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楼一场梦,清雪十二钗。
读红楼的人都知道,有一句话叫做:袭为钗副,晴为黛影。说的是袭人其实是宝钗的另一个形象,而晴雯则是黛玉的化身。
古往今来,不少红学家都因晴雯与黛玉二人而争论不休,有人说她是黛玉的影子,也有人说晴雯就是单独的个体。
翻阅红楼,在行文细节处,我们不难发现,曹公其实在不少细节处都曾着墨,早已暗暗指出晴黛本一体。
一.太虚梦判词:风骨似
红楼书中第五回写到宝玉梦游太虚幻境,由警幻仙子领入去听仙境新曲《红楼梦》,至一橱窗前,因见着许多册子,宝玉便翻将起来。
一时机缘,宝玉瞧见了太虚梦中的各位仙子,也瞧见了太虚梦境中对晴雯和黛玉的判词。
晴雯判词:霁月难逢,彩云易散,心比天高,身为下贱,风流灵巧招人怨,寿夭多因诽谤谤生,多情公子空牵念。
钗黛判词:可叹停机德,堪怜柳絮才。玉带林中挂,金簪雪里埋。
在红楼中,晴雯为十二副钗之首,这几句判词实则已经写尽晴雯的一生。她虽是奴才的命,却从未将自己摆在一个奴婢的位子上,她爱着宝玉,是站在两个人都是“人”的位子上,站在同等的高度上,不是屈膝求全。
红楼第二十回《王熙凤正言弹妒意,林黛玉俏语谑娇音》中有这样一个桥段:黛玉因和宝玉谈及对宝钗的态度时,说了这么一句话,
“我难道为叫你疏远他?我成个什么人了?我为的是我的心。”我为的是我的心,不为旁的门第般配与否。这一处暗笔道出了黛玉的一贯做人原则,纵观全书来看,黛玉其人,自始至终为的也不过是顺从自己的心意罢了。
在这条一点上,黛玉和晴雯的态度倒是极端的贴合,二人虽出身不同,性情不同,但骨子里为人处世的方法终究还是一样的。为着自己的心意,也不必瞧着他人什么脸色,黛玉虽寄人篱下却心气极高;晴雯虽出身奴籍却从不肯低了头去。
因而,在红楼第三十一回《撕扇子作千金一笑,因麒麟伏白首双星》中有这样的一个情节:晴雯为宝玉换衣裳,将扇骨跌断,受宝玉迁怒后,她立即不服,若是换做袭人、麝月等人一定会顺着宝玉的意思,被骂就被骂了。可这人是晴雯,气的宝玉要将她赶走,晴雯并不因为宝玉生气而屈服。
最后,宝玉将晴雯推醒,撕扇博她一笑,晴雯当真就撕了:“既这么说,你就拿了扇来我撕,我最喜欢撕的。”
身为下贱命格,却偏偏有了这样的一个幼稚天真的性子。晴雯这样的性格,在骨子里和黛玉倒底是相似的。
二、芙蓉与绛珠:命格似
晴雯被王夫人以勾引宝玉为由,撵出大观园,最后抱恨而死,宝玉为祭奠她,在听小丫头说晴雯当了芙蓉花神后写下了《芙蓉女儿诔》,谁成想,若干年后,竟一语成谶,成了黛玉的结局。
曹公曾在红楼第七十八回《老学士闲征危画词,痴公子杜撰儿诔》中埋下这样的伏笔,值得引人深思。
宝玉在写完芙蓉女儿诔后,小丫鬟催他回屋,有人在他们背后说了句话,二人俱是一惊,回头一看,却是一个人正从芙蓉花中走出来,小丫鬟大喊一声:“不好,有鬼。晴雯真来显魂了!”然而来的人却是黛玉。
晴雯身死,化作了个芙蓉仙子,而黛玉却又在此时从芙蓉花丛中走出来,这不正是暗指着两人同为一体吗?
两人虽性格截然不同,但都不是那个时代所容的人,与封建礼教格格不入。
在行文许多细节处,我们都能瞧见两人的反叛,黛玉嘴利心巧,持才傲物,从不肯轻易落了人去;而晴雯即使身上带病,也要惩了盗窃的贼人,行事风风火火。
红楼第一回的太虚幻境中,曹公曾指出林黛玉其实就是绛珠草的化身,而绛珠草又为何物呢?
绛珠也就是红色的珠子,暗示着血泪,寓示着林黛玉好哭的性格和悲惨的结局,这也是作者“字字看来皆是血泪”的写照。
绛珠草对警幻仙子道:“他是甘露之惠我并无此水可还,他既下世为人我也下世为人,但把我一生所有的眼泪也偿还他得过他了。”
这样一看,两人竟是殊途同归,前世的绛珠草为了报恩而来,芙蓉女儿为了报恩而去,两人在无形之中先后来到宝玉身边,一个性情张扬,一个敏感多情,却终究都是镜花水月一场。
一朵芙蓉花、一株绛珠草,在大观园的满堂春色里,却都得到了宝玉的亲近。宝玉身边有那么多的婢女,可晴雯却偏得了他的好,虽然早逝却也叫他惦念了一辈子。
而黛玉,她不仅是宝玉的知己,更是宝玉明面上承认了的欢喜,黛玉一死,绛珠草魂归太虚境,宝玉也因此失了魂。
这红尘里的贪嗔痴一时间尽数尝遍,芙蓉女儿和绛珠仙子还了恩情,魂归一人而去。
三、身死不了终:结局似
“花谢花飞花满天,红消香断有谁怜?”
在红楼第九十八回《苦绛珠魂归离恨天,病神瑛苦洒相思泪》中,林黛玉香消玉殒,遗恨而去,她临去之前,只说了四个字:“宝玉,你好......”
无数的话尽在不言中,也没人知道她未道的话究竟是什么,留给后人的只能是无尽的猜想和遗憾。
在前文中,我们可以通过晴雯对宝玉的话来猜测黛玉那些未曾道明的遗憾。
“既担了虚名,越性如此,也不过这样了......”
这是晴雯死前的申诉,宝玉待晴雯有情有义,晴雯不舍他,心中的怨纾解不了,含恨而终了。芙蓉女儿质本洁来,不堪逼迫而去,临了面对众人的谣言,也只一句:就叫旁人说去吧,我也不管了。
黛玉也是误以为宝玉对自己无情无心,烧了那些诗稿,吐血重病而亡,连了走的时候唯有李执、探春、紫鹃等相伴,竟是连宝玉一面都未曾见得。
红楼妙就妙在此处,有无数的遗憾未写完,晴雯与黛玉是书中最令人叹息的两角色,她们都有无数的可能。
未若锦囊收艳骨,一抔净土掩风流。
质本洁来还洁去,强于污淖陷沟渠。
尔今死去依收葬,未卜依身何日丧?(选自林黛玉《葬花吟》)
似谶成真,身体死不了终。两人在书中真正相遇或是对话都很少,正是因为这种疏离感带来的反差,才越发让人惊讶,缘何这二人能够如此相似和悲凉?
众所周知,红楼共一百二十回,后四十回是高鹗补续,但文中所提到的隐晦伏笔却是在前八十回早已出现的。也就是说,晴黛本一体是曹公本就想表现出来的一个观点,因而“晴为黛影”这个观念算是红学界比较公认的一个看法。
结语
“厚地天高,堪叹古今情不尽,痴男怨女,可怜风月债难酬。”
宝玉身边需要的,只能是袭人宝钗一流,晴雯与黛玉,归根结底并非时代所容。
笔墨涂染,白骨生香。
世间再难有这样的晴雯和黛玉,活的肆意随心,明朗无畏。
大观园里的翠色终究难逃枯败,晴雯与黛玉熬光了自己的灵气,先一步烧尽自己,不让自己枯萎在这样的梦境里。
“假作真时真亦假,无为有处有还无”,红楼千古一梦,满腹辛酸泪化作这一纸的荒唐言,古往今来不知得了多少人的叹息和感慨,不知应了多少的心酸和无奈。
而红楼之所以不朽,想必就正在其于细微之处见执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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