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8.18 每一個霞浦人都是“刁民”的實例|小地方

每一個霞浦人都是“刁民”的實例|小地方

“小地方”是單讀的新欄目。我們採訪來自不同省份、不同區縣、不同鄉鎮的人,請他們講述自己的故鄉。正是這些你從未聽過卻真實存在於版圖上的名字,組成了今天的中國,塑造了你我或清楚或模糊的面目。

今天是“小地方”欄目的第四篇,也是單讀第一次採訪我們的讀者。受訪者名叫無花先生,他是從事醫療信息化的個體戶商,來自福建省霞浦縣,現居福州和北京。霞浦位於福建省東北部,是閩東最古老的縣城,也是中國東南沿海海峽西岸經濟區東北翼的港口城市。

無論你是否生活在小地方,歡迎移步“閱讀原文”,花 5 分鐘填寫一份有關你的問卷。如果有機會,我們也會來採訪你。

每一个霞浦人都是“刁民”的实例|小地方

霞浦灘塗

每一个霞浦人都是“刁民”的实例|小地方

每一個霞浦人都是“刁民”的實例

提到霞浦,人們都會說它最迷人的地方是灘塗。但是如果要我給霞浦貼 2 個標籤,我會選擇“刁民很多”以及“物產豐富”。

我說霞浦的“刁民”很多,是因為每一個霞浦人都可以作為“刁民”的實例。霞浦在福建省的東北部,境內都是山水,它不像北方的平原地區,它和外地之間的交通其實很不便利。霞浦的山水不是真的貧瘠,而是不互通,不相連,村民們絲毫不會覺得隔壁村的村民是老鄉,村莊之間的矛盾常常鬧得很厲害。所以這也印證了那句話——“窮山惡水出刁民”。

這裡的“刁民”不是指漁民很邪惡,而是指他們比較好鬥。在我小的時候,霞浦經常會發生村與村之間的紛爭和打鬥,起因一般是漁民們爭奪漁港的使用權,發生械鬥的時候隨時都可能會打死人。像我們村就是一個“愛打鬥”的典型,有一次我們村和隔壁村因為共用一個停船的漁港起了爭執,那是我第一次目睹這種打鬥,當時我才 8 歲,覺得很害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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無花親戚親手做的霞浦菜

至於第二個“物產豐富”的標籤,主要的原因是來源於每個人的餐桌。霞浦人對於吃非常講究,每個人家裡的大餐桌上都有一個大罩子,圓圓的,等把這個罩子掀起來,就會發現桌上滿滿都是豐盛的菜餚,比如魚啊,肉啊,蛤蜊,蟶子,清炒青菜,醃製小菜,粉幹,湯水,餛飩,米飯等等亂

七八糟的東西。每一個在霞浦的家庭,他們都喜歡煮很多的菜,菜不夠吃就煮新的,以保證餐桌上面總有很多很多的菜。

所以我說霞浦物產豐富,其實是說它是個有山有水的地方。它有農田,人們可以自己生產稻穀,可以種菜;它臨海,人們可以下海捕魚;它又有山,可以方便人們上山挖筍,捕野味,再把它們變成我們餐桌上面的食物。所以在我從小到大的印象中,每個霞浦人家裡的餐桌都是滿滿當當的。中國曾經鬧過大饑荒,大概在 1960 年的時候,全國出現了大範圍餓死人的狀況,這在霞浦卻很罕見。

霞浦是全國海平線最長的縣之一

作為全國海平線最長的縣之一,霞浦的海岸線連著一望無際的灘塗,灘塗退潮的時候是一望無際的淤泥,類似沼澤,這種特殊的性質造就了霞浦獨特的海產。霞浦不像青島,以扇貝、鮑魚等大海鮮聞名,它是以小海鮮聞名的。像我們這裡的蟶子叫劍蟶,長得偏長偏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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灘塗上的跳跳魚

值得一說的一個特殊的海產叫跳跳魚,它們在灘塗上面生活,用自己巨大的前鰭支撐,以防在淤泥上掉下去,他們會一直往前跳去找食物,所以叫跳跳魚。野生的跳跳魚非常難抓,因為它們跳得非常快。為了抓到它們,我們會拿大概十米長的竹竿,把釣繩甩到前面,跳跳魚因為相隔十幾米的距離感覺不到你對它的威脅,這時候你就可以用竹竿上面的魚鉤釣跳跳魚。還有一種特產叫作筆架,它成長在海岸線的岩石裡面。每個岩石經過海水沖刷後會留下很多的縫,筆架就長在縫裡面。顧名思義,它樣子和我們以前畫毛筆用的筆架一樣,小小的,挖出來最長的五釐米,最寬的三四釐米。小一點的也差不多是這一半的尺寸,掰開以後,肉質非常鮮美。

霞浦最著名的海產是紫菜和海帶,常常被稱作是中國的紫菜和海帶之鄉。霞浦的漁民分為兩種,一種是專門做漁業的漁民,他們僅僅生活在海面上,是少數人。我們本地人會用“跨利阿”來形容他們,這是一個貶義的方言詞,指一群社會地位低微,除了打漁之外沒有其他技能,沒有自己農田的遊民。他們通常一直住在船上,衣衫襤褸,偶爾把捕到的魚拿到陸地上來換一點錢。他們佔霞浦人口中很小的一部分,也很少有姑娘願意嫁給這種人。第二種漁民,也就是在霞浦生活的那大部分的人,他們都住在陸地或者海島上,打漁的時候也會結伴。這類漁民的親戚朋友們會組成小則

七八人,多則十餘人的打漁團隊,坐一艘船出去打漁,一去就是兩三天。而我很少參加,因為我會暈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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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不同的季度,漁民們會捕不同類的魚。在夏天,人們會捕各種各樣的魚,黃花魚、鱸魚等等。到了冬天,人們會捕鰻魚的苗,鰻魚苗只有一根針或者一根牙籤那麼大,漁民會把它們賣給專門養殖這種魚的客商,賣價一般為每條五塊、十塊。平時魚打回來也沒人會去養殖,通常都會直接用冰塊冰著,一上岸就馬上賣掉。

這裡有兩種賣法,一種是有一些客商、小販會來統一採購;另一種就是男人去打漁,女人把這些魚拖到街上或者是縣城裡面去賣。因為霞浦人都是打漁為生的,賣的魚價格也不會相差太遠,一般情況好的時候去一次能賺

三四千塊錢,差的時候也能有一千來塊。出海前漁民們會去沿海的媽祖廟祈福,祈福的方式比較統一,逢年過節燒香就可以,平時出發不用特別地做什麼事兒。

在這兒,結婚會送媒人豬腳

霞浦作為福建的一部分,還是比較講究婚喪嫁娶的習俗的。比如兩方結婚的前提是核對八字,女方的家人會到男方家“看厝”,也就是霞浦話裡的“看房子”,以此判斷男方的物質條件值不值得嫁。房子打分合格之後,男方就下聘禮,聘禮裡通常包括兩隻公雞和茶餅,女方會回贈一些東西,大概是男方的衣服、褲子等,再回贈一隻母雞,茶餅。過程很繁瑣的,無非是送什麼回什麼,最後把女方送到婆家結婚。另外有一個霞浦的特色風俗習慣就是,不管你是自由戀愛還是經人介紹,都得抓一個媒人出來,男方婚前必須送這個媒人豬腳,這是一個固定的風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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霞浦人婚嫁互贈的茶餅

葬禮的過程則很簡單。在人過世了以後,會設一個靈堂在自家後廳。初一到初三是絕對不能出殯的,就算臭了也要擺在家裡面,每晚都會有三代以內的直系親屬陪著守夜。霞浦人很看重棺材,很多老人會在生前親自挑選一個滿意的棺材放在家裡,以防子女在他們死後挑一個亂七八糟的給他們。

屍體放了幾天以後,會擇日出殯,屆時長子的右手裡面會拿一個像竹節一樣的東西,上面包滿了長條的紙錢,形似像雞毛撣,但沒有那麼多毛,他的左手就拎著長者的靈位。靈位放在一個木桶裡面,上面插著香和牌位,長子扶著桶,拿著牌位走在前面,至親好友抬著棺材跟在後面。以前是土葬,現在是火化,但都要把屍體抬出來。棺材的後面站滿了一堆女眷,專門負責哭,哭得非常有腔調,不知是哪裡習得的。她們會邊哭邊唱,嘴巴里面唸的都是對死去人的思念,“為什麼走的這麼快?”等等。長孫則會在後面拎一個防風燈跟在後面,穿著“披麻戴孝”的麻衣。這個燈保護著死者的靈魂,因為在傳統文化里人死後靈魂還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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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京城堡文物管理處

在我看來,這些習俗文化是千百年來形成的一種傳統,我認為一定要尊重它們。隨著現在大家生活節奏變快了,可能沒有那麼多時間去哭或者完成所有的細節,在很多環節上會做一些精簡,但整個框架還是存在的,大家也會照著執行。

其他逢年過節的時候也會有很多風俗。拿最重要的春節來說,正月初一是不能吃葷的,要吃素。初一的早上要吃一種名叫“白果”的年糕片,喝它煮的甜湯,其實就是水煮加紅糖的白果。吃完之後,一天都只能吃素菜,因為大部分人信佛,茹素可以表達對佛祖和菩薩的虔誠,所以第一天大家會拿出最好的誠意給菩薩、佛祖。然後早上吃甜餈湯,預示著一年的第一天有甜頭,這些都是春節時期的習俗。

小時候玩的遊戲變成了特色的民族文化

在我小的時候,不是家家戶戶都有電視,電子產品也不普及,所以大家都在野外各自找樂子。我們會玩一個叫做“孵蛋”的遊戲,剛開始玩的時候,你要去拿三塊石頭,每個半個拳頭那麼大。然後你和朋友們一起抽籤,抽到一個倒黴的人就要孵蛋。這個人必須把手和腳按在地上,像動物一樣趴在那三個石頭上面,去保護這三個“蛋”。其他的人趁他不注意,要用手把這些“蛋”揀出來。等到這些“蛋”都被揀出來以後,這個倒黴蛋就得進入下一輪繼續孵蛋。其他人要偷蛋的時候他只能用腳踢,腳不能離地,腳掃到某個人的腳的話,那個人就要進入下一輪的孵蛋。這是一個聽起來很無聊的遊戲,卻也是大家玩的比較多的一種遊戲。

另外一個遊戲叫作拽石。像我以前老家的那種街道,它不是水泥質地的,是由一塊塊石板鋪成的,很多人在上面踩著,走著,石板就會變得又圓又潤。每年到了中秋節的時候,我們會去找一塊石頭,在石頭上找一個孔,穿過孔,綁上一根長長的繩子。前面一個人拉,後面一個人坐在石頭上面,被

那個人拉著走,輪流坐,輪流拉,比賽誰拉得快。由於以前的街道都是這種石板,我們大部分時間會在晚上玩這個遊戲,石板和石板相互摩擦會閃現火花,大家看到就認為是一個好的彩頭。現在這個民間遊戲慢慢發展成了當地的特色民族文化,在每年中秋的時候,我們隔壁的一個鎮裡面會有成千上萬的人去參觀,看拽石遊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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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秋拽石遊戲活動照

說到霞浦的變化,其實和所有中國小城鎮的變化是一樣的。它變成了一個典型的,被同質化的縣城,變得毫無特色,全是一板一眼的高樓大廈。鄉村、鎮變得越來越衰敗,人變得越來越少,河水變得越來越黑,垃圾變得越來越多。這是每個小地方都會經歷的變故,霞浦也不能倖免。現代人的生活習慣必然會產生大量垃圾,霞浦又沒有對此推出統一的垃圾歸類、焚燒的方式,村民們只能一味地往河邊堆,當垃圾的體積超出了河水可以自我調節的量,河流就越來越黑了。

在我小的時候,我們會在河裡面游泳,入海的地方都會有一個漁港,也就是一條往海里面注入淡水的河。那個時候家家戶戶都沒有洗衣機,父母都是把衣服挑到河邊去洗的,河水很清澈,透明的河水裡長著青青的水草,水草旁包圍著很多的魚。我們游完泳之後會在河水裡面抓魚,然後把這些魚養在家裡面,有時候甚至直接喝溪水。現在的霞浦流著黑色的水,底下是黑色的淤泥,別說去裡面洗衣服游泳了,站在岸邊看著都害怕。因為霞浦沒有工業,森林覆蓋率高,空氣質量其實還是挺好的,但是局部的水域,沼澤和道路還是受到了汙染。

家鄉是回憶的容器和童真的殘存之處

我真正意義上離開家鄉是 2000 年,即高中畢業的時候。其實那不能叫離開,只是回去的次數變少了,每年三到四次。

後來我來北京工作,最不適應的是這裡的氣候,總覺得空氣太乾了,尤其是冬天的時候,會幹燥到讓我流鼻血。每次去北京都要帶塗臉的保溼霜和唇膏,因為嘴唇會很乾。另一個直觀感受是,北京太大了,去任何一個地方都會覺得時間成本特別高。在霞浦那樣的小地方,朋友想找你可以立即就來見你,這在北京就變得很奢侈。畢竟只有交情夠深的,才願意從南五環那邊開到望京找我吃飯。

此外,北京人和福建人的飲食習慣差別很大。北京人不愛喝湯,菜總炒得黑不隆冬的,炒完以後分辨不出來原來的模樣,口味又重,只能為了生存湊合吃下去。而福建菜,一是一,二是二,講究還原食物原來的面貌,以清炒,清淡的煮法為主,和江浙菜的做法差不多。每道菜裡都有很多的湯汁,會專門設有一兩碗湯供你下飯,吃下去胃裡很清爽。

每一个霞浦人都是“刁民”的实例|小地方

霞浦糊湯

去了很多地方以後,回頭再看家鄉,雖然很難確切地描述家鄉相較福州,北京或上海等等其他地方在客觀上有什麼不同,但家鄉就是家鄉,它成了回憶的容器和童真的殘存之處。

從小在霞浦長大,日常生活中你不會刻意想起這些獨特的記憶,但是等你一回到那個地方,以前的一幕幕就會浮現在腦海。比如一聞到鞭炮的味道,我的嗅覺就開始敏感起來,因為那代表著春節,會讓我想起小時候每個孩子手上都拿著一把塑料槍,裡面裝著火藥,在那邊相互的追逐,玩耍和放鞭炮。當你想起來各種各樣家鄉好吃的,回憶會在今後的過去、現在和未來的生活當中,一些很細微的味道,物件,音樂和故人等等,都是打開回憶的按鈕,也都是確定家鄉唯一性的方法。

所謂“家鄉”的概念,已經完全抽象成腦子裡面的一堆記憶,不知道什麼時候會被再度喚起。而等你真的回到家鄉,會發現所有那些存在你記憶裡面的那些房子、街道和人都變了,都找不回來了。每次回家鄉都要迎接失望,因為心中關於“家鄉”的主觀記憶已經覆蓋了現實中的這座縣城,我也清楚自己腦中的“霞浦”並不是現在真實的霞浦。

給我們一個採訪你的機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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圖片來自被訪者和網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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