逢時之慨,人前人後自詡清流。

隨筆《可嘆清流》

少時為學輕率潦草,養成了望文生義的毛病,常以晉陶淵明“好讀書,不求甚解”和清鄭板橋“難得糊塗”自嘲。很長一個時期,我對“清流”的認知,就侷限於清奇儒雅、瀟灑風流的文官與書生,具體形象是戲劇舞臺上羽扇綸巾的諸葛丞相。今日閒暇,輕點鼠標,索“清流”詞義。遂讀之下,可謂“惟覺時之枕蓆,失向來之煙霞”。此清流與彼清流也!真是相去十萬八千里,不在同一境遇中。

隨筆《可嘆清流》

清流最早語出《漢書·補樂志》:“鄭衛之聲興則淫闢之化流,而欲黎庶敦樸家給,猶濁其源而求其清流,豈不難哉!”是借水之清濁,對音樂流派的賞鑑評析。後,晉左思《吳都賦》中有“樹以青槐,亙以綠水,玄蔭耽耽,清流亹亹。”宋蘇軾《和子由聞子瞻將如終南太平宮溪堂書》:“譬如倦行客,中路逢清流。”清王士禛《池北偶談·談異四·內江石壁魚》:“後破之,乃有一魚躍出,其中泓然清流也。”瞿秋白《餓鄉紀程》三雲:“環溪的清流禾稼,也曾託我的奇思遐想。”都是就事論事,直寫見聞。清流,即清澈的流水,別無深意。

隨筆《可嘆清流》

清流被喻指德行高潔負有名望的士大夫,還是在晉陳壽的《三國志》。《三國志·魏志·桓階陳群等傳評》:“ 陳群動仗名義,有清流雅望。”清流之義始華麗轉身,由自然之河圖,而為天下之才俊。”古時的“清流”,即是今天的“高大上”。宋歐陽修《朋黨論》:“唐之晚年,漸起朋黨之論,及昭宗時,盡殺朝之名士,或投之黃河,曰:‘此輩清流,可投濁流。’而唐遂亡矣。”歐陽修把殺清流與亡天下相提並論,是對名士最高的肯定。而將清流投入濁流,也暴露出得勢權臣的叵測與齷齪。清顧炎武“天下興亡,匹夫有責。”耳熟能詳。而其《梓潼篇贈李中孚》:“讀書通大義,立志冠清流。”我可是頭一遭聽說,仍然是延續了其豪氣干雲的語風。李大釗《混充牌號》:“社會上有一二清流學者,很得大眾的信仰。”一句竟逼迫我索讀全文。原來投機與取巧並非資本時代與全球經濟下的產物,李大釗講的“混充”,我們稱“貼牌”、“山寨”,而質次者,完全淪為“假冒偽劣”。而清流相對於“一班官僚帝孽”是真名士自風流。

隨筆《可嘆清流》

在中國歷史上最早登上政治舞臺的清流,是東漢末年的太學生郭泰、賈彪和大臣李膺、陳蕃等人。他們聯合起來批評朝政,揭露宦官集團的罪惡,於漢桓帝延熹九年(166)為宦官所誣陷,以結黨為亂的罪名遭受捕殺,十餘年間,先後四次被殺戮、充軍和禁錮的達七八百人,史稱“黨錮之禍”。以“黨錮之禍”為肇始,“清流”成為統治階級內部一個政治派別的名稱。《後漢書·楊震傳》:“臣伏惟陛下以邊境未寧,躬自菲薄,宮殿垣屋傾倚,枝柱而已,無所興造,欲令遠近鹹知政化之清流,商邑之翼翼也。”楊震是漢代名臣,有“四知”太守清譽,卻在安帝時被權奸樊豐、耿寶、移良等所害,飲毒藥自絕。他稱讚主子“政化之清流”,不論是頌聖,還是勸勉,都是在拍主子的馬屁。拍馬屁是佞臣的專利,也是能吏的技巧。而楊震是不是清流,史家未說,我也不敢妄斷。而後在明代也有一部分朝官被稱為清流,主要是在東林黨形成之前的一些言官。大家熟知的海瑞就是其中比較極端的例子。而東林黨也曾自稱清流,但其已背離宗旨,熱衷黨爭,與齊黨,楚黨,浙黨,宣黨鬥法不止,遺禍中華,致漢家江山大明王朝葬送於後金鐵蹄之下。

隨筆《可嘆清流》

集清流大成的時期當推晚清。大約在19世紀70年代中期,即晚清同光之交,時軍機大臣李鴻藻因為軍機處的洋務派佔了多數,感到力單勢孤,於是籠絡一批御史和翰林在自己周圍,以壯聲勢,這些“臺諫詞垣”標榜風節,“嚴義利之分”,以經世匡時為己任,時有“清流黨”之稱。清流派曾繁衍為前後兩代。前清流多北方人,稱“北派”,後清流多南方人,稱“南派”。前清流奉文華殿大學士李鴻藻為魁首,主要人物有張之洞、鄧承修、張佩綸等。張佩綸是晚清名臣李鴻章的女婿,著名女作家張愛玲的祖父,兩代張姓人,在中國歷史上創造了不一樣的輝煌。

隨筆《可嘆清流》

前清流要求改革弊政、肅整綱紀和興修水利,尤主張堅決抵抗外國侵略。在沙俄覬覦中國西北,日本侵略朝鮮、琉球以及法國侵略越南等問題上,都提出強硬主張,反對妥協,表現出強烈的愛國意識。後清流以戶部尚書翁同龢為支柱,黨同伐異,剪除異己,有家無國。前後清流都有好為空言、不識時務的一面,而正是這一面,暴露了晚清統治階級的狹隘偏險與目光短淺。尤其是翁氏集團與李氏集團的矛盾衝突,直接造成了甲午戰爭的敗果。

隨筆《可嘆清流》

翁李過節起於曾國藩剿殺太平軍。身為安徽巡撫的翁同龢之兄翁同書,為息叛將陳沛霖之兵禍,招其納降,將與沛霖不眭的團練長徐立壯、孫家泰、蒙時中殺死,可陳沛霖自食其言,依然縱兵擾掠。翁同龢之父翁心存乃當朝帝師,黨羽眾多,門第鼎盛。曾國藩擔心參不倒翁同書反受其害,酌請幕賓李鴻章草奏。李鴻章擬《參翁同書片》,具實確鑿,邏輯謹嚴,暗含殺機。結尾一句:“臣職分所在,例應糾參,不敢因翁同書之門第鼎盛瞻顧造就。是否有當,伏乞皇上聖鑑訓示。謹附片具奏。”簡直是堵塞了為翁同書開罪的唯一途徑。翁同書因此判死罪,其父翁心存聞信暴亡。皇上念及師生情誼,改判翁同書流放新疆。父死兄流,翁氏一門敗落,年青的翁同龢懷恨在心。

隨筆《可嘆清流》

翁同龢之崛起, 自然得益於其父翁心存。翁心存官至體仁閣大學士,後為同治帝師。自此,翁氏家族進入鼎盛時期,稱“一門四進士、一門三巡撫; 父子大學士、父子尚書、父子帝師” 。當咸豐六年( 1 856 年) 翁同龢以27 歲中一甲一名進士後,便擢任翰林院修撰。同治四年,又接替父業,入值弘德殿,為同治師傅,前後教讀九年。同治病逝後,光緒繼位,慈禧又命翁同龢入值毓慶宮,為光緒師傅。

隨筆《可嘆清流》

王伯恭所著《蜷廬隨筆》一書中記載:“甲午戰前,翁同龢一力主戰,李鴻章言不可輕開釁端……我去見翁,向他力陳主戰的錯誤。我想翁也是我的老師,他向來是器重我的。但翁聽了我的勸說後,笑我是書生膽小。我說:”臨事而懼,古有明訓,豈能放膽嘗試?而且,我國無論兵器還是戰法,都百不如人,不能輕率地開戰啊!“翁說:“李鴻章治軍數十年,掃蕩了多少壞人啊!現在,北洋有海軍陸軍,正如火如荼,豈能連一仗都打不了嗎?”我說:“知己知彼,才能百戰百勝。今已知自己確實不如人,哪裡有勝利的希望呢?”翁說:“我正想讓他到戰場上試一試,看他到底是騾子還是馬,將來就有整頓他的餘地了!”作為翁同龢的門生,光緒皇帝深受其思想薰陶,深以清流言官的意見為是。光緒皇帝認為李鴻章膽小怯懦,認為其在對日作戰上過於謹慎。於是1894年7月16日,光緒皇帝下旨,申飭李鴻章,令其將北洋的全部軍隊送上前線,準備作戰。“將佈置進兵一切事宜……若顧慮不前,行事拖沓,循致貽誤戰機,定惟該大臣是問!”

隨筆《可嘆清流》

兵者,國之重器。翁同龢領導的清流位及人臣,身系社稷安危,卻罔顧世界局勢與中日利害。為了打擊李鴻章,北洋水師成軍後,翁同龢力倡削減海軍軍費,並明令北洋艦隊不許再添置先進裝備。至戰前日本聯合艦隊從總噸位、火炮配置、水兵數量、航速等方面,已經全面超過了北洋水師。可在未作好充分戰爭動員與戰爭準備的情況下,清流卻草率言戰,把戰爭視為兒戲,先私仇而後家國,視黎民百姓、兵勇將佐之生死,國家民族之興衰存亡於不顧,居心之叵測,行徑之卑劣,何等可鄙、可氣、可恨、可殺!?

隨筆《可嘆清流》

清流對李鴻章淮軍的攻擊首先從質疑其戰鬥力開始。淮軍是前期投入戰爭的唯一清軍力量,其主力兵力5萬人,除去鎮守炮臺和要塞的,機動部隊僅僅2萬多人。而當時日軍投入的是7個野戰師團,兵力超過12萬。在威海保衛戰中,登陸的日軍超過3萬人,而當時迎戰的綏軍和鞏軍卻只有7000人,大都戰死和殉國。言能殺人。打擊淮系的主要手段還包括點對點打擊淮系文武大員。舉凡淮軍將領和北洋人物,除聶士成等個別人外,幾乎人人皆遭彈劾。淮軍陸軍將領有葉志超、衛汝貴、趙懷業、黃仕林、衛汝成、龔照嶼、孫顯寅、劉盛休等;海軍將領及有關人員有丁汝昌、方伯謙、劉步蟾、林泰曾、羅豐祿等;李鴻章的幕僚及主辦北洋後方勤務人員如盛宣懷、胡燏棻、馬建中等;李鴻章的親屬子侄如李經方、李經邁、張士珩等。御史李念茲甚至有“淮將除聶士成外,無一善良”之語。“貽誤戰機、昏庸無能”是這些整天坐在安樂椅上,空談國是的清流們,用來指責當時清軍戰場指揮官的專有名詞。清流中張謇、沈曾植、丁立鈞等人好大喜功,紙上談兵,輕啟戰端,卻在戰場失利後,愚蠢到幻想著“聯英伐倭”。豈不知,列強一丘之貉,“聯英伐倭”,無異於與虎謀皮。以夷制夷,何其天真爛漫?試想,列強為何敢涉江海之險來瓜分中國?因為大清愚昧、腐朽、腐敗、無能。因為大清與列強同處一個地球,卻不在同一世界。因為大清看不見科技迅猛發展的世界,哪怕世界就擺在面前。這種落後,不單是軍事裝備、科技水平,而是軍事思想、科技教育、政治制度、國家體制等諸方面的全面落後。悲劇的產生往往是這樣——或者你領先了時代,或者是你落後於時代。而大清顯然是後者。

隨筆《可嘆清流》

“可惜流年,憂愁風雨,樹猶如此。倩何人喚取,紅巾翠袖,搵英雄淚?” 好高談闊論的清流,與經世致用的洋務派,豈可同日而語?不睜眼看世界,唯熟讀經史,不能與時俱進是不行的!口口聲聲喊愛國,誇誇其談,坐而論道,到頭來卻只能禍國殃民。臨大戰,結黨營私,剷除異己,等同資敵,資敵者即為漢奸。今國家在世界各國建立孔子學院,傳播中華文化的“仁”與“和”理念,是為讓世界接受中國的和平崛起,非為不分精華與糟粕地向國民灌輸不合時宜的封建禮法。某些機構、某些人士,假復興傳統文化之名,行封建思想供屍還魂之實,在斂財的同時,貽害青少年。這是開歷史的倒車!較之歷史上的清流又有何不同呢?五十步笑百步罷了!

隨筆《可嘆清流》

我雖不才,但深以晚清清流為恥。今日國人,可存黨派,可存異見,但必剷除內耗與內鬥,唯團結一心,致力於中華復興,才不負列祖列宗,不負糾糾此身,不負偉大的時代。因此,從今日起,我十三億同胞,不作清談!(2015、9、19)

隨筆《可嘆清流》


分享到:


相關文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