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比爾·蓋茨經常來中國參加活動。我在媒體行業工作時，兩次近距離面對蓋茨（很遺憾，唯一的採訪機會由同事完成）。面對這位地球上最傑出的企業家。心懷敬仰的同時，不免有些遺憾。因為他這兩次談話的觀點，我都不贊成。
一次是他對機器人時代的到來感到憂慮。蓋茨認為，機器人會搶工人飯碗，造成大量失業。我心說：「按照這說法，蓋茨先生不就造成人類歷史上最大失業潮？多少傳統文書、會計、畫圖紙的，不都是被計算機時代消滅？他每天都活在內疚中嗎？」
計算機創造就業，遠多過其消滅的就業。不只是指行業替代，還包括生產力發展，帶來潛在的就業機會增加。計算機是這樣，機器人同樣如此，何必杞人憂天呢？想到這裡，我不免一笑。沒過多久，傳出比爾·蓋茨主張「對機器人徵稅」的說法。首富淪為笑柄，讓人一嘆。這是眾所周知的謬見，我就沒寫文章評論。
第二次是比爾·蓋茨講公益和貧富差距。蓋茨認為：全球貧富差距太大，各國政府應當有所行動，對窮人減稅，對富人增稅，調節貧富差距。像他這樣的富人，理所當然要多交稅。
比爾·蓋茨被稱作美國「最大的白左」，對此我早有耳聞。當面聽他一臉真誠說這一番蠢話，我還是挺震驚。掌聲連連，一片讚歎。走出會場時身邊有人說：蓋茨那麼多錢，還主動要求加稅，這是什麼境界，中國就沒這樣的首富。
很多富人贊成增稅，往往說一套做一套，一邊沽名釣譽，一邊竭盡所能避稅。蓋茨卻是真誠認為，自己不該擁有那麼多錢，他的財富要流回社會。「比爾與梅琳達·蓋茨基金會」經年累月捐款，迄今為止捐了360億美元。
在這方面，巴菲特和蓋茨完全一致。巴菲特的捐款總額（含承諾）超過420億美元，是人類歷史上捐款最多的富豪。自己捐款還不夠，2010年，巴菲特和蓋茨聯手發起「捐款誓言」活動，呼籲全世界的富豪們承諾，生前或者死後，向公益組織捐出至少一半身家財富。巴菲特也是「富人增稅」的熱情鼓吹者。兩位大佬一唱一和，每年都就這個話題說幾句。
大富豪自己大量捐款，還主動要求加稅，還財富於民，這不夠偉大嗎？遺憾的是，和他們登上財富高峰的偉業相比，這些行為不算什麼。如果說捐款算個人行為，鼓吹徵稅簡直是在作惡。比爾·蓋茨真正的偉大，在他2008年退休時基本就已截止。最近十年他說了很多錯話，傳達了很糟糕的觀念，這些損害了他的光輝。
2
先從比爾·蓋茨的公益事業說起。「比爾及梅琳達·蓋茨基金會」是成功的非營利性基金會，毫無疑問，它在世界範圍內改善人類衛生和疾病狀況，提高兒童福利和教育水平，做出了巨大貢獻。必須承認的是：基金會大量財富投入，幫助到的人很少，並且多是解決短期的問題。這些財富沒有根本性改善當地生活狀態。
舉個例子說吧。看起來印度只是缺少1億個廁所，花不了多少錢。實際上現代廁所需要管道系統、化糞工廠，以及城市環衛體系，不是幾十億美元就能解決。蓋茨基金會為印度一次提供幾百萬個廁所，是很了不起的事情，然而印度想發生真正的「廁所革命」，只能靠發展經濟，提高城市化水平。莫迪上臺以後，印度經濟持續向好，這個國家新建了數千萬個簡易廁所。這是任何慈善力量都無法做到的事情。
再舉個例子來說。長期以來，非洲飽受瘧疾之苦，蓋茨基金會發動製藥巨頭，購買大量藥品和蚊帳在非洲分發，拯救了數百萬兒童的生命。這些做法誠然偉大，但是把時間軸拉長，你會發現，改善非常有限。
一個兒童從某種疾病擺脫存活，還面臨各種疾病威脅。假使他幸運成長，沒當童子兵，仍不免於飢餓和動亂。非洲人口的平均壽命是四十多歲，財富水平低下。政治經濟制度不變，大量財富傾注進去，它仍是人類文明的黯淡之地。
比爾·蓋茨將大量財富用於慈善，拯救蒼生，這非常偉大，但這距離它想達成的宏偉目標，卻是越來越遠。蓋茨基金會可不是隻想幫助幾百萬人——它希望幫助更多人，並且能持續下去。然而，慈善的模式註定這一切無法實現。
「比爾及梅琳達·蓋茨基金會」成立近二十年，捐款數百億美元，基金規模仍非常大，是因為有源源不斷資金注入。比爾·蓋茨的股票在增值，得益於微軟公司成長；巴菲特每年對基金會的定期捐款，這些錢來自他所屬公司的商業活動。正是商業體系持續運轉，才讓慷慨的慈善捐款成為可能。沒有慈善捐款，商業會運轉，資本還會更多，這些錢會幫助到更多人。
2017年比爾·蓋茨接受高曉松採訪時說，自己和妻子去世20年後，基金會將花完所有的錢。這些錢會以怎樣的形式散落人間呢？我不太清楚。可以確定的是，這筆巨大財富所起的改善作用，大概到此為止。這未免讓人遺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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接下來說一說，比爾·蓋茨呼籲國家對富人增稅的問題。美國超級富豪疾呼「向我開炮」已不鮮見，除了蓋茨，還有巴菲特、扎克伯格和索羅斯，他們都支持對富人增稅。他們呼籲給富人增稅的同時也支持給窮人減稅。窮人減稅，富人加稅，這是全世界的政治正確。
在這裡提前申明，我無意詳細回答「富人不加稅，難道窮人加稅？」「窮人減稅，富人不加稅的話，財政從哪裡出」這一類反詰。只簡單說兩句：對富人和窮人都減稅，削減政府支出，很多財政問題會解決；減稅減支帶來經濟發展，政府收入也不一定降低。
限於篇幅有限，我只想回答一個更多人關心的問題：對富人加稅，窮人是否能得好處。
這也是比爾·蓋茨在內許多富豪主張增稅的理由。不管是出於真誠還是表演，他們總是說：貧富差距太大，窮人生活太不容易，富人不需要那麼多錢，等等。
理由看起來正當，結果卻事與願違。把超級富豪的錢拿走一部分，不會讓窮人變得有錢——至少長期來看是這樣。想要理解這一點，必須理解富豪的財富形式。
比爾·蓋茨這樣的超級富豪，有幾輩子都花不完的錢。他當然有豪宅和私人飛機，但這些財富相對於他的總財富，比例非常低。富人生活再怎樣奢侈，實際上他們消費只佔財產的很小比例。（常見的現象反倒是，許多超級富豪的日常花銷數額不如一個普通的富人家）。超級富豪的財產，絕大多數是社會資本的積累，主要形式就是公司股票。
富豪持有公司股票，是以私人之名持有資本，真正從中獲利的主要還是勞動者。
市場經濟中，勞動者靠出售勞動獲得收入，其收入高低依賴資本豐富度。同樣是洗碗工勞作一天，緬甸工人僅夠餬口，而新加坡工人的收入卻超過全世界大多數白領。緬甸工人的工作也許更出色，但新加坡社會的資本豐富度，決定了後者能得到更多工資。
此外，勞動者要購買商品，商品價格高低也依賴資本多寡。資本數量越多，意味著用於生產商品的資料品越多，產出量更多，商品價格就越低。在資本豐富的國家，窮人也能享受商品豐富的生活。
假使現在富人被拿走一半財富，用於各種分配，無論是填補財政窟窿，補足養老金不足，投入教育體系，還是基礎設施建設，這筆錢的使用效率都不會太高。官僚不是企業家，在其體系下的資源分配，不追求利潤，他們能把錢花清楚就很不容易，更不要說賺到錢。
會有人從富人增稅中獲利，那只是少數的幸運兒；絕大多數人沒有獲得好處。長期來看，所有人的利益都受損。資本在消融，富豪生活水平幾乎不受影響——對他影響最大的，可能只是身價數字，財富榜排名。對勞動者而言，他們利益受損巨大。全社會用於僱傭勞動者和生產商品的資料減少了，工資降低，物價提高，生活水平降低。
這就是最正宗的市場經濟學。理解這一點，足夠破除世間一切對資本家的仇視。
當然有人會說：我們支持對富人增稅主要是為「公平」，憑什麼窮人稅這麼重，富人少交稅？有錢難道不該多交稅嗎？事實是，這種樸素的「公平」不會帶來真正「公平的結果」。再次說一下，富人交稅增加，受損最大的是窮人。除非所有人一窮二白，一無所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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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經常想，像比爾·蓋茨這樣絕頂聰明的人物，他們不懂其中道理嗎？見過兩回蓋茨，看過他不少演講，不得不承認：比爾·蓋茨可能真沒想過，或者沒想透。他是純粹善良的人，對科學奧秘有著精深的研究，滿足消費者需求，創造巨大財富，蓋茨都是好手，可是對人類的運行規律，他卻低估了複雜性。這樣的偉人不只一個——愛因斯坦就是計劃經濟的支持者。
當然，也不是所有企業家都如此。2010年，比爾·蓋茨和巴菲特發起「捐贈誓言」時，當年的世界首富墨西哥電信大亨卡洛斯·斯利姆就拒絕響應。他嗤之以鼻說，這些錢必須用於向重要的社會工程放貸，必須由能夠勝任這份工作的人支配，」（如果捐贈出去）「沒人能肯定這些錢會被合理使用。」
巴菲特的搭檔查理·芒格，他也主張低稅制，公開反對徵收富人稅。巴菲特是民主黨的長期支持者，查理·芒格卻屬於共和黨。
美國最大的非上市公司是科氏工業，擁有者科赫兄弟位列頂級富豪行列，他們也常年呼籲減稅，為此資助卡託研究所這樣的右派學術組織。在財富領域他們不如比爾·蓋茨，說到對思想世界的影響，他們才真正值得世人敬仰。
批評那麼多，最後還是祝願比爾·蓋茨健康長壽，這樣他就有足夠多時間修正思想錯誤，推動正確思想的傳播，更好地改善世界。
後注：本文首發在【水庫論壇】，標題是「比爾·蓋茨是真誠的，也是愚蠢的」。很多人一看標題，就覺得受到冒犯。很多人留言：你一個寫文章的，成就有他萬分之一嗎，居然連世界首富也敢批評。
我的回答是：追求真理的道路上，沒有誰是不可以批評的。為了減少誤會，讓更多人看到這篇文章，我把標題改成「世界首富的話，並不總是對的」這下沒得說了吧。^_^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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