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5.19 參客裡的女人(傳奇故事)

參客裡的女人(傳奇故事)


過了立夏,長白山的老林子裡依然陰冷陰冷的,一陣陣涼風颳在身上,冷颼颼的。

這一夥七個人組成的小參幫,按照歲數排了行,“把頭”就是四十掛零的程大。程大打過獵,長得虎背熊腰,黑糝糝的一張臉,看著就有點瘮人。他不光是放山(採挖人參的行內稱謂)的經驗豐富,膽量也驚人,就在這次臨出發之前,還跟老爺嶺一夥綹子(土匪)的大當家幹了一架,看著他身上那幾道還沒徹底痊癒的深可見骨的刀傷,弟兄六個佩服得五體投地。

弟兄七個這一次放山並不順當。出來二十幾天了,參簍子裡還空空蕩蕩,只有幾棵不值幾個錢的 “三花子”“馬掌子”,大家夥兒心裡都沉甸甸的,程大更是心事重重,一直落在後頭。突然,他喊大家夥兒停下來,扭身指著身後說:“弟兄們,我想起來了,三年前我來過這片山,就在那地界兒偏東一點,發現了一小片馬掌子,當時我是‘單棍撮’,那一年收成好,就沒捨得挖。咱往那兒走走看,要是這幾年沒其他幫的人瞅見,咱可能就賺著了。”

其他六人一聽,立刻來了精神頭,轉回身就走,一路急行,領頭的程大猛地站住,喊一聲:“停!有人聲!”

大家側耳細聽,果然,冷風裡隱隱約約傳來喊救命的聲音。不等老大開口,弟兄們撒開腿就跑了過去。

轉過這片柞樹林,眼前有片小開闊地,一棵大椴樹根上,綁著一個白羊似的身子,頭髮卻是精短的。小七眼尖,尖叫一聲:“媽耶,是個女的!”

這一聲驚叫,扯住了所有弟兄的腳,就跟被孫猴子施了定身法一樣,齊刷刷都不動了。

為啥?原來在這長白山的參幫歷來有個規矩,放山時決不能讓女人加入,因為女人是不乾不淨的陰人,讓她們入了參幫,會引起山神老把頭的怒火,不但這一年會顆粒無收,沒準還有其他災禍,搞不好小命都得丟在大山裡頭。

那年代長白山上野獸多啊,野豬、東北虎、熊瞎子,碰上哪個都夠嗆。在雲封霧繞的大山裡還經常抹搭山(迷路),結局多是凍餓而死。參客們時不時就能遇上個把白森森的人骨架子,都是默默埋了,讓慘死的同行入土為安。所以出來放山那是把腦袋瓜子別在褲腰沿子上的活,因此就對行幫規矩奉若神明,一絲一毫都不敢違背。大家這次放山本來就不順溜,眼前居然出現個女人,還是精光著的,這還了得!

大家趕緊背過身子連連吐唾沫,一邊默唸老把頭別怪,一邊就打算跑路了。那女子見來了人,哪肯錯過,拼命哭喊著:“大哥,救命啊!別丟下我不管啊!”聲音嘶啞,顯然她已經呼救了很久,馬上就撐不住了。

程大先回過了身子,緊接著就是小七。

哥倆對視一眼,小七低聲說:“大哥,這深山老林的,就算沒野獸吃她,不凍死餓死,大馬蜂也能蟄死她……救她一命吧!”

程大黑著臉,沒等說話,冷三也回過身子求情。弟兄七個裡,程大、小七和冷三都還光著棍,看見女人自然就容易同情,其他人卻紛紛反對。

程大止住大家的七嘴八舌,問那女人:“閨女,你是給誰綁在這的?你是大姑娘家還是小媳婦兒啊?”

女人見有了活命的希望,急切地喊著:“大哥,我……我是進山找人的。我哥……我大哥來放山,乾等不回家,我娘讓我來找他。剛才我不小心讓一幫放山的看見了。他們怪我壞了規矩,說難怪這些日子不開張,都是……是我妨的。就把我綁在這兒,說用老把頭留下的規矩處置我……我……我還沒成家……”

小七和冷三同時鬆了口氣,一起央求說,她哥哥既是採參人,這也就是大家的妹子了。原來這行裡的規矩,如果是沒成家的大姑娘,身子乾淨,忌諱也就稍稍寬鬆一些。

其他兄弟的反對聲也漸漸弱下去,程大看看黑森森的老林子,咳了一聲:“就依你們哥倆,放人。”

姑娘的衣裳就在樹根底下堆著呢,都是男裝,敢情她一直是女扮男裝在山裡頭混的。姑娘穿上了衣裳,吃了點小七遞過去的餅子,恭恭敬敬給程大跪下磕了幾個頭,哀求著說:“大哥,救人救到底,你們收留我吧。我不敢一個人再這麼亂闖了。我會做飯洗衣裳,會剪頭髮,我還會唱小曲。”

不等程大回絕,姑娘就唱起了《月牙五更》,嗓音清亮清亮的,跟這大山裡的山泉水一樣甜。不知道咋,聽了這從小聽慣的小調兒,哥七個大多紅了眼圈,都想起了家裡的老婆孩子,老孃妹子。一支小曲沒等唱完,小七已經跪在程大面前:“大哥,扔下她,她會死在這兒的!你要是不留下她,我也不走了!”程大一愣,冷三也跪下來,哥兩個挨個兒在其他哥哥們面前懇求,終於那哥五個都不吭聲了。程大的臉還是烏沉沉的,沒一絲開面兒的意思:“要留下她,以後要不開張,也不怪我是不?”

小七搶先說不怪,其他人也猶猶豫豫地說了,程大總算是點了頭。姑娘也露出了笑容,大家這才發現,這個臉蛋烏漆麻黑的姑娘,牙還怪白,眼珠子黑溜溜的,模樣錯不了。

姑娘叫參寶,從此就跟上了這支小參幫,每天早起做飯燒水,夜裡縫補洗涮,白天跟大家一樣拿著索撥棍喊山,甜美的小調更是飛滿了山。大家都說,這丫頭不去唱戲,可惜了的。自從參幫裡多了參寶,大家的臉色心情都舒展了許多。

這天程大打了兩隻野兔,參寶燉了一鍋又軟又爛的兔子肉煨鮮蘑,哥幾個吃得盆子底兒都舔乾淨了。第二天一早,大家一邊往嘴裡扒拉著昨天剩的小米飯,一邊聽程大安排活,小七的筷子一扒拉,飯底翻出一大塊兔肉!

他偷偷瞧了一眼參寶,咬了一口兔肉,心裡別提多熱乎了。

這一幕卻被冷三盯個正著,這些天看著小七不是幫參寶打水,就是燒火的,他心裡早就浸了一缸熱醋,可看著小七細高挑的大個兒,五官也俊,跟參寶站一起那就是天生一對,也只能暗自憋屈。這會兒哪還受得了,冷冷地說:“小七,兔子是老大打的,剩下一塊肉那也該進咱老大嘴,你算老幾?”

小七心裡正美呢,聽到這一句差點嗆住了,吐又不捨得,咽又咽不下,其他哥們的眼睛可都瞅過來了。參寶低垂著頭拈著衣角,臉紅得像一個大柿子似的,不敢抬頭。

程大咳嗽了一聲說:“小七身子單薄,多吃口肉怎麼了?爺們家家的,跟口肉撒邪火,哥們義氣哪去啦?都給我閉嘴,吃完了趕緊走!”

程大一錘定音,冷三垂頭喪氣閉了嘴,小七的兔肉下了肚,參寶的頭卻垂得更低了,大眼睛裡還汪了一泡淚。

這一天,程大把大家分成兩夥去放山,冷三和老五老六小七是一夥。哥幾個正用索撥棍探著草稞子,耳邊傳來“陽光哥哥,陽光哥哥”的叫聲。大家心裡一震,好運氣來了!

原來這叫“陽光哥哥”的小鳥叫棒槌鳥,最愛吃人參籽。老採參人都知道,只要跟著棒槌鳥走,就不愁找不到人參。這裡頭最開心的是小七,他心裡多了參寶,發財的念頭更迫切了,一心想風風光光把她娶過門。

鳥兒忽高忽低地飛著,哥幾個跟頭把式地跟著,突然衝在最前邊的小七一聲驚呼,腳下一空,跌下了一處斷崖!

其他兄弟趕緊停下腳,奔到崖邊喊著小七的名字,卻聽不見回聲,斷崖上長滿了參天古木,根本看不見小七的影子。大家試著下崖,卻發現斷崖很陡,就算能爬下去,只怕上來就難了,何況耳邊還遠遠地傳來熊瞎子的咆哮……

冷三打了個哆嗦:“老七怕是掉進熊窩裡了,咱趕緊回去,讓老大想辦法!”

回到營地已經是日頭西斜,程大帶著人正在興高采烈說著什麼,原來他們挖到了三棵“燈臺子”,那是正兒八經四年生的人參,算是今年進山來最大的收穫了。

看見冷三他們急赤白臉跑來說小七掉進了斷崖,跟前似乎還有狗熊,參寶驚叫一聲,撲通就坐地上了。程大“騰”一下站起來,抓住冷三的衣領子怒吼著:“就算你們不敢下崖,也沒留個人守著老七,就都跑回來了?”

冷三他們面面相覷,都無話可說。參寶的抽泣聲大了起來,程大重重地嘆了口氣,拿上獵刀大踏步走了,冷三幾個急忙跟在後面。

一口氣跑到了斷崖邊,天已經黑了,崖下一點動靜都沒有。程大在崖邊攏了一堆火,喊道:“老七,你能聽見我說話嗎?老七!”

空山寂寂,迴盪著程大的喊聲。過了很久,崖下傳來微弱的迴音:“大哥,參寶……”程大在腰上別了一隻松明火把,小心地向崖下探出了一隻腳。斷崖很陡,不過很多突出的石砬子和叢生的小灌木能支住腳,他站穩以後,再試探著往下探另一隻腳,就這樣一步一步,爬下了斷崖。小七的哭聲越發近了:“大哥,我就知道你不能丟下我……”

程大的心裡一酸,嘴裡卻一聲不敢答應,他怕分心。他一點點接近了小七,在火把的照耀下,小七的臉慘白慘白,腿上流著血,鼻涕眼淚糊了一臉。程大把他綁在身上,揹著他一點點往崖上爬。小七的雙手摟著程大的脖頸子,突然說:“大哥,你是不是也稀罕參寶?”

程大身子一頓,好半晌才斥責說:“別瞎說!”

小七囁嚅著說:“真的大哥,你救了我的命,你要是也稀罕參寶,我,我就讓給你……”

程大腳一滑,差點從一塊岩石上踏空了。

他急了,罵罵咧咧地說:“你要是再胡咧咧,咱倆的命都沒了,我追到陰間也廢了你!”

小七嚇得不敢再吱聲,緊緊摟住了程大的脖子,突然手背上一熱,似乎有一滴水珠滴落下來,熱乎乎的,不知道是淚水,還是汗珠。他可真不敢再廢話了。

小七的腿和胳膊都跌傷了,流了好多血,好在沒傷到骨頭,長白山裡多的是草藥,敷上了包好,留在宿營地養傷。留下的還有參寶,負責給他換藥,做飯。

兄弟們都拎著索撥棍上山,參寶給小七洗完了弄髒的衣褲,又喂他喝小米粥,聽他說著昨夜的險情,眼淚噼裡啪啦滾了下來,突然放下碗撲進了小七的懷裡:“七哥,你……你昨晚要是回不來了,我活著也就沒啥意思了……”

熱乎乎的大姑娘的身子偎依在懷裡,還是自己真心稀罕的姑娘,小七的心亂得一塌糊塗,也顧不得傷了,倆人滾在炕上摟在一起。

可就在他的手去解參寶的衣釦時,參寶卻抓住了他的手:“不行七哥!牆角供著老把頭呢,他什麼都看得見!本來我就連累了大家,再胡來的話,只怕山神爺爺真的讓咱們啥都拿不到了!那我罪過就更大了!大哥……”提到程大,參寶打了個哆嗦,小七心裡也浮上一層陰雲,想起了夜裡跟程大說過的話:“參寶,你說心裡話,老大是不是也稀罕你?他背地裡跟你說過啥親熱話沒?”參寶一愣,使勁搖頭:“沒有!不會的!他比俺爹還大呢,怎麼會尋思那個?你別瞎猜了!”小七放下了心,手還在參寶的懷裡摸索著,他堅定的心動搖了,有了新的想頭……天還沒黑,遠遠傳來兄弟們的歌聲、笑聲,程大他們每個人手裡都捧著用青苔茅子、原土、樺樹葉和草繩打成的“參包子”。 “參包子”又大又重,小七一瘸一拐地出來,激動得氣都喘不勻了:“大哥!你們挖到寶了?”大家哈哈大笑,說出了這一天的經過。原來程大昨晚救下小七時就靈敏地嗅到附近有大參,於是這一天直接帶著弟兄們來到了斷崖,大家一個個綁在一起,小心地下了崖,果然在崖底一大片林下發現了一片紅彤彤的人參籽!棒槌鳥們正在吞食著人參籽,大家一起大喊:“棒槌!棒槌!”把鳥兒驚得撲稜稜飛上了天。

這樣喊也是按照行幫的老規矩,因為人參是有靈的,如果不喊的話沒準就偷偷溜走了。

在中間“挑杆的”就是程大。弟兄們大喊著:“什麼貨?”程大興奮得說話聲都在微微顫抖:“五品葉!六品葉!七品葉!都有!”

大家再一起喊:“快當!快當!”這些該有的規矩做完以後,程大用拴有銅錢的紅絨繩套在參葉上。然後在人參周圍的地上畫出一個巨大的框框,四角插上四根索撥棍,這是為了“固寶”,省得人參逃掉。大家屏住呼吸,用鹿骨釺子一根一根地挖參鬚子,把參須周圍的土摳淨後,再用青苔茅子將參拉出來。

大家興奮難耐,語無倫次地說著這一天的經過,然後小心翼翼地打開參包子給小七和參寶看,只見一棵棵人參小娃娃一般躺在參包子裡,好幾棵都顯出隱隱的人形了,小七激動得哽咽起來。程大安慰他說:“老七,你是有功之臣,山神爺爺立的規矩不能壞,這次給你分最大的一份!”

小七看看參寶,鼓足勇氣說:“大哥,我,我改主意了,你讓我和參寶好吧,人參我們不多分,只要讓我倆好就行!”

大家都是一愣,程大緩緩抬頭看著垂著頭的參寶,嘶啞著嗓子問:“參寶,你也是這意思,對不?”

參寶淚流滿面地跪在了程大的腳下。程大點點頭,豪氣地大笑著:“我明白了!這樣吧,我認下你倆當幹閨女乾女婿,以後就都是一家人了!我們六兄弟是見證,人參,你們倆一人一份,下山賣了,風風光光辦個喜事!”

參寶和小七面面相覷,雙雙喊了一聲爹,一起拜了三拜。

山神爺爺有規矩,做人不能太貪心,所以兄弟七個都決定了,立即打道回府,下山賣參。

山下就是白河鎮,兄弟們直奔鎮子裡最大的參行“吉參莊”,老闆吳六看了參,雙眼熠熠生輝,連連說做了大半輩子參行,像這樣蘆、艼、體、紋、須多半成形的實在罕有。程大帶頭跟吳六爺議價,定下了總價兩萬二千大洋,順利成交。這可是一筆鉅款啊,吳六一時湊不足,於是安排大家住在了鎮子裡最大的“翔通”客棧,好吃好喝好招待,等第二天再一手交錢,一手交貨。

依著弟兄們的意思,就要找個堂子快活到天亮,小七和參寶也約好了要去買幾身女人穿的綢緞衣裳。可程大卻臉子一撂:“這四周山上好幾股大綹子,鎮子裡都布了眼線,咱們挖到寶貝的消息一會兒就能傳得滿山飛了。都給我老實在屋待著,誰也不許出門,以防不測!”

老大說得在理,大家夥兒只好滿懷抱怨地回了房。

小七和參寶卻暗自打了暗號。等大家都睡了,小七偷偷爬起來,跑到了客棧門外,參寶早已經等在那裡,她想找個像回事的理髮館,把亂七八糟的頭髮好好修一修,在山裡顧不得這些個,好容易回到城裡,她一時一刻都等不及了。

倆人拉著手偷跑出了客棧,找了一家最大的理髮館,跟老闆說了想要的那種時髦的髮式。老闆上上下下打量著參寶,忽然驚喜地說:“你不是賽金枝賽掌櫃嗎?鉸了頭髮咱都不敢認了!這幾個月你跑哪去了?”

參寶眉頭一皺,臉上如同罩了一層霜:“別滿嘴胡說!七哥,咱不在這鉸了,走!”

小七愣愣地跟著參寶起身出門,門口卻傳來破鑼一樣的笑聲:“哈哈! 想走?走不了啦!”

參寶臉色大變,隨著這破鑼嗓音,走進來的是一個腰別雙槍滿臉鬍子的大漢!那店老闆趕緊鞠躬:“嶽八爺好,八爺您老上座!”

小七大吃一驚,嶽八爺?這不是老爺嶺上最大的綹子頭兒嗎?聽說他殺人不眨眼的,怎麼這麼倒黴,碰上他了?參寶又是什麼賽掌櫃了?

那嶽八爺走上前,掐住了參寶的下巴頦兒,眼睛裡交織著狠毒和淫蕩的光,嘴角卻掛著嘲諷的冷笑:“賽掌櫃,聽說你那採參的老混蛋發了財?哥哥我正是下山找他借錢花的,這才叫得來全不費工夫!哈哈!這小白臉又是咋回事?不是你甩了老傢伙私奔了吧?賤貨!”

參寶的臉被那隻大手捏得扭歪著,眼睛裡射出仇恨的怒火。小七鼓足勇氣想上前解救參寶,雙腿卻打擺子一樣抖個不停。就在此時,店門又一次開了,程大被推了進來,他的太陽穴頂著兩把手槍,一邊一個黑衣大漢,正是嶽八爺的手下。

嶽八爺哈哈狂笑,揮舞著手槍指著參寶:“哈哈,老混賬又想英雄救美!是不是得先跟小白臉打一架呀?來來來!你們倆誰能叫著爺爺再從我的胯下爬過去,我就饒了這賤貨的狗命!”

一邊罵著,那把槍狠狠地砸著參寶的腦袋,殷紅的血順著參寶的額頭流了下來,她卻仍然站得筆直。程大慢慢彎腰,屈膝,終於跪在了嶽八爺的面前,他雙手拄地,一邊慢慢爬向嶽八爺分開的兩腿,一邊低聲嘟噥著:“爺爺饒命,爺爺我錯了,爺爺我再不敢了……”一直爬到了嶽八爺的胯下。那嶽八爺狂笑著,槍管對準了程大的腦袋,手指正要勾動扳機……

參寶一聲尖叫,程大突然死命往上一拱,他那碩大的頭顱死死頂住了嶽八爺的襠部。嶽八爺猝不及防,慘叫一聲,槍聲響起,卻由於重創之下沒了準頭,子彈擊飛了。程大一聲怒吼雙手揪住了嶽八爺的胯骨,把他撂倒在地,鐵鉗子一樣的雙手已經死死扣住了嶽八爺的喉嚨。嶽八爺手蹬腳刨,他的手下對準程大的腦袋連開幾槍,程大終於山一樣倒了下去,垂死的瞬間手勁卻突然暴增,嶽八爺抽搐了幾下,不動了。

淒厲的警笛聲響遍了白河鎮,嶽八爺的手下搶了他的屍身奪門出去,急驟的馬蹄聲驟然響起,很快就聽不見了。

小七哆哆嗦嗦站了起來,腳底下溼了一灘,騷哄哄的。

警察們湧了進來,忙著查看死者,訊問參寶和小七,參寶恍恍惚惚地說:“厄運……厄運……都下山了,還是帶給你厄運了……”她的眼淚一串一串掉下來,滴在程大的屍身上。

半年前,藝名賽金枝的參寶跟著師父來到白河鎮唱蹦蹦戲,不料碰上了單槍匹馬下山遊蕩的嶽八爺,上前就搶人。師父上前理論,卻被嶽八一槍爆頭。參寶死也不肯跟嶽八走,正在糾纏的時候,程大出來打抱不平,雖然打敗了嶽八,自己也受了傷,程大心知這鬍子心黑手辣,帶著參寶躲了一段時間之後,決定領她進山採參,要是能僥倖挖到寶貝就遠走高飛去外省過活。

小七驚呆了:“你和大哥早就認識!那怎麼……”

參寶冷笑一聲說:“不僅是認識,我們在山下就拜了天地……”

“啊?拜天地?那為什麼你們要裝作不認識?”

參寶摸索著程大鬍子拉碴的臉,眼淚突然湧了出來:“他不放心讓我留下,帶上山又怕違反了行幫的規矩,觸了弟兄們的黴頭,他是老大,必須守規矩……他讓我換上男裝,遠遠地跟著你們這個小參幫。如果發現我掉隊了,夜裡等你們睡了,他再回頭去接我。即便如此,他也還是怕遭了厄運,害了兄弟們,所以我們只是名義上的夫妻,沒有圓房。只是他沒想到,那天我會被另一夥參幫的人綁了起來……等到我的心思一天天轉向你,有一天他私下跟我說,他知道自己配不上我,如果你能真心待我,他答應退婚……”

小七手腳並用爬了過來,跪倒在程大身旁,放聲大哭。

參寶給程大磕了幾個頭,慢慢站起身走了,小七想問她去哪兒,想跟著她一起走,不知道為什麼,腿卻軟軟的,怎麼也站不起來。


分享到:


相關文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